選了房間又交了銀子後,小二迎著他們上樓去。


    路上還不停地說他們這客棧地兒大,房間多,切勿記牢自己屋子的號,免迷了路。


    商人聽後,頗為不屑的笑了聲。


    他們走南闖北,什麽客棧沒見過?


    就是京城最繁華的、江南最奢侈的客棧也是住過的,雖然住不起天子號房。


    從前的兗南鄉他們也來過,熱鬧是熱鬧,但客棧又老又舊,如今一年多能重建成什麽模樣?不過是小二唬人罷了。


    聽說是有個富商夫人出錢修路、重建兗南鄉。


    也就是來的那條路看著不多,風沙的確是少了些,遇上沙塵暴的次數也就比從前少了一二次,多了些植被,路好走了些罷了。


    估計銀子都在修路上用完了。


    這家客棧外麵看著煞有規模,裏頭不知如何敷衍人呢。


    可等到小二引著他們走到中庭,見那一庭綠竹矮樹,碎石鋪地作水流,一道小橋架上,另有一叢野花開著。


    今日天氣不錯。


    陽光從中庭灑在。


    陡然一見,竟不知身在何處了。


    恍若去了江南富戶的院子裏頭。


    小二偷偷迴頭,見這些商人露出驚羨之色,有些得意的勾了勾嘴角。


    讓你們小瞧咱們兗南鄉的客棧罷!


    到了屋子裏後,他們定的是大通鋪,屋子裏一桌四把椅子,另有隔開用來洗漱更衣的隔間,布置雖簡單,卻極為幹淨利落。


    通鋪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瞧著幹淨,摸著鬆軟。


    幾人大眼看小眼,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這位修路重建兗南鄉的,怕是位不差錢的主!


    有了第一個商隊住宿後,將消息帶去了南境,南境本就有商隊來往,隻是商人忌諱,不願去兗南鄉住宿罷了,寧願繞個原路。


    可聽見別人傳兗南鄉如今大不同了。


    路好走,鎮子上的鋪子雖少,但從前那家饢餅鋪子還在,該有的雜貨鋪子裏東西也齊全,客棧雖比從前少了,僅有一家,但裏頭啊——


    別有洞天!


    有人問:怎麽個別有洞天法?


    那些商人故弄玄虛,直道:“你們去住了就知道了。”


    這說的人心裏直癢癢。


    反正在南境的商隊不是去京城,便是去江南,勢必得經過茶州,反正都要去,還不如今次就去見識見識。


    看看到底是個什麽別有洞天。


    有了第一支商隊去,自然就有第二支,第三支……


    從茶州到南境的路本就坎坷,如今兗南鄉不止重建了,甚至還修建了從茶州通完兗南鄉的私道,光是這點就能讓他們少吃多少苦?


    誰還願意頂著危險穿越沙漠再去南境?


    兗南鄉漸漸有了人氣,有商隊住宿、買賣,自然就有收入,有了收入,鎮子上其他的鋪子才能建起來。


    過了夏季,又入秋。


    商隊愈發多了。


    嬸娘的饢餅鋪子供不應求,四五個嬸娘每日起早貪黑,累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銀子流進來,又花出去,卻還遠遠不夠。


    夏寧在向耶律肅借錢與安宜郡主之間猶豫了幾日。


    她如今一人實在吃不下兗南鄉,所需要花費的銀子、人力太多。


    而且如今商隊漸多,人多了,自然摩擦也不少。


    再加上北方人多脾氣急躁粗魯。


    單憑夏寧身邊的那些侍衛按時巡邏,已起不到多大的威懾作用。


    雖直接向耶律肅求助,很快就能解決眼下的困境,但從京城傳來的風聲聽來,如今推行新政,扶持武將、改革軍隊,耶律肅的一言一行更是被擺在天下人的眼中。


    定國公給輔國公的新政讓位。


    如今南延,更有傳言說輔國公已是隻手遮天。


    有些傳言更甚,說如今的小皇帝就是輔國公的傀儡罷了。


    夏寧如今仍壓著自己的身份,也多少顧忌這些傳言,若再借用耶律肅的名號,她的身份一旦暴露,隻怕會讓人生出不必要的揣測。


    她寫了封信,裏麵厚厚一遝,給安宜郡主寄去了。


    安宜郡主的迴信很快。


    信中迴夏寧,她極有興趣,即兩人合作,那她必得親自來看看。


    收到迴信的半個月後,侍衛來報有人來了。


    開門一看,正是安宜郡主。


    郡主打扮的低調,甚至連頭上的珠釵都不曾多帶兩支,但身上的衣料一看便知不俗,周身氣韻帶著份兗南鄉裏根本見不到的尊貴。


    見夏寧推門出門,她快步上前。


    仔仔細細端詳夏寧幾眼,隨後才笑著道,“好一個兗南夫人,今兒個總算是見到真章了!”


