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澤不知道什麽人能有自己這樣的運氣, 在死去之後還能重活一次。

    也許是因為那古怪至極的卷軸, 也許是老天看在他這個人太蠢的份上,居高臨下給了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自己竟覺得隻要將那危機透露給當權者, 便能讓許許多多的人保全性命,大唐江山也不至於因此破敗如斯,所有一切犧牲便是值得的。可上天卻和自己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在他臨死之前, 司清澤竟見到了十餘年後的情形。

    依舊是兵戈相接滿目頹唐,百姓流連失所妻離子散。即便沒有安祿山,還有其餘人接二連三的造反。這繁華至極的大唐盛世, 已然緩緩步入頹勢, 又豈是他泄露天機就能拯救的?簡直可笑至極!

    枉費他讀了那麽多史書, 依舊那般天真得可笑,簡直讓人不齒。司清澤責罵起自己來, 一向是不遺餘力的。而更讓司清澤心冷的是, 他所收的唯一的徒弟,竟死在了一個同門手上。也許是舊時恩怨, 也許是另有隱情,但司清澤卻對純陽宮耿耿於懷, 竟莫名生出幾分怨懟之意來。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啊。純陽宮連他唯一的弟子也無法保護,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呢?

    也許司清澤的看法太偏頗也太蠻橫, 可他自重活以來, 一顆心早就碎了冷了。他需要一個理由支撐自己活下去。他上輩子心心念念的事情隻是一場虛無, 他為了那場虛無的幻夢甚至搭上了自己的一條性命,如果司清澤真的能夠看開放下,他當真能夠白日飛升羽化成仙了。

    小小的司清澤握了握自己那雙小小的手,目光茫然。

    司清澤不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幹些什麽,也不知道重活一次意義何在。母親依舊每日為了他的父親黯然神傷,她甚至沒有時間理會司清澤。當年幼小的自己隻覺得心痛莫名,他不知道母親為何一心求死。

    可現在的司清澤已然明白了母親的想法,那是一種萬念俱灰毫不掛念的心緒,如同毒蛇一般橫亙在心頭,殺不死斬不斷。

    天命注定母親會在他四歲這年去世,也是天命注定他會被師傅呂洞賓帶進純陽宮。既然天命不可違,他又何必費心反抗?

    然而血肉之情畢竟無法說斷就斷。他也曾好幾次伏在母親膝上,目光哀然地問母親能否不要離開自己。但那美麗的女人隻是靜靜地搖了搖頭,表情冷漠又決然。

    看啊,命中注定如此。和上輩子一般,母親死得時候依舊形容憔悴。司清澤在自家院中望著那輪明亮的月亮,可他的心卻是冷的。

    但這迴事情不一樣了,出現在他麵前的並不是那位仙風道骨須發皆白的老人,而是一個司清澤意想不到的人。

    唐家堡上任門主,唐簡。那男人簡潔有力地詢問司清澤是否要和他一起離開,司清澤隻是躊躇片刻就點了點頭。就讓他看看這些微不一樣的改變,又能帶來什麽變化吧。

    可司清澤未料到,事情似乎真的截然不同了。

    上輩子司清澤雖然天資聰慧,卻獨獨不能習武。司清澤也曾暗自猜想,也許是因為自己擁有那古怪卷軸的原因,上天便要從他身上額外剝奪一些東西以示公平。畢竟,這世間有誰能夠預知天命,將天下大事握於掌中全無意外?司清澤固然是自傲的,可他一想到自己上輩子的死法,那些自傲也就化作了惆悵茫然。他已然不願多想,甚至不想看那古怪卷軸一眼。

    然而這迴事情真的有了變化,司清澤竟然能夠習武了。能有自保之力終究是好的,如此一來,是否這一世他便能無拘無束逍遙自在?

    司清澤不知道除了那古怪卷軸之外,自己還有什麽東西值得那位前任武林盟主圖謀的。他雖然對一切都毫無興趣提起不精神,但也不願同上一世一般,犧牲得毫無意義。

    也許唐簡隱約看出了什麽,但他什麽都沒問。這位前任武林盟主,竟隱隱將司清澤看做一個知事理有判斷力的成年人,而非一個懵懂無知的四歲孩童。

    “從今日起,你便是我唐家堡的弟子了。”唐簡說,“你再也不是司清澤,而是唐無澤。”

    換個名字也於事無補,該記得的他依舊記得。唐無澤裝作乖巧地點了點頭,卻不答話。

    唐簡卻不由暗自歎惋。這孩子定非常人,小小年紀卻好似看透世間冷暖,竟全無一點孩童的天真稚拙,也不知道是好事疑惑壞事。

    “接下來我要教你一套劍法,天魔無相劍法。”唐簡神情凝肅無比認真,“這套劍法是我二十五歲才練成的,威力極大。你要答應我,絕不能用這劍法殺人,若是哪一日你違背了這條約定,你便不再是唐家堡的弟子。”

    殺人?他在純陽宮時連一隻仙鶴一隻鹿都沒殺過,又哪會輕易殺人。他自己的事情還想不明白,哪有閑心去殺人?

    唐無澤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隨後一隻大手卻放在了他的頭頂,輕輕撫了撫,似是無言的關心與慰籍。

    唐無澤不由愣了愣,上輩子他那徒兒哭泣的時候,唐無澤也曾這般安慰她。原來在這位唐家堡門主眼中,自己竟是個需要人安撫的小孩子麽?

