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病患說的斷斷續續,夏寧亦不曾露出不耐煩之色。


    問完後,還安慰他們好好休息,好好吃藥,定會好起來的。


    溫言軟語的關切,令這病患紅了眼眶。


    夏寧直起腰身,恰好學徒端來湯藥喂他們喝,這些病患卻個個搖頭,不願意喝了,甚至還看著夏寧說道:“我們……是沒救了……喝了亦是浪費……還、還不如給那些輕些的人喝……罷……”


    夏寧輕皺了下眉,好聲好氣的勸道:“喝了藥就能好起來的。”


    病患搖頭,渾濁的眼中溢出眼淚,滿目絕望道:“沒救了……不滿姑娘……喝了這藥……反而還多泄兩迴……不吃不喝……都是死……省著些……他們……”


    夏寧聽了個囫圇。


    不吃不喝肚子裏沒東西,他們不再腹瀉,可看著也時日不多了。


    喝了湯藥,反而還容易腹瀉?


    這怎麽和她當初不一樣呢。


    那會兒,她喝了幾頓湯藥後,腹瀉已是有所緩解。


    顏太醫上前一步,親自端過湯藥,取了勺子喂藥,苦口婆心:“我們都是大夫,治病救人從不會嫌髒嫌累,不必怕麻煩我們。喝完藥,再吃些東西,不然你們的身子根本吃不住施針治療止泄。”


    勸完後,顏太醫又再詢問,稀粥可好了。


    夏寧輕輕啊了聲,困惑的眼眸忽然亮起。


    食物!


    她怎麽把這事給忘記了!


    夏寧神情有些激動,不顧男女大防,直接伸手阻攔了顏太醫正要喂去一勺湯藥,“不能吃!”


    顏太醫到底是書香世家出來的男子。


    被夏寧碰到了胳膊後,連忙收了手,耳廓微微發紅,清了清嗓音,問道:“不吃湯藥如何治病?”


    況且,這方子還是她提供的。


    顏太醫眼中露出一絲困惑。


    夏寧哎呀了聲,連連擺手,眉間少見小兒女嬌嗔的神態,“不是不能吃藥喝粥,而是這會兒給他們吃什麽喝什麽都會引起腹瀉,需得用薄薄的米湯兌鹽喝下後,才能喝藥。連著服用兩日,腹瀉應當就能止住。”


    顏太醫不解道:“病患虛弱,止瀉的湯藥對脾胃隻會造成負擔,施針治療才是最佳止瀉的法子。姑娘所說米湯之法,病患每日也會喝些薄粥米湯,卻也不見腹瀉止住。”


    夏寧也不假意精通,直截了當道:“我也不懂,隻是當年救我的先生就是這般做的。”


    這番說辭,反而令顏太醫信了幾分。


    忙詢問道:“敢問姑娘,這米湯多少,兌的鹽又是多少,我這就是安排學徒去兌了送來。”


    夏寧正要說,站在她身後的耶律肅冷不防出聲說道,“既有了治療腹瀉的法子,本將自會安排下去。夏氏,隨我出去。”


    這是……


    夏寧微勾了下嘴角。


    柔聲應了聲是。


    耶律肅轉身往外走時,聽見身後的夏氏對顏太醫殷勤道:“那就勞煩太醫雖我們一道出去罷,我還有一事與太醫說。”


    顏太醫積極應下,交代了學徒幾句話後,就隨著他們一齊出了帳篷。


    隻是,在他們三人前後出來時,守在外麵的陸元亦敏銳的察覺到自己將軍陰沉的目光。


    陸元亦立刻後撤兩步,生怕被牽連得一頓怒斥加板子。


    哪知都被耶律肅看在眼裏。


    “退什麽?”他幾步走上前,在陸元亦麵前聽了下,冷聲道:“差事都辦完了沒?魏遠縣那兒可有傳來什麽消息?難民營裏的人統統排查過一遍沒?”


