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二天,逸然就接到了來自老師的電話。

    “拜師禮?這個不是早就舉辦過了嗎?”逸然拿著電話有些驚訝的停下了腳步。

    “那是對師門內的,這一次是個私人性質的小型音樂會,難得老家夥們一起過來,你也準備準備。”方林捏著手上的邀請函,神色複雜。

    逸然不明所以,但老師說的勢必不會有錯的,因此答應了下來。

    周三那天,逸然拒絕了室友們逛街的請求,發了一封短信給肖奈後就到了老師家。

    大約是她來得晚了,進去時就看到好幾位常年活躍在文藝頻道的老戲骨和音樂家,他們正兩三人一座聊著藝術相關的話題。

    逸然對於他們並不陌生,但這時候上去打擾也並不是一件有禮的事,因此路過時微微鞠躬示意便暫且罷了。

    進了屋,老師也有客人招待著,一時顧及不上她,她也不敢上前。那一位可以說是和老師齊名的林潤之先生,與老師有所區別的是,這位以技藝聞名。如她寒假時彈的春之奏鳴曲,於這位而言也是信手拈來的,甚至還更能體會到內涵。

    逸然內心咋舌,暗歎老師顏麵大,不過是個私人性質的音樂鑒賞就能請到這麽多的大家,實在厲害。

    正思量著,就見老師叫了她一聲,招手讓她過去,偏頭繼續與林潤之說話:“這是我去年收的弟子,操琴一道與你頗有些相似,一會兒幫忙指點一二。”

    林潤之點頭應好,更是仔細打量了她,逸然見狀,隻是挺直了胸膛,含笑彎腰鞠了一躬:“晚輩孟逸然,拜見林大家。”

    林潤之見她不懼打量,不卑不亢的模樣,道了一聲風骨甚佳,轉過頭與方林說:“你倒是收了個好徒弟。”

    方林一臉的自得,絲毫不介意別人誇自個兒徒弟,這副模樣叫一眾應邀過來的老夥計們也是牙酸。

    “行了老方頭,瞎顯擺啥呢,誰家還沒幾個好徒弟啦?”說話的老頭子是常年駐紮文藝頻道的國藝大師,雖然說及不上林潤之,也是極其有名的人物了。

    方林一點兒也不覺得尷尬,這時候要是不炫耀估摸著往後可就沒這個機會了。

    “一會兒喊她給你們來上一曲,也算是大家夥兒給她做個見證,她是我方林的關門弟子,日後勢必也會是咱們古典樂器的領軍人物。”這點自信方林肯定是有的。

    老張頭是覺得裏麵多少也得有點誇張成分,不過嘛給老方頭麵子,便也附和他笑。

    等到差不多到點兒了,外麵的那幫人也陸陸續續進來了,這些人一年到頭實際上也碰不到幾次,因此聚到了一起話也就格外的多。

    大部分都是些官話,還都是關於逸然的,配合著老師的介紹,逸然一個一個的拜見了這些大家,甚至還收了為數不少的見麵禮。

    見麵禮自然不是什麽黃白之物,在場的再不濟也是個戲曲大家,對於文化鑒賞都是有些水平的,大家都知道,在文化人眼裏,珍貴的往往都是些文獻、古董。

    所以逸然收到的見麵禮也大半都是這些。這般貴重,逸然開始並不想收,奈何老師要她接下來,說這都是約定俗成的東西,往年都是他送出去,如今也是時候迴本兒了。

    因此逸然也就沒有再拒絕,倒是想著一會兒把東西都擱老師書房去。

    前麵的見麵禮不過是個開場,重要的還是中間真正拜師那一段兒。

    即使是已經有過一迴了,逸然仍是覺得緊張。

    眾目睽睽之下,逸然手執一杯清茶,一步一步走到上首老師跟前,緩緩跪下,雙臂平舉,慢聲道:“請師父用茶。”

    方林接過茶喝完,封了一份拜師禮放入她手中後,點了三柱清香,緩緩插入後座放著的丹鼎上。

    隨著香煙嫋嫋騰起,儀式算是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兒就是操琴。

    說白了,就是徒弟彈琴,老師授琴,算作是師徒關係伊始。

    因為之前老師跟她提前通過氣,她倒也並不是特別緊張。

    古人好風雅,自古以來便有焚香撫琴的說法。撫琴前需沐浴更衣,淨手焚香,如此琴音動人,意境登仙。

    此時此刻,沐浴更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淨手焚香的步驟卻是一步未少。

    逸然在琉璃製的盆內沾取了水,潤手後洗淨,以綢布汲幹水漬後,走到一旁香案上,撚了一塊香料,焚後置於香爐,不一會兒便可見嫋嫋香煙徐徐散開,幽室內一派寂靜。

    她靜坐在琴後,以右手起勢,左手相隨,玉手在琴弦上舞動,指下沉靜,音色動人心。

    琴聲委婉,負有汩汩韻味,若高山流水,既有高山巍峨的雄偉又兼具流水潺潺的意趣,兩者相輔相成,相映成趣,聽眾仿佛身臨其境,有水汽撲麵而來的氤氳,動情處,宛若一副水墨畫,寧靜致遠,深邃綿長。

