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侯府,雲渠先去前院見了鎮北侯。


    現在的她毫無勢力,當然剛不過穆庭,但不代表旁人不能。


    誰還沒個政敵了。


    穆庭更不用說,放眼朝堂皆政敵。


    鎮北侯心係百姓,還是個有腦子的大老粗,自會將此事借旁人之手查個清楚。


    “對了。”說完此事,鎮北侯道對她道,“現下外麵皆在傳城北男屍為你所殺,順天府沒這樣的好狗膽,想是有心人借此生事,我已叫人去查了,你莫要理會外人之言。”


    “外祖父放心,我不會因旁人的看法影響到自己。”雲渠頓了頓,“不過幕後之人……外祖父若查明,萬要平心靜氣。”


    “你知曉是誰傳出的流言?”


    “是陸川表哥。”


    雲渠沒什麽要替陸川隱瞞的意思。


    親手養大的孩子意圖針對自己疼愛的外孫女並付諸行動,這的確難以令人接受,但她外祖父身強體壯千帆過盡,不至於受不住這等打擊,也不必非得等到他查明事實看到真相她才馬後炮般坦白。


    鎮北侯不是那等偏聽偏信無腦偏寵的長輩。


    對於雲渠之言,他不會盡信,也不會不信。


    果然,鎮北侯驚愕過後,隻對她道:“我會查明事實,若當真如你之言……我會給你個交代。”


    雲渠則含笑道:“外祖父不必介懷,隻要表哥知錯能改,向我道歉,我願意原諒他,與他和睦相處。”


    一瞬之間,鎮北侯隻覺糟心不已。


    半晌他才道:“……學點好的吧。”


    還不如從前那驕橫跋扈得理不饒人的德性呢。


    雲渠含笑不語。


    現在如祝母鎮北侯等人隻認為她是在效仿祝念安行善,以挽迴從前跋扈名聲,卻不知這都是她真心之言。


    人非聖賢,隻要陸川知錯能改,她真的願意毫無芥蒂地原諒他。


    鎮北侯揮揮手叫她退下。


    雲渠剛出院子,就見管家匆匆走來,看到她時,臉色猛地一變。


    “姑娘怎得在這裏?夫人正尋您呢。”一邊說著,他一邊引著雲渠想叫她去正院。


    雲渠看了他一眼:“管家如此急切,是出了何事麽?”


    管家支支吾吾片刻,才在她的堅持下迴道:“是祝府又來人了……聽聞祝二姑娘在城外受了重傷,祝太傅不知為何,知曉姑娘您今日又出了門……想來是以為您傷的二姑娘,便遣人來叫您迴府。”


    解釋完後,他便忙勸道:“姑娘您可不能犯傻,祝二姑娘被晉王世子痛罵又重傷的消息都傳遍了,祝太傅竟還想往您身上撒氣,無非是晉王世子得罪不得,而他仗著生養之恩,能對您吆五喝六罷了!這時候可不能上門受氣!”


    管家不愧是鎮北侯府第一得力之人,深諳鎮北侯夫妻處世之道。


    雲渠歎了口氣:“妹妹重傷,好在現下已經迴府醫治……隻可惜我空坐後宅無能為力。”


    “姑娘您——”


    “勞煩管家請府醫來尋我吧,我在前頭涼亭裏等他。”雲渠不走心道,“待我醫術有成,想來日後便可幫到家人了。”


    聞言,管家一下就樂開了花:“姑娘孝心可嘉,奴才這就去請府醫!”


    雲渠點頭。


    已經學得了滿身醫術,自不該藏著掖著,等過了明路,她便可以用一身本事幫到更多的人了。


    管家樂嗬嗬去請府醫了,腿腳倒騰的極快,瞧著老寒腿都好了不少。


    至於祝府的人……那當然是再打出去了。


    而在雲渠隨府醫潛心學醫時,外頭流言也已經滿天飛了。


    祝府這幾日本就在風口浪尖,什麽侵占嫁妝、寵妾滅妻的,可叫眾人看了個清楚。


    即便朝堂上那茬過去了,卻總有陰謀論之人懷疑官官相護,懷疑有人包庇祝太傅,而本將後者奉為鴻儒的文人們如今也百般看他不上。


    且因他寵的妾正是祝念安生母,後者又適時傳出了沽名釣譽的名聲,往日高潔善良的形象直接一夕崩塌,父女倆連日來被諷刺詬病不止。


    後頭祝念安雖總想法子迴轉名聲,卻迴迴巧的撞上雲渠,使得假麵更岌岌可危。


    故而今日在她意圖冒領災民感激與善名,隨後當眾被穆庭揭破痛罵後,此事便立即傳了開來。


    也正如雲渠所料,穆庭那八字評斷當真席卷京城,成了祝念安揮之不去的標簽。


    流言傳得越廣,就被加工的越多,這幾乎是無論哪個時代都無法避免的事。


    傳到雲渠這裏來時,祝念安已經成了佛口蛇心而厚顏無恥的心機女,穆庭也沒好到哪兒去,當眾縱馬重傷臣女一事被傳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在傳聞中,祝念安已經奄奄一息,隻剩最後一口氣吊著了。