    陸元亦心底哀嚎一聲,嘴上愈發仔細迴話。


    夏寧出了帳篷後,先去角落避風處脫了罩衣,又仔細披上大氅才走迴去。


    見耶律肅站在不遠處正與陸元亦說話,她不好上去打擾。


    顏太醫一心記掛著米湯兌鹽的事情,見她出來了,跟著就問了起來。


    夏寧用帕子掩著唇,眼梢含笑,輕笑了聲。


    顏太醫哪裏見過這樣的女子。


    且還是如此一身風情。


    知道自己急切的樣子叫夏氏笑話了,也不在意她出身卑賤,拱手道:“教姑娘笑話了。”


    夏寧斂了笑聲,拿下帕子,纖長白皙的指節捏著,緩緩道:“不笑話大人,那些可憐人遇上大人亦是福氣。”她話音一轉,兩手虛空比畫了下,就這麽個動作,在她做來亦是別有一番情調風騷,“尋常家裏吃的一個大海碗,薄薄的米湯,湯要透的能見底,裏頭不能有米粒,煮出來後加一銀勺鹽粒子,不可太滿,平平一勺就行,攪和攪和,鹽粒子化開放溫了就喂給他們吃,吃完後隔上半個時辰,再給喝藥,嗯……”


    她輕輕沉吟了聲,眉睫微垂。


    鴉黑的羽睫在遮在眼瞼之下,愈發顯得皮肉細嫩。


    接著豎起三根手指,抬眼看他,細聲著道:“吃上個三頓,若還沒有緩解,再派人來尋我罷。”


    顏太醫:“多謝姑娘告知,我這就去命學徒備上。”


    說著,轉身急匆匆就要走。


    夏寧故意叫了他一聲,“顏大人——”


    尾調揚起,勾人心弦。


    顏太醫急忙止步,轉身看她,拱手問道:“姑娘還有何事?”


    眼神坦蕩,無一絲濁意。


    夏寧微笑:……書呆子。


    “還有一事,您來,我與您說。”她招了招手。


    顏太醫才要走過去,忽然覺得渾身微涼,抬起視線,就見站在不遠處的驃騎將軍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覺得不妥,連忙與夏寧保持了些距離,客氣又疏離道:“姑娘請說。”


    夏寧隻當未察覺到顏太醫的異樣,細細告知:“腹瀉難忍,時值寒冬更是折騰人。你們可在床板適當處挖個碗大的洞,好行方便,也不會髒了衣物要人去洗,也免了病患脫衣加衫的再著了涼。”


    顏太醫仔細想了下,麵上欣喜道:“好法子!還是姑娘慧敏!我這就請將軍協助!”


    耶律肅沒為難他,交代陸元亦帶上兩個士兵一齊去辦。


    幾人走後,帳篷外頭一時靜了下來。


    夏寧出來的久了,大氅又脫穿了一迴,身上的熱氣散了七七八八。


    手指尖冰涼。


    她哈了口氣,搓了搓手。


    卻聽見身後傳來殘雪吱呀的細響聲。


    夏寧轉過身去,似是被他忽然來至身後嚇了一跳,怪嗔道:“將軍走到這兒也不出聲,嚇著奴家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扶著胸口。


    耶律肅眉眼皆是淡淡的,對她的怪嗔並不理會,反而伸手握住她的指尖,“手怎麽這麽冷。”


    語氣聽著平平。


    夏寧狐疑,自己方才與顏太醫那般親密,他不生氣?


    麵上聽了他的關切後,得寸進尺一步,咬著親昵的嗓音道,“那就勞煩將軍替奴家暖暖罷。”


    眼神曖昧的撩一下。


    耶律肅的清冷之態不變,看著她的眼底如古井深不見底,“我送你迴去。”


    攥著她手指的手掌鬆開,上移,再一次握住,將她冰冷的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掌心的熱度迅速將她包裹住,甚至有些熱意。


    夏寧沒有來心慌一下。


    她可太知道男人的心思了。


    怕不是不生氣——


    而是在憋著怒氣。


    等著迴去收拾她?


    想到昨日種種,她的身子可禁不住再來一次了。


    那種被控製的歡好,她並不喜歡。


    她試圖抽迴手,不敢再獻媚,善解人意道:“難民營事事要勞將軍操心,屋舍離此處並不遠,奴能自行迴去,將軍不必擔心奴家。”


    她不敢用力,隻試探著動了兩下,也沒抽迴來。


    耶律肅犀利的看她一眼,吐出的話語冷冰冰的,耐心不足:“安分點,別讓我再外頭收拾你。”


    夏寧頓時一陣頭疼。


    故作柔弱道:“奴家不敢造次……”


    得來他諷刺的一聲冷哼。


    既然他要送自己迴去,就讓他送罷。


    夏寧索性不再掙紮。


    耶律肅拖著她的手,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難民營的荒地之上。


    往返的這條道走的人多了,積雪融化滲入土地,道路泥濘,需得走的分外小心,否則就能濺上星星點點的髒汙。


    氣溫寒冷。


    風吹得身後的帳篷發出唿啦啦聲音。


    也一並揚起她腳邊的大氅衣擺,獵獵作響。


    她收迴視線,落在眼前寬闊厚實的後背上,他擋住了大部分的疾風,她被護在了身後。


    這是以前的耶律肅從不會做的舉動。


    也許是天寒地凍,她被護著,忽生出一股暖意,跟著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她視線幽幽,想著若他不娶正妻,她是否願意一輩子甘為他的外室?


