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


    長途跋涉了二十四天的廬江郡學子,也在午時抵達了帝都大學。


    這一路所見所聞,幾乎令所有人都充滿了一種初來乍到的興奮與好奇。


    而在這熱鬧的人群中,一個六十五歲的老者在一群年輕的學子裏顯得格外顯眼。


    老者身著樸素的長袍,頭發花白,臉上也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但那一雙眼睛卻依然明亮,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此人正是範增,和其他所有人一樣,自從踏進了城門,一路所見所聞都讓他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那寬闊筆直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邊林立的店鋪,無不彰顯著這座城市的繁華與昌盛。


    這一路上,他心中都始終有一個疑惑,諸子百家各學派,何以甘願投身秦之懷抱?


    都在思考諸子百家大學投效暴秦的動機,覺得這些學派多半是處於某種外在壓力或利益誘惑而被迫參與。


    懷疑其或為外壓所迫,或為利誘所動,心不甘情不願。


    但過來之後,他都看到了什麽?


    他看到諸子百家,各學院皆是一片熱火朝天之景象。


    學者們或埋頭編撰典籍,或孜孜不倦研製器械,又或忙碌於印刷一種奇異的報紙,其熱情之高漲,非言語所能盡述。


    再觀學府內外,行人匆匆,皆自覺勤勉,各司其職,無有懈怠偷安之輩。


    這與他所設想的場景完全不一樣!


    莫非,諸子百家果真已心甘情願,誓死效忠大秦乎?


    想著,不知不覺間,範增已經獨自一人走到了外交戰略學院,望著那莊嚴的大門,麵色有些複雜。


    作為一名謀士,諸子百家中,他與縱橫家的理念和實踐較為相近,早年間更曾與張璟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故而他打算先找張璟了解一下情況。


    “煩請通報一聲,廬江郡範增求見張璟。”


    求見院長?


    守衛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範增,見他氣質不凡,便點頭說道:“請稍等,我這就去通報院長。”


    院長?


    張兄竟成了縱橫家院長?


    範增心中略感訝異,縱橫家並非是一個有固定領袖的學派,而是一個匯聚四方遊說策辯之士組成的學派。


    此派中人,皆擅於遊說,精於輿論引導,能為朝堂之上,籌劃靈活多變之外交方略,並通過縱橫捭闔之手腕禦強敵、拓疆土、保邦國安寧,增進鄰邦之誼。


    範增在門口靜靜地等待著,心緒不斷飄遠,曾與張璟共論天下大勢的場景也不斷在眼前浮現。


    那時,他們對天下局勢皆有獨到之洞察,言談間,見解如劍鋒相交,然亦不乏諸多心意相通之處。


    這麽多年過去,不知其又將是何種立場與態度?


    不一會兒,張璟便親自出來相迎,眼神中透著一股久別重逢的喜悅,說道:“範公,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範增拱手行禮,笑道:“沒想到張公親自出來迎接,範某實在受寵若驚。”


    張璟爽朗一笑,“範公大駕光臨,我豈能不親自相迎?走,吾等進去慢慢聊。”


    說著,便引著範增去了他的辦公室。


    兩人分賓主落座後,範增沉吟道:“張公,此番造訪,實乃對如今局勢有所疑惑。”


    “吾沿途所見,諸子百學之士,竟皆投身秦室,輔佐其政,與吾等昔日所揣度者大相徑庭。”


    “敢問張公,您與諸家同仁投效秦國,是出於何種考量?”


    張璟輕歎一聲,直截了當的開口說道:“實不相瞞,範公,昔日我縱橫家,以口才與謀略,遊走於列國之間,朝秦暮楚,看似反複無常,實則皆是順應時勢。”


    “我等根據局勢與利益,為各國籌劃策略,實是那亂世之中,生存與理想下的無奈之舉。”


    “然自秦始皇帝橫掃六合,一統天下,這方天地便再非往昔。”


    “我縱橫家所依賴的各國紛爭、合縱連橫之境已不複存在,加之,始皇帝意圖以鐵腕治理國家,加強思想控製,更不利於我生存發展。”


    “近年來,秦國高壓政策與對民眾的過度剝削,令讓民間怨聲載道,六國舊貴族亦不甘雌伏,暗中積聚力量,意圖複國,天下看似平靜的水麵下,實則暗流湧動,各國紛爭局勢初顯。”


    “然而,即便如此,我等亦不得不正視現實,秦國有高效無比的治理體係,有威懾四方、所向披靡的虎狼之師以及遼闊的疆域與物產。”


    “加之秦始皇巡遊四方,集權於手,成功使得這片龐大帝國穩固如山,大秦之地位與未來,當下仍是無可撼動的。”


    範增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也隻能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縱橫家倒確實是這樣的。


    先有蘇秦欲投秦王未被重用,便投奔燕國開始以合縱策略,極力促成諸侯各國聯合起來對抗秦國,不僅得到趙國爵位,還被齊國任用為丞相,一度給秦國帶來較大壓力。


    後有張儀遊說諸侯各國不得誌,入秦後得到秦王器重,專幹“連橫”之事,成功遊說楚、韓、齊、趙、燕等國與秦國結盟。


    又有範雎早年為魏國中大夫須賈門客,因被懷疑出賣魏國機密,遭魏相魏齊鞭打,幾乎致死後在鄭安平、王稽的幫助下逃到秦國。


    入秦後,範雎向秦昭襄王提出了“遠交近攻”之戰略,使秦國在對外擴張中取得顯著成效。


    如今張璟覺得秦國地位在當下依舊無可撼動,選擇效忠,倒也在意料之中。


    隻是,作為楚國人,秦滅六國,楚國受秦欺淩頗深,楚懷王被秦昭襄王騙到秦國並軟禁,最終死在秦國,這讓他們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


    楚懷王客死秦國後,南公曾說過“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他深以為然!


    沉默良久,範增還是沒忍住,皺著眉頭說道:“可秦暴政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民怨一旦爆發,必天下大亂。”


    張璟歎氣,“範公,你還沒看出來嗎?亂不起來了。”


    “民怨何來?一為沉重賦稅,二為嚴苛徭役,三為殘酷刑罰,四為禁私學統一思想,五為窮奢極欲,大規模地修建豪華的宮殿,有阿房宮、驪山陵墓、長城。但你可知,始皇陛下為何這麽做?”


    範增神色凝重,“願聞其詳。”


    接下來的時間裏,張璟詳細的將之前顧綾雪對他們說的通過建設大型工程,以工代賑,以此解決災情的事情跟範增說了一遍。


    範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良久才問道:“即便如此,百姓之苦又當如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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