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兩位宮人分別領著夏寧與慕樂婉出宮。


    夏寧急著出宮,心心念念著將軍府裏的事情,領著她的宮人也走的較快,將慕樂婉都甩到了身後。


    又或許是不願意讓她們同行。


    畢竟,不久的將來,慕樂婉將會嫁入將軍府。


    可無論如何,現在慕樂婉仍是待字閨中的小姐,而夏寧已是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的驃騎將軍寵愛的外室。


    兩個女人湊在一起,誰也看誰不順眼。


    若在惹出些矛盾,實在不劃算。


    且在長熙宮內,皇後娘娘雖明麵上頗為喜歡這夏氏,但誰不知道,娘娘素來看重出身。


    這不過是明褒暗貶。


    別看這不起眼的一前一後,背後的用意卻是錯綜複雜。


    夏寧懶得理會這些,隻想著早些出宮。


    卻不知,在她出了宮門後,落後一步的慕樂婉被後麵追來的宮人喊住了。


    那名宮人走到慕樂婉身側,附耳低語兩句後,才保持距離。


    慕樂婉一臉驚愕,“她在宮內都敢如此?”


    宮人並不應和她這句問話,目光頗含深意的望著她:“娘娘一心愛護姑娘,隻盼著姑娘今後能與將軍琴瑟和鳴,還望姑娘——”她伸出手,握住慕樂婉的手,不動聲色的塞了一樣東西過去,“莫辜負了娘娘的疼愛才是。”


    慕樂婉今日在長熙宮備受皇後冷遇。


    以為娘娘已經厭了她。


    可眼下看來——


    娘娘是真心盼望著自己能與將軍過得幸福。


    慕樂婉握緊了手裏的物什,目光堅定:“勞姐姐迴複娘娘,樂婉定不會令娘娘失望。”


    宮人收迴手,福了身:“奴婢恭送姑娘。”


    -


    夏寧挑起門簾進入馬車,看見謝安也在裏頭。


    盡管馬車裏還收暖手的手爐,但馬車畢竟不擋風,謝安又等了這麽久,實在冷的受不住。


    好在夏寧並不介意這些虛禮。


    她坐下後,馬車緩緩跑了起來。


    謝安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夏寧如何敏銳,自然察覺到了,嬉笑著迴問:“先生這麽看著我做什麽,人家可不打算為了學醫賣身。”


    “咳咳咳——”


    謝安被她這句話嚇得嗆了口口水,用手指著她道:“你聽聽!你聽聽這說的是姑娘家該說的話不?!”


    夏寧眼神遞去,嘴角含笑,高高揚起:“先生想要關心人家直說就是~”


    “我出去!”


    謝恩骨子裏仍是個克己守禮的老古板。


    哪能受得了夏寧這幅浪蕩、嘴上沒個正行的模樣。


    況且,她還是將軍的外室。


    夏寧用帕子掩著笑的前仰後合,她就愛看旁人被她激的跳腳。


    見謝安真要出去,她連連告饒,把人勸了迴去坐著。


    謝安閉上眼睛,一句話都不打算和她說。


    夏寧用帕子按了下嘴角,無奈道:“不過是些磋磨人的功夫,既然我敢開口要良民的身份,就不怕這些。”


    不待謝安做什麽表情,她探出半個身子,嬌嗔著語調吩咐車夫:“快些,我趕著迴去見首飾鋪子的掌櫃呢~”


    令他年歲過半的人都看不懂,這夏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姑娘。


    馬車停在將軍府後門處。


    夏寧還想送送謝安,在她看後門處停著一輛陌生卻不精巧的馬車,猜到掌櫃已經到了府內,顧不得謝安,步子飛快迴前院。


    竹立聽到動靜後,忙迎了出來:“小姐!您迴來了!如何——”


    夏寧伸手摸了下竹立小姑娘的臉頰,柔柔一笑,算是安撫她的擔憂,“你家小姐平安迴來了。”


    竹立激動的還想再與她說話。


    夏寧卻收了手,頭也不迴的往正室走去,一邊揚聲問道:“掌櫃的可來了?”