    又或是此次疫情,她獻策有功,她能為自己再改一改出生,脫去賤籍,升為平民,是否就能進入將軍府……


    她胡思亂想著。


    麵上沾了一絲冰涼。


    才止住的雪花又一次落了下來。


    凍的她冷靜下來。


    她從不信若這一字,耶律肅怎麽無妻無妾,而自己捫心自問,真的能忘卻那些事,自欺欺人留下來?


    她勾了下嘴角,無聲冷笑。


    暗罵自己一句荒唐,將那些念頭徹底扔出去。


    四周安靜的過分,夏寧輕輕出聲,白皚皚的霧氣聚成一團,打破了兩人間的死寂,她呢喃了句:“又下雪了呢。”


    走在前麵的耶律肅並不迴她。


    很多時候,他都是高冷寡言的。


    夏寧也不尷尬,她快走兩步,與他並肩,側頭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小眼神靈動狡黠,見他對此沒有意義,眼梢眯起,笑意蔓延。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接住一片雪花。


    “幾個月之前,生活在一方小院中的我都不敢想,能像現在這般與將軍攜手漫步。”


    她口吻滿足。


    帶著幸福的歎息。


    耶律肅語氣淡漠的反問一句:“竟還有你不敢想的事。”


    夏寧又快走一步,先一步走到他麵前,麵對著他,昂起臉來,望著他的眼睛,認真道:“與將軍攜手至白頭,是我從不敢想象的事。”


    她不再用卑微的自稱。


    明亮的杏眸中,醞釀著深情。


    語氣篤定。


    教人分辨不出真假來。


    耶律肅停下來,並不責怪她的‘癡心妄想’,也不受她的告白而感動,抬起另一隻手,手指落在她的眼梢,動作溫柔,似是深情撫摸著愛人般。


    他的視線幾乎將夏氏籠罩住。


    削薄的唇啟,“當真?”


    夏寧的眼神不變,炙熱依舊,眼睛裏清晰映著耶律肅的眉目,柔媚的嗓音多了幾分堅定,“奴之心,日月可鑒,絕無虛假。”


    他撫摸眼梢的手指停下。


    冷冽的眼神化開冷漠,語氣也變得溫和起來:“若有虛假,我就親手將你這雙騙人的眼挖出來。”


    溫柔的口吻,說著狠絕的字句。


    這比他厲聲嗬斥還要令人膽戰心驚。


    夏寧的眼睫微顫了顫,收起方才的認真,恢複了不著調的嬌媚:“將軍竟舍得麽,好狠的心~”


    眼媚如絲。


    指尖恰到好處的在他胸口輕點了下。


    胡作為非的手冷不防被他壓住。


    他沉了嗓音,低沉醇厚的嗓音傳入耳中,“背叛我的隻有一個下場,連你也不能例外,夏氏。”


    夏寧的背脊僵硬。


    一股寒氣順著脊梁骨上湧。


    那一瞬間,夏寧幾乎以為,自己那些盤算皆被他看透了。


    耶律肅垂下視線,鬆開壓著她手背的手,手指抵在她的下顎上,往上一抬,眉目輕掃,審視著夏氏麵上的表情。


    嘴角微勾。


    眼底的如嗜血般暗紅。


    “所以,不要再我麵前使那些低劣的手段,聽懂了嗎。”


    “夏氏。”


    寒氣陡然散去。


    夏寧的心髒重迴胸口。


    原來是說她故意親近顏太醫一事。


    她受驚嚇了一般,眼眶迅速泛紅,小幅度的搖頭,囁嚅著粉唇,“奴……再也不敢了……”


    耶律肅滿意的收迴手。


    這才繼續往暫居的屋舍走去。


    夏寧卻知道,他不會這麽輕易的放過自己。


    隻是在外麵他素來矜貴。


    四下無人時,他將那些怒氣化為折磨她的行徑,將她壓在門背後,輾轉強勢的蹂躪她的雙唇,不顧她低聲求饒,眼淚潸潸,直抵要命之地。


    疼的夏寧再能忍,也禁不住叫出聲來。cascoo


    可這也未招來他的疼惜。


    她縱有一身技巧,受他疼愛多次,但男女力量懸殊,他毫無憐惜之情,做這事隻為了懲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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