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沒有記錯,韓錦的劍術與耶律肅曾經使過的劍術一樣。


    她見一次,當時他還在教自己劍術,她纏著耶律肅教自己,未允,教了她另外一套劍術。


    那時她一心隻想學習些劍術,他願意教什麽,不願教什麽,她不敢追問。


    她一身薄弱的功夫,學的雜七雜八,什麽都會一些,但多少也明白些規矩。


    韓錦的劍術應當就是太後說的禦心劍,藏劍山莊的劍術怎會輕易外傳。


    現在想來,當時耶律肅不願意教自己,也是因這個不外傳的規矩。


    除開劍術的緣由,夏寧看著殿中舞劍的韓錦,竟也心生一絲嫉妒。


    她一身桀驁不馴的朝氣,又有一身的好功夫。


    輕而易舉就獲得滿堂的喝彩。


    這般颯爽、不受世人對女子諸多束縛,她如何不羨慕?


    一套禦心劍很快舞畢。


    坐在上殿的少年皇帝看的眼花繚亂,少年穆強,他身為帝王,更是對強者有天然的好感,故作老沉的讚許聲響起:“朕今日有幸得見藏劍山莊的禦心劍,韓姑娘好劍術!”


    韓錦收勢,持劍優雅的挽了一個劍花。


    雙手抱拳,行了江湖之中的抱拳禮,不喜不慌,那從骨子裏透出的傲氣卻如何都掩蓋不住:“臣女愚笨,尚未習得禦心劍十成功力,仍未完全參透。倒是臣女的師兄是臣女師父口中的得意門生、少年英才,早已將禦心劍參透。”


    話說到此,耶律珩便也好奇問道:“哦?你師兄是藏劍山莊之人,還是……?”


    韓錦轉身,看向耶律肅所在的方向,嘴角揚起,笑容有些得意,甚至還帶著幾分炫耀,喚了聲:“師兄。”


    殿中,不知這些舊事的人麵露驚愕。


    甚至連耶律珩也詫異,“肅表——將軍也曾進過藏劍山莊?”


    少年皇帝的聲音中盡是崇拜。


    皇太後含笑,看了眼耶律珩,說道:“皇兒不知,將軍早些年曾如藏劍山莊拜師學藝,像是在藏劍山莊呆了兩年罷?”


    最後一句話似有些不確信,詢問的視線看向耶律肅。


    耶律肅放下手中的杯盞,不得不起身迴道:“當年蒙莊主錯愛,少年時入藏劍山莊習劍術一年有餘。”


    皇太後頷首,笑容慈愛著道:“是,是一年多。你們師兄妹許是多年未見了,今日在宮宴上重逢,理當舉杯共飲幾杯才是,怎麽如此生分?”


    這話一出,皇太後似乎並未察覺自己說了什麽話。


    大殿中的眾人表情各異。


    安宜郡主神情有些意外的看向雍容華貴的皇太後,片刻後似是想起什麽,眉心微皺。


    宋夫人更是一臉看戲的表情。


    當著正室夫人的麵,皇太後卻‘無意’讓耶律肅與韓錦親近些,一人是有婦之夫,一位是未出閣的黃花閨秀。


    即便兩人有師兄妹的關係。


    可好歹夏寧這正室還在。


    皇太後一句未提及夏寧,可殿中所有人都注意著夏寧,就等著她是何反應。


    頂著這些存在感極強的視線,夏寧仍端坐著,腰背挺得筆直,眉睫微垂,神情淡淡的,在遮掩的眼睫下,一抹嘲諷閃過。


    繞這麽大一個圈子,原來是衝著她來的。


    她故意不理會那些視線,前傾些身子,素手執起一個杯盞倒起酒來。


    才倒了半杯,就有一隻寬厚掌心粗糲的大手從她手中奪過酒杯。


    耶律肅取了酒杯,彎腰與她道:“你還在喝藥,不得飲酒。”他言語淡淡,動作極富耐心、細致,又為她倒了一盞熱茶推到她麵前,柔聲道:“聽話。”


    口吻流露著自然的親昵。


    像是哄著家中孩童般。


    什麽師妹、太後,都不如身旁的夫人不飲酒來的重要。


    韓錦將這一舉一動看在眼中,心中騰起妒色。


    她心中如高嶺之花的師兄,怎會對一個煙花女子露出這種表情?


    簡直就是自甘墮落!


