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薨逝不足一年,又遇太皇太後仙逝,短時期內兩位貴主離世,宮中氣氛壓抑肅穆,且新帝實在年幼,如今的太後以仁慈出名,實則是她出身並不高,母族提不起來,身後並無靠山,手中無權,自然穩定不了宮中人心。


    太皇太後雖在後宮,但喪事卻是國事。


    定國公衡誌韶、輔國公耶律肅理應協同新帝處理後事。


    更是要借此機會監督禮部。


    雖國喪皆有章程,但南延禮重孝道,一年中祭祀慶典繁多,新帝年少,就怕有心思不純之人妄圖從中拿捏新帝,逐漸削弱新帝威儀。


    兩位國公輔佐新帝大業下手的第一處,便是六部之一的禮部。


    前朝後宮風起雲湧,籠罩在喪事的哀愁之下。


    耶律肅自然無暇迴府。


    在世安苑中,夏寧迴來後狠狠睡了一覺,直至傍晚才醒,把幾個丫鬟嚇得夠嗆,見她醒了才鬆了一口氣,七嘴八舌的問她身子可好,是否需要傳謝先生?又問她要吃些什麽?


    夏寧精神倦態,眉眼耷拉著,似是睡意未消。


    視線越過了她們,看了眼空蕩蕩的外間,才問道:“謝先生來過了麽?”


    荷心扶著她坐起來靠在大迎枕上後,答道:“謝先生還不曾來過,娘子先吃些東西罷,謝先生來了後您才有力氣見他。”


    “也是……”她收迴視線,“端一盞甜羹來,我嘴裏苦的厲害。”


    這些日子,夏寧胃口時好時壞,大多隻要清粥小菜。


    嬤嬤更為此愁掉了不少頭發。


    這會兒聽她開口說要甜羹,嬤嬤頭一個應了,笑的牙豁子都快露出來了,“娘子候著,很快就得了。”轉身一陣風似的出去了。


    難得見嬤嬤這麽不穩重,幾個丫鬟想笑又不敢笑。


    若是在平時,定是夏寧帶頭打趣嬤嬤幾句。


    可這會兒,娘子隻是神情淡淡地靠坐在床上。


    屋子裏的氣氛也顯得壓抑。


    用完了一盞甜湯,夏寧又問了一句謝先生可有來過。


    荷心關切,便循著問道是否要去請謝先生來,卻被夏寧搖頭製止了。


    她就將丫鬟們都遣了,獨自一人坐在房中。


    這一守,守到次日淩晨。


    主屋裏雖未點燈,但丫鬟們都知道主子沒歇下去,不敢進去勸,更不敢自己先歇著,隻得一個個都守著。


    是以,淩晨時分謝安來敲小院門時,荷心第一個躥了出去。


    心中還在禱告,千萬是謝先生來了才好。


    否則今日再不來,她也要熬不住偷偷去請了。


    娘子還在用藥,身子哪裏經得住這麽個熬法?


    開門一見真是謝安後,荷心長長的鬆了口氣,連忙將謝安迎了進去,她出來的急,手上連一盞燈籠都沒提出來,“千盼萬盼總算將您盼來了,娘子一直沒歇下去。”


    謝安也熬了個夜,聽見荷心這般說道,眉間的憂色更甚。


    到了主屋外,荷心小心著稟了句:謝先生來了。


    屋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便是緞麵軟底鞋靠近的響聲,緊閉的屋門從裏麵拉開了,露出一張削瘦,眼神卻又極亮的臉來。


    “您來了。”


    夏寧的麵上難掩疲倦,精神看著大好。


    可這種好,荷心瞧著覺得有些心驚。


    謝安拱了拱手,“打擾夫人了。”


    夏寧側身迎他進去,又把荷心遠遠的打發了。


    她親自點燃了盞油燈,就放在圈椅旁的方桌上,接著豆苗大小的燭火,看向謝安,“坐下說罷。”


    謝安也不推辭。


    這一夜,熬得他心力交瘁,整個人坐入圈椅之中時,排山倒海的倦意湧來,他強撐著精神,迴道:“將軍如此當真是在救夫人,蘇楠的方子也沒有任何問題,仍差最後一步,隻是,”謝安的眼神看了眼她,才歎息道:“夫人早早察覺,怕是要拔毒不成……”


    她猜的全對了。


    可正是猜對了,才……錯了?


    夏寧的指尖扣著掌心,繃著聲音問道:“您直接告訴我,我中了什麽?”


    “情欲蠱。”


    聽見欲這一字,她蹙著的眉心狠狠一跳。


    眼中神情慌亂。


    臉色愈發蒼白。


    謝安又抓了把亂蓬蓬的頭發,一把竟是揪下七八根灰白的發絲,被他團著攥在手心裏,“正如你昨日所說一致,這情欲蠱下在第一人身上,毒發時與尋常情毒相似,隻是比常見的情毒要求更嚴苛些,需與處女之血方可解毒,實則情欲蠱已入解毒之人身上。此人往後隻要動情動欲,蠱入心一分,致人逐漸體寒、體虛,長久之後逐漸損傷心脈,再至心弱之症,則壽命不永。倘若動情動欲的頻發些,不出兩年就能要了人性命,也是夫人之前長久住在京外,侍候將軍的次數較少,前幾年病症才發的不顯眼。”


    當真——如此……


    夏寧竟不知要讚一聲自己,還是該苦笑一聲。


    直至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在問道:“情欲蠱的解法為何?”


