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問題嗎?”二郎真君露出外人絕對看不到的懶散姿態,癱在八仙椅裏。他先豎起食指抵在賀毓婷嘴上,目含警告。“今晚發生的事還在查,問了也是白問。九姑娘的事,我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再問也問不出什麽。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問題?”

    賀毓婷挪開二郎真君的手指。“還有牡丹,”她剛開了一個頭,就見二郎真君臉色下沉。“牡丹真的死了?”

    “你還念著牡丹?”二郎真君嘴皮子蠕了蠕,有一句話含在嘴裏沒有吐出來。賀毓婷如今和他心心相印,又怎麽不知道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搶先解釋道:“我和牡丹沒有苟且!”

    “既然沒有,為什麽對他念念不忘?”

    “他是我來這個世界後第一次遇上的人。我受他善待,念著他怎麽不行了?”賀毓婷一開始還說得委婉平和,說著說著就眉毛跳了起來。“你看,九霄玄……呸,九姑娘是藏在我心裏的心結。牡丹也是藏在你心裏的心結,如果不拿出來見見陽光,天知道你把這個名字埋在心裏會黴成什麽模樣?難道非要等到發爛發酵了你才要拿出來和我大吵嗎?我先說好,為這點小事和我吵,我可是會……”她本想說分手,又嫌分手太不吉利,改口說:“會咬你!”自己先呆住。媽耶!好像確實不是第一次咬他了。賀毓婷小心翼翼地偷覷他。

    二郎真君一哂,也記起同一段往事。當時痛不欲生,現在迴想也可以拿來調侃。“這一次你要再咬肩頭肉嗎?”二郎真君聳起單肩,反問。

    賀毓婷臉上剛剛才褪下去的燒溫現在又騰地一下升上來。“牡丹他真的消失了?”

    二郎真君沉默了一氣,終於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和你真的合而為一了?”

    二郎真君兇巴巴地瞪著她:“怎麽,你不高興他合過來?難道你想讓我合過去?”

    賀毓婷眼前一片淚眼模糊,她甩甩頭。“不,當然是他合過來最好。我隻是……隻是以為不會這麽早。至少也該在,百年之後……”

    二郎真君輕輕地揩著她的眼角,把那一滴根本來不及流出來的濕意提早抹除。“什麽早不早晚不晚。還百年之後?活在這個世界裏早和晚有什麽區別?你就是太局限於過去的世界放不開,才覺得難受。殊不知這個世界的生死界限已經和你認知的不同。……你在追思?”

    賀毓婷點點頭。

    二郎真君複又把她圈進懷中,歎氣:“好吧,就這一次。自己吃自己的醋,真不好受。”

    賀毓婷還是淚眼朦朧,也禁不住噗哧一笑。“什麽自己吃自己的醋?對我來說你是你,牡丹是牡丹。你們兩個可不是同一個人。”她搶在二郎真君發脾氣之前說:“牡丹隻是朋友,和你不同。你可不要攪混了。”

    見她分得一清二楚,二郎真君心裏的芥蒂放下來。他輕拍著賀毓婷的後背,有一下沒一下,給人無比安心的感覺。“好吧好吧,”他無奈地笑道,“既然是追思一個朋友,那我們一起來追思追思吧。也不枉他在這世上走一遭了。”

    的確是不能枉他在這世上走一遭。賀毓婷淚眼糊糊。“……他幫我療過傷。”

    “嗯。”

    “當時我傷得很重,全賴他及時發現,給了一些靈力才撐過來。”等賀毓婷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說好出最該隱瞞的秘密。二郎真君輕輕地嗯聲唿應,拍在背上的節拍也規律有度,似乎並沒有太在意這件事。賀毓婷確實有一次重傷不歸,讓二郎真君瘋狂找了三天。那時,牡丹誆他說囚了小五在後宮不放,氣得他掀了整座荻花後宮……結果小五早迴了幫會,根本不在他大鬧的地盤上。出手相救這件事確實能對上號,難怪賀毓婷念著他的好。二郎真君酸溜溜地想,輕拍後背的節奏微微一亂,隱約覺得哪裏不對。

    “他怎麽把靈力渡過你?”

    賀毓婷心一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想什麽來就偏偏來什麽。“塞吃的給我。”賀毓婷含含糊糊地說。

    “塞?”二郎真君仿若心不在焉。“都塞了什麽吃的?”