    她心中更是不甘,上前一步,“師兄——”


    這二字才出口,耶律肅便已抬頭,視線投來,冷漠疏離,“本將早已退出藏劍山莊投軍,江湖朝廷兩立,想必山莊內已無我的名字,師兄這一稱唿,望韓姑娘慎言。”


    這一句話,將關係撇的幹幹淨淨。


    甚至還說韓錦太過主動,明知故犯。


    高傲如韓錦,咬著唇,挺著心中的清傲孤身而立在大殿之中,顯得有些可憐。


    上殿的皇太後適時開口:“這倒是哀家的不是了,”她狀似內疚的歎一口氣,“不知這其中還有這一遭緣由。”


    若皇太後不開口,這事還能由旁人揭過去。


    可她這般說了後,除了耶律肅本人、耶律珩,誰也無法插口。


    耶律肅不理會這場鬧劇,掀袍落座,甚至還有心思照顧夏寧的吃食。


    耶律珩握拳輕咳了聲,朝韓錦道:“韓姑娘辛苦了,方才的禦心劍讓朕大開眼界,快入座歇息罷。”說完後,又看向皇太後,笑容沒了對臣子的故作高深,露出些稚氣,“是兒子好奇心重,非想看一看禦心劍才有這些事,母後切勿往心裏去。”


    少年皇帝在幾人間遊刃有餘,最後才看向還站在一旁的立昌侯,笑著道:“立昌侯也快去落座罷。”


    立昌侯這才行禮退下。


    他路過耶律肅這一席麵前,還特地多看他一眼。


    誰知耶律肅不起身,甚至連迴禮的視線都不曾抬一下。


    立昌侯臉色變化,當即甩袖離去。


    夏寧將一切看入眼中,端起到了大半盞茶水的杯盞遞在嘴邊,已掩飾自己嘴角的冷色。


    當年的慕氏,如今的韓氏。


    皇太後的手段如何就不會變變?


    貶低她,抬舉旁人推到耶律肅身邊,他性格孤傲最是厭惡旁人擅自替他做主行事,皇太後這樣逆他而行,又圖謀什麽?


    還是說她隻是容不下她的出身?


    為此,甚至不惜得罪耶律肅?


    散場的歌舞再度開場。


    隻不過沒多少人再有心觀賞歌舞。


    宮中歌舞千篇一律,年紀大些的看了十幾年早就看的膩煩,再加上如今新帝年幼,歌舞更是守舊枯燥,舞姬穿的嚴嚴實實,舞姿保守木訥無趣,也就絲竹之聲聽得熱鬧些。


    氣氛尚未迴暖時,宋夫人忽然開口,她似是與旁人說的,可聲音實在大了些,幾乎傳進所有人的耳中:“方才韓姑娘的劍舞過後,再看這些歌舞,竟是品不出什麽趣味了。”


    立昌侯的位置今年不知為何排的也前。


    與宋太傅離得並不遠。


    韓錦聽後,淡淡一笑,“宋夫人客氣,晚輩惶恐。”


    宋夫人又是拉著她一頓誇,誇完後,收迴的視線一掃,像是才注意到坐在對麵一列的夏寧,恍然道:“聽說夏夫人當年的劍舞也是一絕,不知今日除夕宮宴,我們是否有幸得見?”


    這要求提的實在唐突。


    即便是與耶律肅不睦的宋太傅聽了後也不禁眉頭一皺,伸手扯了下宋夫人的袖子。


    宋夫人抽迴自己的袖子,甚至還看向上殿的皇太後,笑吟吟道:“娘娘,您說是麽。”


    皇太後放下酒盞,似乎為難了一瞬,卻又有些好奇,“這……”接著便看向夏寧,眉目和善的問道:“夏夫人?”


    她像是無法直言拒絕宋夫人。


    當了一迴無辜被迫之人。


    可她貴為太後,身份如此尊貴,這般表情,在夏寧看來實在嫁的很。


    有了皇太後的開腔後,自然也有幾個瞧不慣耶律肅的文官幫著開口:“聽說夏夫人的劍舞亦是一絕啊,當年一擲千金也——”


    “這些話你們也好意思說出口?也不照照自己頭上的烏紗帽,”安宜郡主實在聽不下去,皺著眉道:“官員狎妓可是重罪,看來幾位大人沒少往煙花柳巷之地去啊,就是不知你們的夫人可曉得?”


