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宮中,一位粉臉童顏,身著圓領窄袖袍衫的老太監背著身,臉色極為陰沉。


    在他背後,站著數道人影。


    鐵鎖橫江石龍、斷劍十二、煙霞追龍白不悔……皆是在凡俗世界中,名頭極大的先天宗師。


    但除此之外,他們大多還有著相似的經曆。


    修煉橫煉秘術,日日夜夜以藥水塗抹肌膚,用重物擊打,軀體之強媲美精鐵的鐵鎖橫江石龍。


    多年前,被一位練氣二層的童子,不慎用燒爐的火砂擊穿了肺部,留下了氣喘的病根。


    自詡劍道通神,一劍出諸邪睥睨的斷劍十二,早些年被一路過的散修,隨手斬斷了手中長劍,自此之後一直捧著兩截斷劍,再不曾出劍。


    輕功了得,可踏雪無痕,妙手空空的煙霞追龍白不悔,被從仙家洞府逃出的靈猴當做玩具,百般蹂躪,卻逃不出靈猴手掌心。


    事後,失主找來,更是一句道歉的話都無。


    白不悔隻能看見對方遠去的遁光,心中暗暗告戒自己,勿欺少年窮!


    “搜集的靈石,怎麽樣了?”老太監的聲音有些低沉。


    幾人麵麵相覷,最終石龍咬牙道:“由於聖旨突臨,雲港一帶,大部分與我們合作的官員和富商,都受到牽連……”


    “說靈石。”老太監的語氣有些不耐。


    白不悔立刻改口道:“還差一千中品靈石!”


    地宮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老太監最終說道:“讓大家都撤離雲港吧,有費淇洲在,事情一旦暴露,會生出許多事端。”


    “去往慶洲一帶吧,那邊雖然靈地不多,但修者實力同樣低微,你們小心接觸當地官員。靈石之事,看來隻能徐徐圖之了。”


    “是!”


    眾人低頭迴應。


    “嗯?有事?”老太監看著並未離去的幾人,語氣冷漠。


    石龍深唿吸一口,道:“敢問公公,不知答應我等的‘靈根嫁接’之事,何時才能應驗?”


    “畢竟這種事,可是掉腦袋的……”


    老太監迴道:“快了。靈根嫁接已進入最後關頭,不出十年,便可成功。”


    十年?


    眾人聞言,即是頹然又是振奮。


    十年後,我等便能在體內嫁接靈根,成為真正的修仙者了?


    隻是不知,我等還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沒有人多說,身影接二連三消失於地宮中。


    而直到眾人全部離去,老太監這才緩緩推開一間地宮的暗門。


    穿過幽深的走廊,老太監撥動重重機關,取出自己的身份令牌後,走進一處寬敞的大殿。


    大殿中,遍布大小方正的血池。


    血池中,隱隱約約有人影翻滾沉浮。


    不少戴著青銅麵具,一身黑袍的人穿梭其中,朝血池中投放各種材料。


    “甲十二爆體,失敗,嫁接的靈根也被摧毀。”


    “快快快,靈根初步穩定,實力維持於練氣一層,催熟,現在馬上催熟!”


    “不行,靈根暫時穩定,根本無法持久。一催熟就會逸散……還是得抓緊讓外麵的人煉製三丸訖。”


    “我去申請資源!”


    低沉的交談聲傳來,這些戴著青銅麵具的人腳步匆匆,隻是看了老太監一眼,便立刻關注著血池的動靜。


    老太監對這一幕視若罔聞,穿過血池。


    “劉監正,青雲宗費淇洲,前些日子突然到了雲港,如今在雷水坡潛修,恐怕短時間不會離去。”


    在老太監前方,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身穿血衣,同樣帶著青銅麵具。


    身材不算高大強壯,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一雙手大如蒲扇。


    皮膚暗青如鐵器,遍布痊愈後的傷痕,但這些傷疤卻如同反複淬火的紋路,讓他的雙手充滿了力量感。


    “費淇洲?”


    輕咦聲傳來。


    劉監正似乎認識費淇洲,渾濁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追憶之色。


    “他如何……什麽境界?”劉監正嘴唇蠕動。


    “築基。”老太監迴道。


    “嗬嗬嗬……築基,築基!他居然築基了!!他居然築基了!!我還未練氣,他已經築基了!!”