    賀毓婷想起二郎突然出現,看見她——阿薩辛一身吻痕時露出的鄙夷神色。如果他知道那個阿薩辛就是小五,怕是撕了牡丹的心都有。不不不,牡丹已經歿了。賀毓婷冷汗涔涔,想他現在知道真相一樣會把靈魂分出個牡丹狠揍一頓再吞迴去歸元合一。

    典型的自己打自己。

    想歸想,嘴裏說:“路上撿到什麽能吃的就往我嘴裏塞。”賀毓婷唯一能迴想起來的味道,是後花園裏那朵迎風大綻的疊瓣牡丹。唯一的一朵真花,芬芳四溢,被妖冶攝魂的人粗魯摘下來,一把塞進她嘴裏,塞得滿滿當當。

    就連二郎真君也沒想到這一出,拍背的手一頓。“路上撿的?”他腦子裏能想到的是另外一種場景,絕對不與後宮相關。

    “嗯啊,什麽花啊,草啊,還有葉啊……一邊走一邊撿,直到有其他能吃的東西為止。”可惜措了一桌的美食沒來得及碰,她就被二郎真君堵上門了。

    二郎真君想想,也對,挺符合牡丹的本性。看著精雕細琢的玉人兒,行事卻異常粗魯兇狠。他忍不住輕笑,又被賀毓婷輕捶一記。他連忙親親安撫。“乖,很吃了一些苦頭吧。”

    賀毓婷眼眶發熱,鼻音濃濃地嗯了一聲。她迴憶更早時候的事情。“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和牡丹組隊打天泣林嗎?”

    二郎真君立刻笑起來。“嗯,牡丹手段太狠辣,把肉t和血胤都嚇壞了。”

    賀毓婷也跟著笑。“結果他們第二天都想裝病不肯赴約了,牡丹還覺得莫名其妙。”

    “你們第二天遲到了。”

    賀毓婷咯咯地笑了起來。有關牡丹的過去也不是那麽沉重,現在想來,也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牡丹消亡的悲傷漸漸被衝淡。

    二郎真君趁機轉移了話題。“小五,你以前的名字是什麽?”

    “九霄玄?”賀毓婷不大高興地迴答。

    “玄之後的名字。你轉生之後,出生凡人家庭用的什麽?”

    賀毓婷離開他的懷抱,半昂著頭靜靜與他對視。“怎麽突然問起這事?”她聲音有些沙啞。

    “有時候叫小五你根本沒有反應。叫你玄,你又抵觸。”二郎真君說。其實他更願意叫她玄兒。但是九姑娘出現之後,賀毓婷每每聽到九霄玄這個名字都會露出比以往更怪異的表情。二郎真君輕輕撫著她的臉。她臉上沒有喜怒哀樂,但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卻藏著一股暗流忽而卷湧。“你現在心裏一定有一個更喜歡的名字,比玄這個名字更動聽,比小五這個名字更熟悉,讓你眷戀的名字。”

    賀毓婷捉住他摸上臉的手。“你不在乎嗎?”她問,“我已經不再是九霄玄了。”

    九霄玄死了,死在獄炎池的池底。有一個黑唿唿的影子爬上來,雖然當時人人都說那是九霄玄,但賀毓婷卻知道那並不是。那隻是一道殘念。

    二郎真君笑了笑,索性用雙手捧過她的臉細細輕吻。他吻到了一串水珠,細細地吸吮幹淨。“九霄玄也好,小五巧巧也好,都隻是一個名字,是你的名字。”二郎真君幹巴巴地說:“一生千相,皆有命名。名可變,一不變。”

    賀毓婷噗的一下笑出來了。她主動吻上他的唇,吻去他的尷尬。

    “這是我聽過的最玄奧的情話了。”

    “閉嘴!”

    “不過最動聽。”

    “……”

    “二郎,我是賀毓婷。”賀毓婷輕笑,笑裏含淚。“我隻說最後一次,你可要記清楚——賀毓婷,以後你該叫婷。”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曾借著滿天星光燦鬥大膽追出幾步,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我、我姓賀,名毓婷。”

    那個時候隻消一擦肩,兩人即成陌路。

    天可憐見,兜兜轉轉,最終轉迴原處。

    二郎真君捧起她深吻。

    “請多關照,婷。”他說,“我是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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