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隻當身後隻有何青一人。


    答得頗為隨意。


    耶律肅身邊這些人能露麵的侍衛,與隻能在暗處的暗衛不同,都是從耶律肅直轄的鐵鷹營中出來的。


    鐵鷹營的編製並不在軍中。


    而是耶律肅自己養的私兵。


    這些人與何青熟稔,都是一起在戰場經曆過刀頭舔血、刀下求生,肝膽相照的兄弟。


    且聽著何青剛才問話的語氣,也不像是在將軍麵前的語調。


    趙剛的防備不曾提起,就這麽明明白白的答了。


    可誰知——


    一轉頭,他率先看見了站在何青身後七八步遠的將軍!


    即便隔著這些距離,但將軍他耳力過人啊!


    趙剛朝耶律肅抱拳見禮,中氣有些虛著:“卑職見過將軍!”


    說完後,還將襖子雙手呈上,不再多說一言,任憑耶律肅處置。


    何青伸手正要接過時,聽得耶律肅冰冷淡漠的聲音傳來:“疏於防範、戒心鬆懈至此,有空自己去領二十軍棍。”


    趙剛被罰的誠心誠意,還要謝罰。


    待到耶律肅進了書房,何青晚走一步,用眼神掃了眼何青手上托著的襖子。


    布料不錯,顏色也壓的住人。


    伸手翻了翻,容易破裂之處的針腳也極為細密。


    何青彎了嘴角,笑眯眯道:“如此細工才得的一件襖子,除了趙哥你有,旁人還有誰有?”


    他們出門前,夏小姐還沒發衣裳。


    出門後,衣裳就發下去了。


    顯然是想避過他們。


    仔細一想,發給趙剛應該是其次,主要的還是外頭那些藏在暗處的。


    趙剛把襖子收迴去,夾在腋下,對何青的‘知情不報’頗有兩分意見:“夏姑娘說,小院人人都得一件,莫不成,小何你沒有?”


    何青笑的愈發和善。


    眉眼端正,打扮清秀。


    他伸手拍了拍趙剛的肩膀,不無欽羨道:“趙哥,好福氣啊。”


    趙剛想要迴一聲嗬嗬,轉念一想,臉色驟變,眼神立刻往書房那邊掃去。


    “那——也沒有?”


    這也字,就用的很有靈性。


    何青笑的和和氣氣,收迴了手,揣在袖籠裏,意味深長的笑了聲:“所以才說,趙哥好福氣啊。”


    說完就,悠悠哉哉的往下間走去。


    他剛看見幾個暗衛進了書房,現下還用不著他進去伺候,出去時錯過了午食,這不得去下間尋些吃食。


    內心卻想著夏氏此舉,真是有幾分手段。


    而趙剛呢,此時被他夾在腋下的襖子隻覺得莫名燙手。


    ·


    書房之中,耶律肅得了多個暗衛的迴複,東羅這些細作擅長易容,加之可以模仿原主的行為習慣,便是連親近之人也難以察覺出來。


    但暗衛營個個眼光毒辣,卻是不能輕易瞞過他們。


    算上蕭府裏的那個細作,短短幾日,已被處理了八人。


    但與‘死亡人數’仍相差十幾人。


    怕是這十幾人已不在京城,而是散到南延其他地方去了,有些難查。


    暗衛退下後,何青接著進入書房,稟道:“宮中遞來了旨意,宣您入宮共聚中秋家宴。”


    耶律肅的眼神略有凝滯,眼底劃過一道哀愁。


    “又是一年中秋了。”


    何青弓著背,不敢多言。


    即便耶律肅衝冠一怒為紅顏鬧得京城人盡皆知,但耶律肅辭了官,但好歹還是皇親國戚,是當今陛下的嫡親外甥!


    身為臣子,他與淵帝怎麽鬧那都是君臣之間的矛盾。


    可若身為晚輩,隻要他沒死沒受重傷,這中秋家宴他就是爬也得爬去參加,不能拂了皇室的臉麵。


    估計也是怕耶律肅脾氣難料,直接口諭宣他,而不是下了帖子。


    耶律肅極快收起自己的情緒,手指曲起,在桌案上輕敲兩下:“中秋家宴過後,前往西疆換防的軍隊也該出發了。”


    何青的腦袋垂的越發的低了。


    恨不得把自己紮進土堆裏。


    下麵的話更是雷池。


    耶律肅的表情不變,但語氣陡然冷厲:“大軍迴京已過半載,換防軍隊又該出發,可撫恤金至今還未下來。”


    投身從軍,除了為國效力,更多的都是想要掙得功勳、貼補家中生計。


    可一朝上了戰場,丟了性命連屍骨都迴不了家鄉安葬。


    中秋佳節,未亡人垂淚,不見親人不見屍骨,甚至連朝廷的撫恤金都見不到。


    耶律肅用力閉了下眼,在換防之前,他必得為死去的將士拿迴體恤金,不然寒的是數萬隨他出生入死將士的心!


    何青小心翼翼的拿捏著語氣,問道:“奴才是否按往年中秋的慣例,給那些遺屬送些銀子去?”


    耶律肅手中有本冊子,記錄的是隨他一同上過戰場不幸戰亡的將士名錄。


    每年中秋,他都會送些散碎銀子去,金額不多,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耶律肅的神色已然恢複如常,“送。今年送的陣仗大些,去歲與東羅一戰亡故的將士,京城京郊的,你親自去送。之外的就讓鐵鷹營的人去送,銀子貼足一人十兩,在加上中秋慣例的散碎銀子,一齊送去。”


    戰亡之人不下千。


    每人十兩。


    這金額已是龐大。


    再加上慣例的中秋慰問散碎銀子。


    但耶律肅說的果斷,在何青報上銀子數目後,不見任何一分猶豫之色,“就按這個數目去撥下去。”


    何青心中微熱,愈發恭謹道:“是!奴才定親自操辦妥當!”


    何青辦事效率也麻利,得了應允後,去錢莊換了部分銀票,又去將軍府去了私庫裏的銀子,一並搬到小院的正堂裏,拿了絨布鋪在地上,攤了滿地的白花花的銀塊。


    夏寧午睡才起來,一進正堂,被滿目白澄澄的銀塊刺的晃了眼。


    正堂裏,有四五個小蘿卜頭正在分銀子。


    一個小蘿卜頭拿著巴掌大的紅布將分好的銀子包起來,再轉述給正在登記造冊的何青。


    連夏寧看見這麽些銀子,也看花了眼。


    聲音虛了些,“何青,我能進來得?”


    何青這才從中賬冊中抬起頭來,忙起身道:“姑娘說笑話了,快進來。”


    見何青與她問候了,其他小蘿卜頭才停下手中活計,向著夏寧見禮,“姑娘好!”


    夏寧柔聲道:“你們忙,不必理我。”


    小蘿卜頭得了何青的一個頷首,又各自忙去了。


    夏寧用手輕按著胸口,像是被這麽多些銀子樹木嚇到了,驚歎著道:“真真叫我開了眼,竟能看見這一座座銀山,晃得我眼現在還是花的!”


    她說的語氣誇張,還配上手上的動作。


    如此市儈的行為,在她做來,卻隻有直率,還多了幾分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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