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看著一臉沉痛而堅定的鎮北侯,心下多了幾分不悅。


    即便他心覺太子言行無需臣下置喙,更無需被臣下指摘逼迫,可眾目睽睽,他不能對功勞赫赫的老臣置之不顧。


    而鎮北侯依仗這點,當麵駁迴聖意,損他顏麵,又何嚐不是對他這個皇帝的輕視?


    想到這裏,他掃過太子的目光裏也多了幾分不滿。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了一直端立在一側,未發一眼的祝太傅身上,假作征詢:“祝愛卿怎麽看?”


    眾人當下就明白了他這是借祝太傅堵迴鎮北侯祖孫倆的嘴。


    若換做以前的祝太傅,的確會不假思索就順著正元帝的心意迴話,給他一個漂漂亮亮的台階。


    但現在站在他麵前的是因被太子刺殺三迴,也被他包庇了三迴而怒極反擊的鈕祜祿——祝太傅。


    他毫不猶豫就道:“迴皇上,所謂金玉良緣,除父母之命,必也是男女兩情相悅方可成,若相看兩相厭,如何算得良緣?小女對太子殿下一往情深,奈何太子心中另有他人,自該成全太子,太子妃人選不止為太子私事,更涉及國本,皇上愛重太子,臣下循君意,自以太子意願為先,若叫他與不愛之人相守餘生,痛苦難捱之下動搖國本,臣心中又如何得安?”


    說罷,他不顧正元帝微微沉下的臉色,跪地定聲開口:“為守太子安樂無憂,臣願為小女退婚,成全太子與心上人兩心相守,護我大胤山河無恙!”


    他說的比鎮北侯與雲渠漂亮多了,但中心思想還是退婚。


    正元帝沉默不語,看向他的目光卻更添不滿。


    而太子被一路捧到大,素來矜貴傲氣,今日被他們祖孫三代接連打臉,焉能不怒?


    他當下就跪地開口:“兒臣本願遵從父皇之意,履行婚約,可祝大姑娘既無意東宮,兒臣亦不勉強,願與其退婚,以太子妃之禮迎祝二姑娘入東宮,居正位,望父皇允準!”


    聞言,祝念安下意識抬頭向他看去,驚訝過後,眼中便湧上些許熱淚,其間更含著毫不掩飾的感動與期待。


    與她一般情緒的還有三皇子。


    甚至後者比她期待更甚,看太子的眼神亮得要命。


    天知道他還什麽都沒做呢,太子上來就給了自己兩刀!


    天上地下都再沒有這樣好的大哥了!


    正元帝卻看著太子,頭一迴對他恨鐵不成鋼起來,也頭一迴對他的請求沒有立即應下。


    太子咬了咬牙,再次開口:“求父皇允準!”


    殿內一時安靜下來。


    正元帝不發話,誰也不敢多說什麽,隻能悄悄將自己的存在感一降再降,避免被龍顏大怒波及。


    太子則始終跪地低頭,與鎮北侯三人態度如出一轍。


    雙方都有意退婚,隻有正元帝還在堅持。


    這迴連朝臣們也有些奇怪了,鎮北侯勢力是強,人脈資源也雄厚,可朝中又不止他一家獨大,如寧國公、襄陽侯與孟閣老之流,哪個不是重權在握,也並不弱於鎮北侯,為何他就非鎮北侯的外孫女不可?


    要說感念鎮北侯世子的為國捐軀……饒是老臣們都不敢將正元帝想得這樣有良心。


    正在氣氛僵持之際,穆庭微微俯身,對正元帝耳語一番。


    後者臉色依舊沉著,但深思過後,還是涼涼掃了眼太子,抬眸開口:“你們既都無意,婚約就此作罷,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隆恩浩蕩,老臣跪謝皇上!”鎮北侯高聲開口。


    雲渠與祝太傅也連忙謝恩。


    祝念安眼中閃過驚喜。


    太子也忙道:“多謝父皇,那兒臣與祝二姑娘——”


    “太子妃的人選事關國本,不可荒唐行事。”正元帝冷聲說完,對身邊的皇後道,“太子年紀不小了,太子妃的人選需盡快定下,皇後多上些心。”


    皇後含笑應下:“京中閨秀不乏出色者,臣妾必為太子細細擇選。”


    正元帝拍了拍她的手,隨後看都沒看太子一眼,拂袖離開。


    太子隻得低頭恭送。


    正元帝離開後,皇後掃了他一眼,忙道:“太子快起來吧。”


    “多謝娘娘。”


    皇後歎了口氣,對他道:“莫怪你父皇如此決斷,他為你選的路,必是最適合你的路,你卻偏要與他對著幹……罷了,往後你便明白你父皇一番苦心了。”


    太子垂頭聽訓,眼中卻閃過一抹不耐。


    “兒臣自明白父皇苦心,也必不會辜負,娘娘多慮了。”


    皇後蹙起眉頭,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沒再說什麽。


    禦史中丞幾個注重規矩的老臣卻對太子抗旨不尊又頂撞皇後的行為異常不滿,當下就與他爭論了起來。


    太子被正元帝給了沒臉,心氣正不順,說話也衝了幾分,直接將這幾位保皇黨的觀感拉到最低,往日的印象分也徹底沒了。


    而他剛拂袖離開,三皇子就站在那幾位跟前茶言茶語,上盡眼藥。


    雲渠因為與趙嫣幾人說話,離開的晚了些,出來時便見太子站在院外,柔聲哄著低頭垂淚的祝念安。


    正元帝那句“荒唐行事”簡直是明著說她不配了,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直叫她失盡顏麵。


    看到雲渠出來,兩人神色各不相同。


    “姐姐,我……”


    祝念安欲言又止,不知道是該說抱歉還是該怨怪她今日鬧得這樣一出。


    太子將她拉去身後,冷冷看向雲渠:“還未多謝祝大姑娘大度讓位之恩。”


    “殿下客氣。”雲渠溫聲迴道,“有情人自該相守。”


    見她眼中沒有絲毫留戀之情,更不見方才在正元帝麵前表現出的依依不舍,太子不知為何,心下怒氣更甚:“算你識相,知道本宮不喜於你,自己讓位!待日後念安入主東宮,你若有半分今日傲骨,便莫要哭哭啼啼來鬧!”


    “太子說笑,臣女也該多謝您不娶之恩。”


    她此言與裏頭三皇子挑撥的聲音合於一起,直叫太子眸中戾氣翻湧。


    顧忌正元帝還在不遠處,他沒再說什麽,轉身帶著祝念安離開。


    因為這一遭事,雲渠迴到齋房時已經天黑。


    祝太傅與祝歸荑也先後來了祝母這裏。


    祝母才得了消息,一邊拉著雲渠坐下用膳,一邊道:“退婚也好,咱們渠姐兒必有良緣在後頭。”


    雲渠笑了笑:“就是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要連累父親受冷落了。”


    祝太傅一揮手:“為父一路走來,什麽冷眼沒受過,如今也算位極人臣,不過幾分打壓冷待罷了,還不至於頂不住。”


    這倒是實話。


    他少時不過一個秀才之子,能一路從涼州走到京城,走到一品太傅之位,鎮北侯的扶持是其一,他本人的能力和毅力也必是十分出色的。


    雲渠對他的人品不予置評,但不可否認他的確有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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