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乾清宮外跪了大半日後,被正元帝當眾以無德為由關去了宗人府。


    大婚當日才被從宗人府裏放出來,卻隻見了不到兩日天光就又被關了進去,太子做到這份上,開天辟地也是頭一迴了。


    雲渠翻遍史書,也沒見著這麽丟人的太子。


    不知是因著昨夜大家被擾了美夢而惱怒,還是實在看不慣太子荒唐之舉,翌日早朝上彈劾太子的一大把,宗室的幾位長輩噴得尤其厲害,連帶著祝太傅都遭了殃,太子黨為了給自己主子脫罪,等同於是撕破了臉般去罵祝太傅,指責他教女不善,狐媚惑主,要求重懲妖女。


    罕見的是這迴正元帝似乎沒有如何憤怒,對於彈劾太子的奏折都是留中不發,在當日早朝也隻處置了失職的莊東郡都指揮使,再沒做旁的了,對當朝彈劾太子的更是置之不理,一時叫半數朝臣摸不透他的心思,沒敢再開口,可了解正元帝的少數重臣卻從中覷得了更深一層的信號。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鬧。


    往日太子荒唐胡鬧,正元帝怒歸怒,罰歸罰,這才是正常的態度,孩子做了錯事,做父親的怎能不怒不罰?有動作,才表示有期待。


    可現在正元帝的態度……卻沉默得有些耐人尋味了。


    這也是雲渠覺得自己能搞得倒太子的依仗。


    她從鎮北侯府商議完出來後,看著漸漸西斜的夕陽,心中也定了些許。


    馬車上,司棋小心遞給她一封信:“姑娘,這是方才陸一送來的,葉三姑娘的迴信。”


    雲渠打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我果然沒看錯葉三。”


    司棋聞言,也不由眼睛一亮:“葉三姑娘抓住襄陽侯府的把柄了?”


    “襄陽侯的沒有,不過有他夫人的。”雲渠語氣微沉,“襄陽侯夫人私底下放印子錢,還曾因此意外逼死過近三十條人命,隻是權貴勢大,在地方隻手遮天,苦主求救無門,莫說上達天聽,連地方都出不去。”


    司棋倒吸一口冷氣:“襄陽侯夫人膽子竟如此之大?私放印子錢可是律法嚴令禁止的!”更遑論害人性命,單這兩條罪狀就夠襄陽侯夫人斬首示眾了。


    雲渠看著手中的信,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襄陽侯生性謹慎,並不信任葉三一個外姓人,但她在後宅中討好了襄陽侯夫人,得了後者信任,將這等要命差事都交給了她,既是信任,也是拉她下水,待她沾上了這些,即使為了自保也要竭力為襄陽侯夫人隱瞞,所幸葉三夠聰明,自己沒沾上要命事。


    若要扳倒襄陽侯,這點把柄顯然不夠,但足夠開個口子了。


    “大姐姐——”


    她正想著事,便聽祝念安的哭聲從外頭傳來,她掀起簾子,往外瞧去。


    馬車今日走的是祝府後門,正與被帶出來的祝念安迎麵相對。


    祝念安滿臉是淚,正被幾個人帶了出門,那幾人雖身著常服,但麵白無須,聲音尖細,顯然是宮中內侍,祝念安被挾製著掙脫不得,眼中滿是恐慌,可祝府上下數百人,竟無一人出來攔著。


    看到雲渠,祝念安連忙哭著喊道:“大姐姐救我……”


    雲渠頓了一下,問道:“不知幾位要帶我二妹妹去哪裏?”


    為首的內侍對她態度很客氣,拱手迴道:“縣主安,太子大婚已過,奴才奉命引祝二姑娘前往東宮侍奉。”


    東宮?


    祝念安聽到這話,掙紮的動作慢了下來,哽咽問道:“是太子哥哥叫你們來的麽?太子哥哥從宗人府出來了?他身子如何,可有受傷?”


    內侍並不答話。


    祝念安再蠢也知道事情不對,奉命而來,不是太子的命,就是正元帝的命了。


    想到這裏,她心中再怕也不敢掙紮了。


    雲渠也沒有幫她的意思,淡淡點頭道:“既如此,我便不留幾位了。”


    “縣主客氣。”內侍微微彎腰。


    “大姐姐……”祝念安眼中含著淚,欲言又止,“我此去東宮,想來日後見麵艱難,父親母親便托你照顧了。”


    “我自會將他們照顧妥當,妹妹放心。”


    祝念安點了點頭,先前事情太多,她也無暇與家中修複關係,原以為時間還夠,未想竟如此猝不及防就要入東宮,她心中莫名篤定正元帝不會殺了自己,因為太子在意她,自古,沒有兒子擰不過父親的。


    她如今該做的,該是努力迴轉與家裏的關係,再借勢應對沈凝,那個占了她原本位置的人。


    想罷,她對雲渠難得多了幾分溫柔,細細說著祝太傅與祝母的忌口與偏好,此舉並非與雲渠修複關係,她們間早已沒了姐妹感情,更處於對立麵,她隻是想借雲渠之口,借在場祝府下人之口,將這些話傳去祝太傅夫妻耳朵裏,哪怕隻得個香火情也好。


    雲渠不知為何,竟也耐心聽著。


    眼見著內侍麵露不耐,祝念安這才止了聲音。


    她正欲上馬車之際,餘光卻忽地瞥見牆角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身上還帶著些被打出來的血跡,他似乎筋疲力盡,雙目微闔,唿吸輕淺地半靠在牆上,垂落在地的手卻止不住顫抖。


    她蹙起眉頭,對雲渠溫聲道:“那邊有位落難的公子,勞煩姐姐幫他一把,將他接進府中照看一二,一應花費由我來出。”


    她從懷中拿出一千兩銀票,叫人遞給雲渠,自嘲道:“我此後入宮,許多事隻怕鞭長莫及,姐姐叫府醫治好他後就給他一筆銀子,放他迴家吧,也不必說與我知曉了。”


    雲渠好脾氣地應了。


    載著祝念安的小馬車漸漸遠去,一個侍衛也適時上前道:“姑娘,那人似乎是頭部受了傷,一時有些記不得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屬下試探了幾句,他都滴水不露,似乎是真記不清了。”


    聞言,司棋小聲勸雲渠:“姑娘,這人來路不明,豈可隨意帶迴府,您不若再考慮考慮?”


    雲渠忽地笑了一聲:“既答應了二妹妹,我自要是幫她的。”


    但怎麽幫,那就是她說了算了。


    正如司棋所說,撿個來路不明的野男人迴家,那是給誰找事呢?


    “去報官,說有不明身份之人窺伺祝府,圖謀不軌。”她將手中銀票交給司棋,“另外告訴順天府尹一聲,祝府或有人與其勾結。”


    司棋接過應是,忙叫人去順天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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