    竹立一路小跑著才追上去:“來了來了,奴婢讓他在小茶室裏候著呢。”


    夏寧閃身進入屏風後,“我先更衣,你去喚他過來。”


    竹立難得見她如此喜歡這絨花,自然也上心。


    在夏寧更衣後,就將掌櫃引入正室。


    九曲屏風隔開內間,外人進入後,隻可見外間的桌椅茶盞等布置。


    並不能窺探到屏風後的房間。


    掌櫃已不是第一次來這屋子,比上一次鎮定不少。


    恭謹的拱手行禮請安,“姑娘妝安!早想過來拜見姑娘,隻京城疫病不敢隨意走動,如今托將軍、姑娘及眾大人們,忙想著將新得的首飾獻給姑娘賞玩。”


    這一次,沒有耶律肅在場,他神情自如了不少。


    透出商人的市儈、嘴甜。


    說完後,雙手捧著一個托盤,轉交給竹立。


    竹立取了遞到夏寧麵前,才掀開上麵遮蓋的絨布。


    托盤上,放著五隻絨花簪子。


    有紅梅、綠萼梅、灑金梅、小宮粉梅、玉蝶梅。


    顏色深淺排開,自白至濃豔的梅紅。


    小小一朵,毛茸茸的綻開。


    可愛的招人喜歡。


    夏寧拿起一支罕見的綠萼梅,明豔的臉上笑意漸深:“前些日子正值雪災,掌櫃的還能從江南得來這些,想來是費了不少心力吧?”cascoo


    美人笑顏如花。


    言語更如天籟之音,聽得掌櫃渾身酥酥麻麻。


    他更是不敢直視:“姑娘喜歡,便是費些事也不妨礙。”


    這便是商賈說的話。


    不會淡去他們的付出一分一毫。


    夏寧拈著簪子,抵在唇邊,輕笑一聲,上身前傾,壓著嗓音道:“那掌櫃——可願意再費些事?”


    掌櫃飛快抬了下眼皮。


    撞上夏寧直白的目光,眼底似有野心。


    他飛快垂下視線,猶豫了瞬,“這……還請姑娘告知是何事,若我做得到的,定為姑娘解憂。”


    夏寧將準備好的花樣子翻開,曲起手指,輕敲了桌麵兩下,“抬起頭來看這。”


    掌櫃抬頭看去。


    紙上赫然畫著一支絨花簪子的樣子。


    卻和他獻上的絨花簪子的樣子截然不同。


    精致的令他挪不開眼。


    還想細看時,夏寧將手中的帕子甩了上去,將花樣子徹底蓋住。


    到了這一步,掌櫃如何能不懂夏寧的打算。


    這位外室,竟是要與他做生意不成?


    接著,就聽見夏氏輕柔曼妙的聲音傳來:“我自問見識不俗,眼光也頗高,尋常的首飾入不得眼。那日得了絨花簪子後頗為喜愛,來了些興致,便畫了不少簪子、發梳的樣式。今日再見掌櫃送來的這幾隻簪子,雖也可愛,但實在有些可惜——”


    她話鋒一轉,道明自己的要求:“我想和掌櫃的做樁長久的生意,如何?”


    掌櫃尚未答如何。


    竹立就被夏寧的冷不防提出的要求嚇到了。


    她家小姐要從商?


    這被將軍知道了豈不是要被打死?


    士農工商!


    商為最低!


    將軍不會打死她家小姐,但是會打死她罷!


    竹立焦急的看向夏寧,手指摳的帕子都快摳破了,但夏寧卻不理她,竹立也不敢貿然出聲製止。


    掌櫃亦是難掩驚愕。


    他雖覺得夏姑娘畫出來的樣式實在好看,但終究對這個提議並不熱絡。


    女子從商,況且還是將軍外室。


    這事,聽來實在過於荒唐。


    他迂迴著開口迴道:“實不相瞞,當時第一次在江南見到絨花時我也曾動過這心思,隻是這工藝耗時又需熟工,做一兩朵來玩鬧,用些桑蠶絲的邊角料就能製成,不拘顏色如何。但若要做成一門長久的生意,各色桑蠶絲線價格不菲,這門手藝多在江南不外傳,聘上一兩人請來京城,但人數有限做出來的數量也就有限,再算上成本繡娘的工錢,這絨花的價格自然就漲了起來。京城富貴雲集,小小一朵看著雖是好看,可富貴人家瞧不上,平頭百姓又覺得忒貴,兩頭不討喜。”


    說完這一段後,掌櫃見夏氏不吭聲了,又討好著說道:“姑娘的花樣子畫的著實好看,倘若姑娘真想做個生意,不若……將那花樣子賣出,由我買下如何?”


    那花樣子巧在顏色,點綴。


    即便不用絨花,用其他的工藝,也定是好看的。


    說不定還能成為年關裏搶手的一件首飾。


    夏寧卻搖了頭,“這花樣我隻願意用絨花做出來。若我包能將所有絨花賣出去,這生意,掌櫃的可願意再考慮一下。”


    包賣出去?


    又是個什麽價格?