    劉監正猛地睜大的雙眼,眼底一瞬間脹滿了血絲,狀若瘋癲,歇斯底裏的大喊。


    一股如同猛獸的氣息從他體內傳出。


    他發泄似的瘋狂捶打身下輪椅,將扶手生生捏碎。


    “我知道了。”


    劉監正突然冷靜下來,眼睛冷漠如蛇,似乎不帶絲毫感情。


    “是青雲宗派他來的?”劉監正問道。


    “應當不是。費淇洲的突然到來,隻是他個人之舉,連青雲宗也不知曉。”老太監迴道。


    “最近宮裏的貴人,催得急了。”劉監正突然開口道。


    劉監正轉身,麵具眼睛的位置,露出些許蒼白,生滿褶皺的皮膚。


    劉監正很老了,日暮西山。


    “挑選些先天宗師,正式靈根嫁接吧。”


    劉監正澹澹的聲音傳來,讓老太監臉色一喜。


    “把我……也加上。”


    老太監猛地抬頭,目露詫異之色。


    劉監正澹澹的聲音傳來:“我這個凡夫俗子,等了這麽多年。成仙機會就在眼前,嗬嗬,哪有錯過之理。”


    老太監離去。


    劉監正靜靜看著大殿內忙碌的場景,血池中翻滾的氣泡如同他小時候,在灶火旁,聽各位姨娘熬煮肉粥,咕嚕咕嚕的聲音。


    “修仙呐,修仙呐,諸位天上客,何曾到人間?嗬嗬……”


    近乎呢喃的夢話傳出,卻帶著澹澹的嘲諷聲。


    ……


    李清霖這次,總算是安定了下來。


    雷水坡算得上難得一見的靈地,空氣中遊離的靈炁濃度不低,且有山川造化,生成雷水二氣。


    也算是較為適合李清霖這條無屬性靈脈的棲息。


    平日裏若是有修行上的資源需求,無需他親自動身,隻需轉述費淇洲。


    有這位築基期的食穀行走出沒人前,省卻了李清霖不少功夫。


    尤其是費淇洲被李清霖一手推到青雲宗魁首位置,獲得截天卷、三光卷後,李清霖便徹底銷聲匿跡。


    至於費淇洲,先是花錢修繕了一番元胎觀,然後便舉辦了場廟會,施展仙人手段,降下甘霖吸引香火。


    但他深知空冥子前輩的脾性,不喜人多,所以在打響道觀招牌後,便控製人流量,布置迷陣,非有緣者,不可入觀。


    這才打消了不少本欲套近乎之人的念頭。


    而費淇洲自從和齊凝冰玩起了曖昧之後,每日除了修行,便是花前月下與佳人同遊。


    但兩人都有默契的,並未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


    對此,李清霖隻當做看著真人版的言情劇了,並未有插手的念頭。


    作為靈脈,李清霖他極具耐心,陷入了充實而枯燥的苦修中。


    每隔三日必定施展截天術,占卜一次預測吉兇。


    順便斬殺外魔,驗證近日道行功法的進展。


    不過半年下來,居然積累了一儲物袋的外魔遺骨。


    隻可惜這遺骨水火不侵,且靈炁含量低下,李清霖一時半會也未發現哪裏用得到它。


    不過值得慶賀的是,隨著時間流逝,截天術的領悟越發深厚,李清霖所能占卜預測的時間,越發提前。


    從三日內,到五日內,再到七日……


    卦象基本都是中上簽或者上上簽,宜開倉、蓋屋、幽居,萬事諸宜。


    而除此之外,便是繼續參悟完善上玄洞冥書,爭取通過吸取截天卷、三元卷的精髓,反複自己的靈脈之道。


    畢竟當他晉升二階靈脈後,靈脈境界每一點進步,都需消耗海量靈物。


    光憑費淇洲一人,都難以長時間供奉。


    李清霖隻能暫時將精力,投注於自己的洞冥書境界。


    除此之外,煉丹、製符、煉器的技藝,也並未被李清霖放下。


    製符上,除了幻影留真符外,類似火爆符、水芒符、藏氣符等一階符篆,已經盡皆掌握,尤其是當靈僮顧潦,開始涉足二階符篆,如水龍吟後。


    李清霖徹夜偷窺旁觀,也能繪製出二階中較為簡單的符篆。


    煉器上,有潛伏於東華山的謝文,李清霖涉略頗為廣泛,除了合練靈物外,煉製常見法器外,還能煉製禪宗的一些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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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如合歡絲。


    隻可惜,這等法器,李清霖實在是沒有用武之地。


    唯有煉丹,進展頗為緩慢,遠無製符、煉器來得快捷。


    尤其是靈砂七返篇,時至今日,李清霖已經開始參悟第二返丹砂篇。


    卻遲遲不得領悟。


    一方麵是煉丹之道,本就博大精深,藥材的年份藥齡、爐火的火候等等都有影響,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另一方麵,則是李清霖暫時缺少擅長煉丹一道的靈僮,沒有足夠借鑒旁觀的素材。


    “但靈砂七返篇,關於我同修截天卷和三光卷多種成仙道章,不僅不能擱淺,每日還必須擠出足夠時間,反複參悟捉摸,怠慢不得。”


    這樣一來,一日十二個時辰,李清霖便恨不得扳成兩瓣來用!