    脫離了京城後,夏寧與安宜郡主信件往來雖不頻繁,但關係卻是比在京城中更近了幾分。


    夏寧掩唇笑,眉梢皆是打從心底綻放的歡喜,“郡主又打趣人家。”


    “哪是打趣呀,”郡主笑的愈發燦爛,兩人走近了許多,握著手,道:“我來的路上可是聽到了許多兗南夫人的傳聞,說這位夫人啊,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須眉,紅顏更勝二郎,是位胸襟寬大、目光長遠的女商人呢!”


    安宜郡主說的頭頭是道,將那些聽來的話倒竹筒子全倒了出來。


    兩人走近,握著手,夏寧笑的眉眼彎彎,迴道:“能得郡主這一串的誇讚,我可是要樂得好幾夜都睡不好覺了。”


    你來我往親熱的寒暄了幾句。


    她們都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問候完後,夏寧便親自引著安宜郡主繞著兗南鄉走了一圈,向她介紹如今的兗南鄉現狀,及今後的規劃。


    夏寧在兗南鄉極有名望。


    兩人走在路上,隻要有認識夏寧的,都會客客氣氣喚她一聲‘夏夫人’。


    夏寧見了認識的,亦會停下來閑聊幾句,雖說是閑聊,說的卻不是今日氣候、一日三餐,多是與商隊或是同生意有關的閑談。


    安宜站在一旁看著。


    當年初次見麵時她就覺得這位夏娘子並不如傳聞中隻靠著狐媚勁兒才框住了耶律肅,後來又陸續出了那麽多事情,她皮囊的美豔似乎在悄然淡去。


    她仍舊是極美的。


    可比起美豔,皮囊之下的英氣、自信更吸引人。


    她與商人閑聊的這幅場景換做其他女子,在旁人看來多少有些男女授受不親,可她語調隨和,眉眼精致,非但沒有男女過於親密之意,甚至還讓人覺得她的言談舉止讓人打從心底信服,打從心底敬佩。


    沒有男子對女色的垂涎。


    隻因不敢。


    因這份心思他們根本不敢生出來。


    帶著安宜兜完兗南鄉的正街、幾條宅院巷子,最後繞道一處,外頭用籬笆圍了起來,隻留出一個出入口,墳塋之上豎著一塊一人高的無字碑。


    墳塋後是一小片竹林,再往後就是高高豎起的石牆。


    安宜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問了句:“這是誰的墳塋?”


    夏寧停下步子,迴眸看了眼。


    秋日晌午的風仍帶著些許燥熱,輕輕拂過。


    她的聲音淡得仿佛被卷入秋風中一同卷走了,“在清理兗南鄉時找到的屍首,不可分辨是誰了,索性立了一個無字碑。”


    安宜再仔細一看,發現墓前供奉著鮮果,墳塋亦是打掃的幹幹淨淨,連一根雜草的見不著。


    想來是有人定期前來打掃。


    安宜頓了頓,忽然道:“我能否去祭拜?”


    夏寧有些詫異。


    這處並未設為禁地,自然有好事的商人發現過,有些個忌憚的商人還來威脅夏寧將這墳塋遷出去,兗南鄉如今可是一塊聚財的風水寶地,這實在過於晦氣。


    夏寧懶得同這些人商人囉嗦。


    但凡有一個來說的,她拔出匕首架著對方脖子威脅:“要麽滾要麽閉嘴。”


    幾次過後,再也沒人敢當著她的麵說這件事。


    至於背地裏如何說的,她也無暇去計較,總歸是忌諱的人更多些。


    當安宜說她想去祭拜時,夏寧不可謂不吃驚,“自然是可以的,郡主您……當真想去祭拜?”


    安宜語氣如常:“初來乍到自然要敬一敬先人、拜個碼頭,好教他們保佑兗南鄉今後越走越遠。”


    夏寧立刻明白了安宜的話外之意。


    “好,”她鄭重其事的同安宜道:“我陪郡主一起去。”


    有了安宜郡主的加入後,夏寧鬆了口氣。


    不止是緩解了兗南鄉捉襟見肘的見狀,更是解決了最要緊的問題。


    兗南鄉逐漸壯大以後,茶州知州幾次三番來催促早日定下縣衙選址、縣令人選等,還薦了幾人給夏寧,都被夏寧以各個理由退了迴去。


    兗南鄉當初被毀,衙門自然也被一起燒毀。


    茶州知州不願替兗南鄉上書懇請朝廷撥出重建的銀子,甚至連支援夏寧重建衙門的銀子都避而不談,反而催促她定下選址、縣令人選。


    自年前醫館被砸之後,這知州明知夏寧與耶律肅的關係。


    卻還要給夏寧設陷。


    她如今頂著商賈的身份,士農工商,商為最低,她有什麽立場是置喙縣令的人選?她當初拿下的,隻是以商賈的身份重建兗南鄉的批文,建造出來的鋪子等屋舍所有權都在她手上,她能隨意定價盤給旁人,也可自己經營。


    卻沒有處置土地的權利。


    更不用說擬定府衙的位置,選定縣令人選。


    本該是由茶州知州出手介入的事情,他反倒‘大方’的請夏寧這位‘商賈’定奪,今後一旦發難,扣一個商賈涉政的帽子,雖不至於掉腦袋,但沒收她如今在兗南鄉掙下的所有的身價還是綽綽有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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