    若是按掌櫃自己心裏的價格,若絨花真能全賣出去,自是能讓他賺上一筆,一時間,不由得有了一份興趣:“姑娘請詳說。”


    “絨花賣點有三。一為寓意好,絨花通榮華富貴,年關時節這討個口彩吉利的首飾,試問哪個姑娘家不愛?二為樣式新鮮,京城富貴雲集,那些個小姐見慣了金銀玉器,這從未見過的絨花便是京城最時新的首飾,誰不願戴上得旁人一句誇讚?三為絨花適配多樣,金銀玉器湊在一起做成首飾,難免富得惹人招搖,而這絨花小小幾朵攢在一起,配上珍珠做的花心、金線嵌的邊兒,遠遠看去一團富貴,可近看了隻是由蠶絲線製成的,毛茸茸的戴在冬日裏頭,多好看呀。”


    掌櫃聽得入迷。


    當初他看到這絨花是雖心動,但一想到後續的成本,它又小小一朵不大起眼,立刻歇了心思。


    如今聽夏姑娘說來,見了那花樣子,現在又正值是這個時節!


    商人的敏銳度立刻捕到了商機。


    他竟是不曾想到這些,反倒是夏姑娘居然有這些見地。


    忍不住誇讚道:“姑娘好見識!我自愧不如啊!”


    夏寧眯起眼笑了,豎起兩根手指,“好話不值錢,這生意若成了,你四我六,你可答應?”


    掌櫃包所有材料、繡娘的花銷。


    而夏寧目前來看,隻出了一個花樣的主意。


    卻一口要走六。


    便是周掌櫃有心想要多多配合,也一時難以答應下來,“姑娘若要走了六怕是我會虧損啊……”


    對於周掌櫃的躊躇,夏寧也不惱怒。


    麵上仍是笑眯眯的隨和,“掌櫃剛才說這工藝複雜耗時,想來會做的繡娘也不會多,隻要守住那些繡娘的口,一年內不傳到京城裏。京城裏富貴王侯遍地都是,隻要樣式足夠好看,價格任由您定。”


    也就是說——


    高價?


    “到時真能賣得出去?”


    夏寧這才給他吃一顆定心丸:“若賣不出去,所有虧損由我承擔。”


    她說的輕描淡寫。


    周掌櫃卻聽得摩拳擦掌,欣喜道了句:“姑娘爽快人!”


    一旁竹立連連咳嗽。


    周掌櫃這才收斂了激動之情,“冒犯姑娘,還請見諒。”


    夏寧卻不在意,“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立下契約,空口無憑,還是白字黑字來的安心,您說是吧?”


    這更是順了他的心思,有些詫異的問道:“姑娘竟是連契約書都知道?”


    夏寧笑笑,並不迴答。


    須臾,周掌櫃才明白過來。


    這位夏氏,是在勾欄瓦舍裏長大的。


    如何不懂這些。


    他的冒犯,夏姑娘卻不生氣,便是連男子都鮮少有這份胸襟啊。


    心中愈發對這位將軍外室刮目相看。


    契約是夏寧提筆親自寫下的,一式兩份,周掌櫃與夏寧各自摁下手印後,他才指了下契約上寫的最後一行。


    言明這樁生意不得透露給外人知曉,所得利息皆以另外名目存入銀莊,不必親手交給她。


    夏寧的麵上卻露出一絲落寞來,“我終究是外室身份,以色侍人,行商不過是為了手裏頭有些沒名目的銀子,能上下打點教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些罷了……將軍府的日子,哪是你們外頭人知道的……”


    她適時的歎息一聲。


    垂下的眼梢,似是藏著道不盡的難與愁。


    看的周掌櫃極為不忍,沒想到外頭傳夏姑娘備受恩寵,原來日子也不是那麽好過啊……


    在周掌櫃離去後,竹立卻看向夏寧。


    她家小姐在將軍府裏的日子都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聽得竹立嘴角抽了抽。


    緊趕著就想規勸夏寧歇了從商的心思,真的會被將軍打死的!


    夏寧卻摩挲著下顎,自顧自的想著自己的心思。


    其實這樁生意,若周掌櫃有心昧些銀錢,操作餘地很大。


    夏寧亦可以給他更多的條款束縛。


    但她卻沒有這麽做。


    既然周掌櫃有心籠絡將軍府,求得庇護一二,夏寧這獨寵的外室是最好的途徑,在明年耶律肅大婚之前,周掌櫃都不會過於明目張膽。


    而夏寧所求的,是一份暗地裏的銀子。


    能保她離開將軍府後,也能衣食無憂。


    她身子逐漸好轉,若生意也能成了,接下來隻需要一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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