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各自提著藥箱,走到外間的另一邊,低聲交換彼此意見。


    夏寧仍坐著,分神聽他們議論自己的病情。


    耶律肅彎了些腰,將她的手握在手中,視線微垂,眸光溫和的安撫她,“蘇楠看著還算有幾分本事,你的病定能很快治愈。”


    男人的溫柔,讓人心中酸軟的丟盔棄甲。


    夏寧貪戀這份獨有的溫柔,緩緩一笑,“是。”


    但這溫柔,卻如飲鴆止渴。


    緩解不了她心中的焦躁不安。


    反而更甚。


    當初她央求謝安說江南有這麽一位蘇先生,是怕自己命數不久之時,他不願放她走。


    不願讓她獨自去江南。


    她遂了自己心嫁他為妻,終末之時也想圓了曾經的許諾,去看一眼江南。


    那時她央求謝安時心中堅定。


    甚至於迴京後聽他再提起蘇先生一事,她更無後悔。


    可今時今日,她卻有了愧疚。


    不敢再受他半分溫柔安撫。


    她的眼神頻頻往謝安那處掃去,聽得謝安處處試探詢問蘇楠醫術上的問題,似乎對他‘善治心疾蘇家傳人’的身份十分懷疑。


    蘇楠答得無一錯漏。


    越是這般,夏寧的心越是不安。


    這蘇楠究竟是何人。


    他到底——


    “夫人。”


    低沉的嗓音在耳邊冷不防的響起。


    夏寧迴神,順著聲音,往耶律肅的方向看去。


    他站在自己身旁,恰好擋住了屋外投來的明亮,他頭顱微垂,許是逆光而立,夏寧恍惚生出一種錯覺,他的視線沉寂的望著她。


    除此之外,還有些許冷意。


    如作壁上觀。


    那般清泠犀利。


    夏寧心中一顫。


    “可是身子不適?”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她的額頭。


    夏寧不知為何自己會偏頭閃躲。


    等到迴神時,就撞入他關切的目光之中。


    仿若剛才的目光隻是她一人的錯覺,剛想開口,門外傳來趙剛的聲音,說是從宮中來人,請將軍入宮有事商議。


    夏寧聞言,竟是覺得鬆了口氣。


    耶律肅走了,後麵她與謝安就好說話多了。


    宮中來人來得正是時候。


    她垂眸思索,卻不知自己的表情早已落入身邊人的眼中。


    略安了些心後,她一路送耶律肅至屋子門口。


    神情已恢複如常,嘴角也嗪著嬌軟的淺笑。


    院子裏落了一夜的積雪堆積著,暖柚與雪音拿著掃帚正在掃雪,細枝綁成的掃帚從地上劃過,發出嘩嘩嘩的響聲,迴蕩在院子裏。


    院子裏愈發靜了。


    今日陽光不足,寒風輕輕一吹,裹著濕冷的氣,滲入四肢百骸。


    耶律肅在門口駐足,轉身看她,“我去去就迴,快迴屋裏去。”


    夏寧這會兒倒是有了心思迴應,笑吟吟的抬頭望著他,“我又不是圓哥兒那樣的頑童,在家中能照顧好自己,將軍不必擔心我,快去罷,莫讓宮裏久等了。”


    她還想再往外送兩步,卻被耶律肅製止。


    方才進屋後,她就將狐裘鬥篷脫了,隻穿著一身喜慶的常服,手中的手爐也不知去哪兒了。


    光是在外麵站了會兒,手已冷了下來。


    耶律肅收迴手去,嘲笑了她一句:“陸園說他一句也就聽話了,夫人如何。”


    畫外音便是說她一句也不肯聽。


    夏寧也不惱怒,傾身貼近與他低語,“阿寧今後一定聽爹爹話~”


    一字一句咬著嬌豔媚氣。


    最後那一個稱唿,更是不成體統。


    耶律肅知她素來花樣多,但多是屋子裏四下無人時,這會兒院子裏有兩個丫鬟在做事,身後還有兩個先生在議事。


    她可當真是膽子愈發大了。


    耶律肅隻警告著掃她一眼。


    夏寧愈發來勁,纏上他的胳膊晃了晃,聲音愈發嬌憨,眼中的笑意卻都快溢出來似的,“爹爹不要生阿寧的氣~不要不喜歡阿——”


    耶律肅額角狠狠跳了跳。


    終是忍無可忍,低聲嗬她一聲:“夏氏。”


    夏寧像是受了驚訝,鬆開抱著的胳膊,杏眸微微瞪著,張唇欲唿:“爹——”


    耶律肅看她口型,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唇。


    低頭看去時,掌下的人兒把他的手扯了下來,若有所思的深深望著他,“原來夫君喜歡這些——”


    耶律肅:………………


    他、何、時、說、過、喜、歡、了?