    “世間毒蠱解法大多形似,隻是情欲蠱毒發需動情動欲,若一生與中毒之人再無瓜葛,不對齊動情動欲,這一生也可保無虞。解毒則需反之,需因情而生恨生怨,最後再以催發的方子輔佐,吐出心頭毒蠱血,命就算能保住。”


    “嗬……”


    若一生再無瓜葛……


    她就能一生無虞!


    當真是諷刺啊!


    她當時存了心動了念要利用他,現在自己這般就算是報應麽?


    夏寧掩著唇,也擋不住從心底湧出的寒意。


    因情而生恨生怨……可她都已察覺這些都是耶律肅的手段,心中有失望,也有怨言,卻無恨。


    那她——


    當真沒救了?


    夏寧眼神空洞的望著謝安,“所以先生拖到現在才敢來見我?”


    謝安的神情卻嚴肅起來,目光極其認真的看著她,“是,也不全是。事到如今,我隻問你一句,想不想活?”


    還有別的法子?


    夏寧毫不猶豫的頷首,“自然。”


    “哪怕需要冒險?”


    “是。”


    她的語氣比方才更為堅定。


    眼神也不再空洞枯竭。


    謝安又鄭重其事的問了他一句:“甚至需要你放棄眼下的一切,身份、尊貴,乃至將軍?”


    生死麵前她本不該猶豫。


    她吃了這麽些年的苦,為的是活著,更是為了自由自在不再寄人籬下的活下去的。


    身份、尊貴她都可以不要。


    隻要活下去,總有一日她還能親手再掙迴來。


    可……


    耶律肅呢。


    她因他的隱瞞算計而心生寒意、失望,甚至起了離別之心……


    她摒棄這些妄念,問道:“先生打算如何解我身上的蠱?”


    謝安將她的猶豫不決看在眼中,也不勸她,隻是事情說個清楚明白,剩下的就需要她自己想明白,“既有情欲蠱這類的毒蠱,自然也有絕情斷念的毒,老夫打算劍走偏鋒,以毒殺蠱。但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極為兇險,最後雖能拔毒去蠱,但雖身子損傷極大……也有性命之危,我隻能盡量護住夫人活下來,但毒也好,蠱也罷都是攻心的,即便活下來,身子定會損耗,與性情、脾性變化也會頗大。眼下還有些時日,夫人可仔細——”


    “不必。”夏寧毫不猶豫的開口,口齒清晰道:“就按先生說的法子辦。”


    她方才還在猶豫不決,這會兒倒是應得爽快。


    謝安問了句:“不再想想了?”


    夏寧露了分笑意,人都像是輕鬆了幾分,語氣稍軟著,“不再想了,等到了才說。我隻盼著……”隻盼著絕情的毒能再狠些,或是幹脆斷了情,讓她後半輩子就那麽閑散逍遙的活下去才好。


    她向來要強。


    當年衡誌韶要娶她為妾毀了親口許下的承諾,她寧可為富商續弦也不去受那份惡心。


    她曾給過耶律肅與自己一次機會,如今眼下,這些計算讓她如鯁在喉,實在難以咽下。


    借著絕情的毒,什麽男人情愛,脫險後,她——都不願意再要了。


    謝安疑惑她忽然沉思不語,“隻盼什麽?”


    夏寧迴神,“無事,隻有一事要請先生幫忙。”


    謝安沒由來的心裏發毛,他最怕夏寧有事沒事一句‘請先生幫忙’,這些年來,他幫了她多少忙,結果——


    哪一次揭露後都險些被將軍打個半死。


    這迴小老頭很想有骨氣的拒絕,但對上學生哀求懇切的眼神,話到嘴邊就變了味道:“你、且、說來聽聽——罷。”


    夏寧感激,“這些事,請先生瞞著將軍。”


    謝安皺眉:“性命攸關,我下藥的時機必須要蘇楠最後一方藥後,那時蘇楠必定會察覺,也定會告知將軍。”


    “至少瞞到那時也好。”


    謝安仍不讚同,“老夫知道夫人心中多少還有芥蒂,但這些日子以來將軍諸多行事都是為了救你,原來的法子既然無用了,將軍理當要知曉新的治療方法,有將軍陪著夫人也教人安心些。”


    夏寧挑眉,杏眸平靜的望著人,“令誰安心?是蘇先生與您,還是他?”


    謝安一時噎住。


    終究夏寧還是沒把話徹底說開。


    眼前的謝安前後幫她幾迴,但歸根結底,他仍是耶律肅手底下的人。


    這迴連他都說了是兵行險招,一旦除了差錯,謝安肯定不願意獨自承擔責任,自然是要早早告訴耶律肅,好讓他知曉。


    到時即便出了問題,也不全在謝安一人身上。


    謝先生待自己的好是因她是主子,亦是他的學生,再加上她也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


    雖然外頭謠言傳的滿天飛,但謝安已經知曉耶律肅的用心。


    當著謝安的麵,她實在不應當如此直言。


    是她失了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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