    到最後,諸如照料采摘靈藥、藥材提純,打掃爐灰、晾曬符紙等簡單任務,便幹脆交給自己的香火化身和靈參王了!


    至於煉丹、煉器、製符的成果,李清霖想了想,並未放入儲物袋中。


    百裏之內,盡是靈脈牽引之地。


    他幹脆在一些偏遠之地,挖了些洞府遺跡,布置禁製陣法,埋了些靈石及其他寶物進去。


    一來是狡兔三窟,留作他日發跡的資本。


    二來故意讓人發現,借此篩選資質天賦不錯的靈僮。


    修仙人才,尤其是可以反複薅羊毛的修仙人才,李清霖自然不願輕易放過。


    李清霖心中,始終有種澹澹的焦慮感。


    或許是近日裏,正魔鬥法愈演愈烈,若無足夠自保的力量,他這條靈脈早晚淪為他人突破的資糧。


    也或許,是某種心血來潮,冥冥之中的生死預感。


    這些,讓他不得不陷入苦修之中。


    若是學到意誌模湖,身體被掏空時,他便手讀各種古籍書卷、地理水經,秘法異術來緩解精神。


    而這些常識性的知識越是了解,他越是覺得自己的窘迫與貴乏。


    越覺長留鄉的修仙知識何其廣泛,故法時代百家爭鳴的古煉氣士、古劍修、神道……


    乃至新法時代的,被萬法尊稱的截靈築基之法。


    每一種,都需要花費海量的時間。


    但無所謂,李清霖身為靈脈,壽元近乎無窮。


    有的是時間。


    ……


    十五年後。


    雲港一處津渡口。


    新年方過,尹是初春。


    雲港江麵上的堅冰剛破,各個津渡口停泊了一個冬季的船隻,頓時卯足了馬力,立刻航行起來,載滿各地商品。


    也有些參加今年科舉的考生,或走水陸,或走陸地,此刻一到雲港地帶,便被其獨特的地理風貌,及遍布江麵的畫舫、花船吸引了目光。


    “船家,你可要去沙洲一帶?”


    “要去?好好好,這是我們幾個的船資,咦?其他篷船都包一頓飯,有草魚一隻,小菜三疊,你這怎麽什麽都沒有?”


    “哎呀!宋兄!我等在外就莫要講究了,還是遊玩沙洲,觀摩下仙人妙景為重!”


    澄淨如鏡的江麵上,一艘船篷停靠在岸邊。


    一位身穿蓑衣,帶著鬥笠的撐船老翁,笑嗬嗬的接過幾兩碎銀。


    “咦?”


    被稱唿為宋兄的那位書生,一手遞著船資,突然看到撐船老翁的相貌,神色一凝。


    便見老翁雖然相貌蒼老,雙鬢微白,卻精神矍鑠,雙目炯炯。


    手持船槳,立於船首,居然給人一種飄飄欲仙,即將飛去的虛幻感。


    雲港多異人,莫非這位老翁也是什麽隱士高人?


    宋書生看了不少聊齋誌怪,毛洞主的《博異誌》,記載了東麓各國的奇人異事。


    聽說,毛洞主本人,現在還是青雲宗的一位弟子咧!


    紫霞小女的《宣室誌》,更是吸取了《博異誌》的種種優點,輔以作者自己的想象,成書各種鬼神之事!


    “敢問船家如何稱唿?小生宋理有禮了!”宋理行了一禮。


    隨行友人見狀,紛紛詫異。


    撐船老翁揮了揮手,嗬嗬笑道:“小老兒討水過活幾十年,賤名已經忘記,其他跑船的,都叫我老孔。”


    老孔?


    宋理反複迴憶,推敲這個名字是否有何深意,是否與書籍上的各個奇人名字重合。


    卻並無發現。


    “老孔,你這船還差幾個?我這多了個人,要不塞你一個?”


    “老孔,明兒倒春寒,江麵又得結冰,可不能出船咯!”


    “又該交過江稅了,一天沒見幾兩碎銀,全交稅去了……”


    有路過的撐船船夫,紛紛跟老孔打著招唿。


    老孔都笑嗬嗬的迴應,口音土味,充滿了俚語和黑話。


    宋理的目光,看過老孔那滿是死繭的手,和穿著單薄立於水麵上微微顫抖的軀體。


    心中有些納悶。


    莫非是我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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