    他抬手扶額,麵對數萬敵軍都不曾皺一下的眉,這會兒緊緊擰著,“荷心,扶你家夫人迴屋。”


    守在廊下的荷心不敢耽擱,連忙上前扶著夏寧。


    看著他忍無可忍,卻又拿她沒法子的無奈,夏寧扶著荷心的肩膀,笑的花枝亂顫。


    小院兒裏皆是她的笑聲。


    極快活的,愉悅的。


    聽著聽著,連自己的嘴角揚起了都不知曉。


    耶律肅出了世安苑後,趙剛快步跟上,他在院子裏都聽見了夏夫人的笑聲,再看將軍這微微帶笑的神情,也忍不住跟著樂嗬起來。


    新年第一日,是個好兆頭。


    -


    世安苑內。


    待耶律肅離開後,夏寧的笑聲仍未立刻止住。


    荷心站的筆直,唯恐自己動一動,將搭在她肩上的夏寧抖落下去,她小聲詢問:“娘子,您在笑什麽?”


    夏寧這才緩緩止住笑意,站直了身子,纖細的手指在荷心的眉心輕輕點了下,“不適宜小姑娘家的葷段子呀。”她說著,看著荷心的臉一寸寸漲紅,覺得很是有趣,又逗了她一聲,“待你許了人家,我一定傾囊相授,保準你們床笫琴瑟和鳴~”


    荷心窘迫的臉頰通紅。


    用手擋著自己的臉頰,跺了跺腳:“娘、娘子!您說什麽呢!”


    夏寧勾唇一笑。


    小院的門被叩響。


    後院的院子白日裏本不用關門,但除了世安苑之外,府中男子居多,且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夏寧倒是不怕自己吃虧。


    料想他們也沒有哪一人膽子會如此之大。


    隻是院子裏好歹住了四個花朵一般的姑娘,不為自己,也得為四個姑娘著想。


    因此,哪怕是白日,世安苑大門也始終關著。


    院子裏正在掃雪的雪音看了眼暖柚,開口道:“奴婢去看。”


    攥緊了掃把的暖柚鬆了口氣,迴以一笑:“謝謝你,雪音。”


    雪音淺淺頷首,仍是那張冰霜凍著的清冷麵龐,她動作極快,夏寧才讓暖柚去前院看看陸圓他們是不是還在玩雪,雪音已然折返。


    “吳管家來報蘇先生的屋子已收拾妥當。”


    夏寧心思一轉,轉身進屋去。


    荷心迅速跟上。


    屋子裏兩位大夫還在議論她的病症,見她進來後齊齊停下。


    夏寧率先看向蘇楠,說話間端了些主子的架勢,從容不迫,措辭緩緩,“蘇先生從江南而來,一路舟車勞頓,想來是辛苦。您的屋子已布置妥當,我派丫鬟為先生帶路,先生今日先好生歇息,萬事明日再說。”


    她側了些身子,點了外頭雪音的名字。


    蘇楠先是一愣,忙道:“蘇某一路多是坐船並不覺得疲倦,都是夏夫人的病症兇猛,蘇某今日想先同謝先生擬出個大概的方子來,盡快開始為夫人治療。”


    夏寧耐心的聽他說完,“蘇先生不必在意將軍說的話,他遇上我的事總會有些操之過急。先生為我一路趕來,我心中已是內疚,還望先生容我好好款待先生,讓我心中好受些。”


    她說話時,嘴角總是會帶著淺淺的笑。


    柔軟的嗓音,專注望著人的眸子。


    讓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拒絕。


    蘇楠像是架不住夏寧半是請求半是命令的姿態,隻得應了下來,端端正正的拱手:“多謝夫人。”


    夏寧偏首,對雪音吩咐道:“雪音,帶蘇先生先生歇息,若先生有什麽缺的,你不必再來迴我,隻管去問吳管家置辦即可。”


    雪音屈膝應是,抬首看著蘇楠,語氣淡淡疏離:“蘇先生,請隨奴婢來。”


    蘇楠一一向夏寧、謝安告辭後,方隨著雪音離開。


    雪音一走,夏寧隨口扯了個理由將荷心也一並支走了。


    她走到圈椅上坐下,皺著眉看謝安,雖四下無人,但她仍顧忌著壓低聲音,“蘇姓是我隨口杜撰的,江南專治心弱之症的蘇家更是我渾說的,這位蘇楠蘇先生究竟是個什麽來曆?先生方才與他交談後,可有探出什麽虛實來?”