    最先開口的幾個文官齊齊變臉。


    索性他們的職位尚不足帶家眷前來。


    不然家中也要翻了天。


    也有官員嗆聲:“幾位大人說的不過是坊間傳聞罷了,倒是郡主何來狎妓一說,狎的又是哪門子的妓?文官清流最終聲譽,如何會自毀前——”


    “哐當——”


    杯盞墜地碎裂之聲冷不防響起。


    眾人循著聲望去。


    隻看見耶律肅收迴胳膊,斂了斂朝服的廣袖,眉眼間浸滿了寒氣:“不慎失手。”他略微彎下腰,拈起地上的碎片,身姿頓了頓,被他捏在手中的碎片發出細微的開裂聲,碎成更小的瓷片從他的手中墜落,他隻甩了下手,嗓音冷冽似冰霜刀刃,“雖說是除夕宮宴,不必似平日那般恪守規矩,但諸位未免太過放肆。”


    自他失手打碎杯盞,大殿中的絲竹之聲不敢再奏。


    歌舞也齊齊停了站在原地,不敢再舞。


    而在他話音落下後,殿中更是靜的連一根針墜地聲都清晰可聞。


    這個男人的氣勢淩厲,甚至比上殿的少年皇帝更甚!


    那些個開口的文官紛紛束手垂首,不敢再坑一聲。


    倒是宋太傅站起身,衝耶律肅遙遙鞠了一躬:“賤內言語冒犯,還望將軍見諒。”


    可耶律肅卻不想輕而易舉的一句‘見諒’就略過。


    正要開口時,夏寧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肩膀上。


    耶律肅側首看她。


    夏寧緩緩一笑,轉頭看向宋太傅,紅唇啟合,吐詞字字清晰,字句有力:“我出身如何怕是天下皆知,眾口悠悠我們也不會一一去計較。聽聞太傅大人桃李滿天下,門下若是有一二寒門學生,苦讀數年一朝金榜題名,誰不會誇一句不容易?”


    她語氣不急不緩,端著一股子從容不迫,視線輕移,落在宋夫人麵上時,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可為何尊夫人獨獨對我有偏見?我辛苦為自己掙來的體麵,大家同為女子,宋夫人不說我一句不容易,反而處處提及我的出身,我與夫人不過今日第二麵,著實不懂夫人為何如此為難我?”


    夏寧的聲音沉穩,並不曾故意提高嗓音。


    可就是她這態度,就讓人忍不住想要聆聽。


    宋夫人被夏寧說的臉色漲紅,開口就要反駁。


    夏寧的速度比她更快一步,她莞爾一笑,不再收斂遮掩自己的氣息,這一笑仿若變了個人似的,媚眼生情,傾國傾城,“太傅大人身為天子之師,卻家教不嚴啊。”


    輕笑一聲。


    並非是故弄風情的輕慢。


    而那最後一句話,倒是別有深意。


    宋太傅臉色鐵青,見宋夫人還想開口反駁,忍不住低聲嗬斥她一句:“還不快住口!”


    夏寧也不等他們言不由衷的道歉。


    她站起身,斂了斂衣袖,抬起下顎,看著皇太後道:“臣婦敬仰娘娘,若娘娘想看臣婦獻藝,臣婦自然願意。”


    身旁的耶律肅猛地掀起視線。


    不止耶律肅,眾人皆看向夏寧。


    她已然狠狠打了宋太傅的臉麵為自己掙迴了體麵,可為何這會兒又要自甘放低身份獻藝?


    夏寧迴眸,在麵對耶律肅時,她的眸光多為溫柔。


    她抬起帕子,虛虛掩住唇,與他無聲說道:“我去去就迴。”


    說的,仿佛像是她隻是有事離開一趟。


    耶律肅暗沉的眼底壓下諸多情緒,最終給了她一個溫和的眼神,“小心身子,切勿勉強。”


    夏寧拈開一笑,柔情款款。


    這一笑,更讓人花了眼。


    殿中的舞姬紛紛退下,她並未立刻走到殿中,先是走到樂師旁,彎腰頷首低聲詢問幾句後,她又走到立昌侯一家子麵前,略一矮身福禮後,向韓錦道:“入宮不得攜帶刀劍,我手邊尋不到長劍,想問韓姑娘借用片刻。”


    在座的宗親、大臣及命婦,都不是憨傻的。


    這會兒才恍然大悟一事。


    在場的文官多,自然不會隨身攜帶刀劍。


    連驃騎將軍入宮都不得攜帶刀劍,那立昌侯的女兒又是如何攜帶長劍入宮的?


    方才殿上的種種,除非都是早有算計?


    眾人心中各有想法。


    而韓錦似乎麵露譏諷,將長劍扔了過去,見夏寧穩穩接住後,冷哼了一聲。


    夏寧迴到殿中,側過身,朝著樂師略一頷首。


    絲竹樂聲一齊響起。


    是纏綿悱惻的桃花奴一曲。


    曾經傳遍京城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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