    “我不知道你這孩子為何有這般多的心事,然而慧極必傷。”唐簡微微歎了一口氣,“若是你心中有所滯礙,就無法習得這套劍法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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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紛雜,又有誰能全無掛礙逍遙快活?那倒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唐無澤默不作聲,在他將那套劍法的招式記住以後,唐簡就將他直接送到了唐家堡。

    唐無澤上輩子從沒來過唐家堡,常年落雪的純陽宮自然和唐家堡景色不同。隻是在唐無澤眼中,不管什麽樣的景色他都懶得看一看瞧一瞧。他心中還有想不透的難題,又如何能真的像個普通孩子一般,隻顧著習武玩耍?

    他上輩子的犧牲究竟換來了什麽?而這一世,他又是否真正活著?那懸而未決的疑問一直橫亙在唐無澤心間,似一處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時常流血不止隱隱作痛。

    這一點他的師傅唐懷智自然看在眼中,卻並不焦急。唐無澤資質很好,他能看得出這孩子會有大作為,事情也並不急於一時。他隻是按部就班教唐無澤習武與機關術,即便唐無澤總是心慈手軟,他也沒有指責他。

    一把未開刃的刀,終究要磨礪一番,才能變成一把殺人的寶刀。

    於是唐無澤就這般恍恍惚惚過了好幾年。每天他閑暇的時候,總喜歡發呆。仿佛他隻要將腦子放得很空很空,那道傷疤便不會疼痛也不會流血一般。唐家堡內也曾有孩子想同他一起玩耍,可自從他得罪了那小霸王唐無樂後,就再沒人敢接近他,這樣倒也很好。他一直都是獨自一人,孤單又有什麽可怕呢?

    然而那一日,卻有一個身著萬花服飾的孩童,直愣愣看了他許久。開始時唐無澤並不想理會他,但那孩童目光執著又毫不畏懼,看起來倒是同他那位死去的徒兒有些相似。

    唐無澤心念一動,同那孩童說了一句話。於是那孩子陰差陽錯之下變成了唐無澤的第一個朋友。以往在純陽宮時,他輩分太高年紀又太小,高處不勝寒大約就是如此,那些和他年紀相當的孩童也極少敢和他交朋友。沒想到他這輩子第一個朋友,居然還是看在他這張臉好才跟著他,這倒真是有些意外了。

    隨後幾年匆匆而過,那次苗疆之行卻讓唐無澤遇到了這輩子對他影響最深的人。曲天鳴雖然也是個未知事實的孩子,但不知為何,他居然能看穿唐無澤心中的傷痛。

    唐無澤看到這個目光清澄如水的孩童,便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不知世事痛苦天意弄人的自己,一切恍如隔世。也許是憧憬,也許是向往。他竟模糊不清地將自己的疑惑說給曲天鳴聽,而那孩童的迴答也並未讓他失望。那短短的幾句話,卻好似天光乍明,日光煦暖,驅散了唐無澤心中的陰晦不明。

    是了,一切終究過去了。他何必將自己沉溺於那一次的失敗與不平之中,終日糾結於心不得解脫?

    唐無澤心中不由隱約地生出了一點期待與希冀,也許,他可以完成上輩子未曾實現的夢想,去看一看這個截然不同世界的每一處風景。這希冀微弱又無力,但終究是念想與盼望。也許,他真能逃脫所謂天意與宿命呢?

    然而上天卻是最無情的。因為他的疏忽大意,曲天鳴為他而受了重傷。那一刻,唐無澤說不清自己心中有何感受。也許是憤懣,也許是不甘,也許還有幾分失落與渾噩。

    這江湖是個要人命的江湖,你身在其中便不得自由。他忽然想起了唐懷智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來,他這時才明白唐懷智的話再精準不過。即便他不想要那刀客的性命,但那刀客卻想殺了他。

    那刀客目光灼灼地盯住他,殘忍又快意。

    自己真的想死麽?他這迴死了,還能有那種好運氣再重活一次麽?唐無澤這才隱隱發覺,他竟然不想死。是了,這惡人還沒死,唐無澤又怎麽能死?

    一瞬間,唐無澤明白他上輩子所讀的那些經書典籍都是無用之物。什麽清靜無為求得自在,都不過是逃避的做法罷了。隻有留得自己一條性命,才配談什麽超脫世俗。枉費他花費了許多年時間,竟然還未看破放下,簡直愚蠢!

    那一刀,割斷的不僅是刀客的脖子,也割斷了唐無澤的過往與善念。臨行之前,唐無澤在曲天鳴墳前磕了三個頭。既為這孩童的救命之恩,也是同過去的自己告別。

    一切可是天意,可是宿命?唐無澤不知道,他也不在乎。

    一念成仙,一念墮魔。天意叵測,莫過於此。

    從此以後,他要踏上那條永不迴頭的修羅之路。也許在唐無澤疲憊倦怠之時,一想到有人曾為他犧牲一條性命,便能繼續咬牙走下去。

    他心中一直有一束淡白的月光。

    那月光不溫暖,也很遙遠,卻足以映亮前方黑暗坎坷的道路,這也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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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哥也算是理想破滅之後徹底放棄了

    毒哥對他而言算是過去的紀念

    因此不能忘懷,恨到了骨子裏

    感謝祈與君允的地雷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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