    謝安靠近了她兩步,抬起袖子摸了下額上根本不存在的虛汗。


    鬼知道當他聽見‘蘇先生來了,將軍請您過去時’,小老頭險些被嚇死。


    定了定心神後,他才答道:“這位蘇楠大夫是有些本事的,對婦人之症、心肺之症甚為了解,才那麽一會兒就已差距到夫人的病症根本原因不在心弱,更像是中毒。”


    他一口氣說完後,又似是有些顧忌的看了眼夏寧。


    夏寧扯著嘴角幹笑了聲,“先生何時也學會了這路數?”


    小老頭瞪了瞪眼,沒好聲好氣道:“他還把出了您身子不能再有孕。”


    夏寧循聲看他。


    一老一少無聲對視一眼。


    夏寧忽然生出一個念頭,聲音裏有些說不清的空曠,像是字字句句都浮著,不著陸,“先生您說……這蘇楠會是給我下毒的人派來的麽?”


    “不好說,”謝安也皺起了眉,問道:“夫人心中可有個大概?與誰結了仇要取你的性命。”


    夏寧想了想,竟是認真的掰起手指來:“東羅的那個公主圖赫爾前前後後暗殺我三四次,暗算、伏擊、下毒都齊全了……還有西疆的第一皇子景拓……還有——”


    謝安聽著這些名字就頭疼,“停停停,你究竟如何與這些人結下仇的?”


    “如何?”夏寧輕笑一聲,鬆開掰著的手指,輕輕搭在手爐上,眉目平靜,“與其說是我結仇,不如說是與耶律肅結仇更對些。”


    謝安啞口無言。


    如銅牆鐵壁的驃騎將軍,忽然有了一個軟肋。


    那些人鬥不過將軍,難不成還製不住一個柔弱女子?


    是他糊塗了,竟然問出這個問題來。


    兩人又沉默了片刻,謝安歎了口氣,索性道:“你不如直接同將軍將這事說開,說江南蘇先生此人隻是杜撰出來的,將軍知道後定會詳查,總比你我二人像是無頭蒼蠅似的擔心受怕,若真是給你下毒的人派來的,也能早些察覺不至於再讓他得手。”


    直接說……?


    夏寧淺皺了下眉。


    與耶律肅說,江南蘇先生不過是她留的後手,為了從他身邊離開的後手?


    她閉了閉眼,吐出胸中的濁氣:“再容我想一下。”她換了一個話題,詢問道:“關於毒蠱一事先生可有眉目了?”


    謝安自然搖頭,語氣多少有些慚愧,“我雖是毒醫,但……有些偏門的毒蠱實在棘手,再容老夫些日子。”


    夏寧心不在焉的安撫了謝安兩句,便讓他迴去。


    屋子裏隻剩下她一人。


    雪團子悄無聲息的從外進來,在她的腳邊蹲下。


    夏寧心中想著事,但仍然彎腰將雪團子撈起抱在懷裏,輕輕撓著它的脖頸,看它舒服的眯起眼睛,慵懶的喵叫一聲。


    她養了雪團子這麽些日子,才將它又養熟了。


    或許……


    說了後他們間會出現短暫的矛盾。


    他會生氣,會惱怒,甚至會冷落她。


    但這事終究是她做錯了,他到底是心疼自己的,說出去後她再放低些姿態,哄哄他。


    這些矛盾經曆了時間後,自然會化解。


    總比留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在身邊來的穩妥。


    夏寧想的出神,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加重了些,扯了雪團子的一縷毛發,它便睜著金黃色的眼瞳衝她兇狠的喵叫一聲,立刻從她膝上跳了下去。


    夏寧低眉,盯著手中被她扯下來的毛發。


    為了安心,夏寧將雪音調去伺候蘇楠。


    雪音直接問她原因。


    夏寧略有擔心的與她說道:“蘇先生出身自江南,卻生的高大魁梧更像北邊人……”她適時露出一抹悲色,“當初我從京城離開後,西疆人便偽裝成大夫蟄伏在我身邊,最後險些害了我性命,如今來了這麽一個一點兒也不江南的大夫,我這心裏多少有些不安。”


    她掀起目光,對雪音滿目信賴:“你心細如發,身上又有些功夫,派你去一是侍候,二是想讓你幫我盯著些蘇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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