    若說這曲子是在場的任何一人彈奏,大家都不會驚訝,可眼前這位年不過19,卻有如斯本事,確實令人驚歎。

    原本對於方林如此看重這個徒弟還頗有微詞的老張頭此時卻不禁有些嫉妒了,這上哪兒撿來的丫頭,便宜他了。林潤之倒是沒有什麽詫異的表情,他麵色肅靜,待琴曲終了,在眾人尚未迴神之際,起身走向了方林。

    “這個丫頭,以後路還長著,我沒什麽可以指點的。”說完,就兀自走了,徒留方林神思複雜,暗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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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然將香案收好,從琴桌後走出來就麵對了一眾聲名顯赫的大家的讚譽,一開始有些受寵若驚,有些手足無措。幸好剛重生那會兒接受了一段時間的禮儀課,如今立馬活學活用了起來,麵色雖有些緋紅,卻也不失儀態,彬彬有禮的謝過後又攀談了一會兒,走出來時就看見自家老師獨自坐在椅上沉思。

    雖然不想打擾,可這一眾大家她一個人實在是難以撐得起場麵,隻能硬著頭皮把老師叫醒了:“老師,張老師他們好像還有話要和您說。”

    方林仿佛從夢中驚醒,神思還略有些恍惚,沉吟了一會兒才清醒,擺手示意,起身去招待自己的那些老夥計:“你先去書房等我,一會兒我有話對你說。”

    逸然轉身進了老師的書房,等了沒一會兒功夫,老師就進來了,隻不過臉上仍然是那一副複雜難辨的表情,她不禁在心裏猜測,莫非是她彈得不好?

    隻見方林迴到書桌後頭,從鎮紙下拿出一個邀請函遞給逸然。逸然恍然間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接過邀請函也不急著看,靜靜的看著老師。

    “其實,這個邀請函我原本不打算給你。”方林一出口就是這樣的話,令逸然的心陡然升高了一截,但仍是耐著性子往下聽。

    “方才老林對我說,沒什麽可以指點你了。”方林歎了一口氣。

    逸然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上的邀請函,又聽他說:“聽聞你與費得爾交流了一場?”

    逸然不怎麽好意思的點了點頭,那一首曲子其實她明白的,對於如今的琴道而言,已經稱得上是離經叛道了。

    方林並沒有在意她的動作,也不需要她的迴答,“十二歲,那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你,當時你匠氣有餘,靈氣不足。我們古琴一道,講究意境、重留白,而你卻更重技巧,所以我當時沒有收你。”

    “年前,你林教授推薦你過來時,我原本也是不打算收的,是你的琴讓我改變了注意。你在我這兒學習的時間並不算長,原本技藝就已經非常不錯,但是對於古琴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樣理解的,有的時候我覺得你還是那個十二歲的女孩兒,有時候又不是。特別是在一些難度較大的曲目上,偏差更大,往往技巧掩蓋了曲子本身的內涵。”

    “過了一個寒假,你的成績令我大吃一驚,也難怪了……”

    方林頗有幾分感慨,在接到這封邀請函前,他是詫異的,他認為這個弟子雖然還有幾分天賦,但登上國際的舞台還為時尚早。

    但是今天聽完後,他覺得,也許時代早就變了。

    逸然沉默的聽完老師的話,內心的觸動不可謂不大,對於琴,老師的確從來沒有看錯過她,甚至是和費得爾,也是她刻意炫技了,雖然不知後事,但……大約也會和老師一個評價了。

    逸然的情緒有些低迷。

    “今天的曲子,彈得不錯。心正則琴聲正,心遠則琴意遠。正如林潤之所說,我們已經教不了你什麽了,你需要的,是更廣闊的舞台。”

    “老師?”逸然不理解老師是什麽意思,是無法再教導她了嗎?

    方林擺手製止了她的話,“你手上的邀請函,是費得爾發過來了,你可以好好考慮,決定權在你。”

    逸然愣愣的看著手裏的邀請函,忽然間有些不知所措,手指上仿佛是千斤重。

    “行了,別跟這兒杵著了,迴去好好想想。”

    方林沉吟了一會兒,末了又跟上了一句。

    “就我個人來說,我是希望你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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