    “聽聞禦史台已經憤怒不已,揚言要齊齊彈劾晉王世子,陸禦史更已經進宮麵聖了。”司棋稟報道。


    陸禦史的陸與鎮北侯府的陸同出一脈。


    且很巧的,陸禦史的父親就是當日陸氏族老齊上祝府門時,被查案的禁衛軍差點撞倒的那位。


    族老當時迫於反派淫威忍氣吞聲,可轉頭第二日,陸禦史一道彈劾奏折就直上禦前,參了反派一本橫行霸道。


    “晉王世子聖眷不衰,隻怕陸禦史要白跑一趟的。”雲渠隨手擺弄著桌上的藥材。


    “若以自己假定結果為事實,因此毫無作為,禦史便不會是禦史了。”


    說這話的是一直沉默寡言的府醫。


    雲渠也不由點頭:“您說得對。”


    “不過外頭流言鬧得這樣兇,即便晉王世子如日中天,當今為堵悠悠眾口,也不能輕輕揭過吧?”司墨道。


    祝念安再如何也是太傅之女。


    “未必。”又是府醫開口,“祝二姑娘多行不義,晉王世子此舉,落在當今眼中,或許是為民除害。”


    司墨張了張嘴:“……”


    因為過於離譜,她反而有點信了。


    “對了,順天府已查明,在城北鬧事那人是眼紅姑娘您慷慨救民,卻又怨您不夠大方,他占不到便宜,因此故意鬧事。”司棋繼續稟報,“不過似乎有人看到那人與雲來酒樓的掌櫃往來密切。”


    “雲來酒樓是杜學士夫人的產業,後送予杜三公子。”府醫悠悠道。


    雲渠點了點頭。


    杜學士這種段位,出手不會這樣不痛不癢,怕是那杜三自作主張了。


    而後頭那人與雲來酒樓掌櫃來往的消息,八成是祝太傅查清後順手放出來給政敵潑髒水。


    雲渠沒再關注外頭的消息,隻一心跟著府醫研習藥材,一學就直學到了天色將黑。


    此時正元帝那邊終於有了動靜——


    祝念安蓄意妨礙禁衛軍辦差,念其重傷之故不予嚴懲,故隻領了皇後的降責懿旨一道。


    如此懲戒不傷身,卻傷心。


    帝後官方蓋章,此後祝念安在京城算是徹底沒了臉麵。


    司墨震驚地看著府醫:“先生果真神機妙算!”


    府醫淡定地收拾東西:“當今與晉王兄弟情深,晉王英年早逝,當今一腔疼愛無處安放,自要放在活著的人身上,晉王世子在他眼中,那是比白蓮花都清白可憐又無辜的存在。”


    司墨表情複雜而微妙。


    晉王是當今太後幼子,正元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出身尊貴不言而喻。


    偏生他命不好,在正元三年就因病去世,沒有同室操戈,沒有兄弟鬩牆,他死在了最合適的時候,就此成了正元帝心中最不可觸碰的一道白月光。


    他偏寵穆庭,一半因後者是晉王嫡子,一半因他容貌肖似晉王。


    “咱們當今啊,總喜歡追憶死人。”府醫搖搖頭,“元後難產而亡,他悲痛過後將元後所出的太子捧上雲端,晉王英年早逝,他哀泣過後給晉王世子無上榮寵,人過半生,卻總是在追求不可得之物……不過說來,晉王倒比元後更得他心,畢竟繼後早至,晉王世子至今都還無緣襲爵呢。”


    因為正元帝接受不了旁人被稱作晉王。


    “事後諸葛,幹嘛都趕不上熱乎的……”府醫一邊嘟囔一邊告退。


    雲渠耳尖地聽到,深以為然。


    她覺得古代人一樣很顛。


    “對了。”


    她將手中瓷瓶遞給司棋,這是她方才隨府醫製好的金瘡藥。


    “你將藥送迴府去,交給二妹妹,她身受重傷,我隻能略盡些綿薄之力,望她莫嫌棄。”


    司棋接過應是。


    雲渠看了看桌上還剩不少的藥材,想了想:“妹妹有了,哥哥也該有,不能厚此薄彼。”


    借著最後一絲夕陽,她又製了一瓶金瘡藥,叫侍衛送去直隸。


    災民得安,她這兩日得了更多空閑,便潛心隨府醫研習醫術。


    與此同時,城北男屍案也有了結果。


    ——順天府查明其為匪寇作亂,已在全力圍剿後者。


    雲渠殺人的名聲在順天府告示與百姓爭相讚頌中洗了白,但卻沒完。


    “姑娘,侯爺請您前去前院。”這迴是管家親自來請的。


    府醫察覺不對,迅速告退。


    雲渠隨管家去了前院。


    她到時,鎮北侯夫妻坐在上首,麵色沉怒,陸川跪在下頭,眼中悔意明顯。


    她進來見禮過後,便被鎮北侯夫人拉去了身邊。


    陸川想說什麽,卻被鎮北侯眼神震得不敢貿然開口。


    “渠姐兒,在外汙蔑你殺害災民的幕後黑手業已查明,正是這小子!”鎮北侯憤怒之餘,眼中盡是失望,“你倒是好本事,尾掃得也夠幹淨,若非昨日晉王世子與祝念安一事鬧大,叫你慌不擇路想拿渠姐兒殺人一事蓋過心上人的罵名,我竟險些揪不住你的狐狸尾巴!”


    雲渠有些驚訝地看了陸川一眼。


    “表哥竟如此喜歡妹妹,這等情境下也能奮不顧身為她出頭。”


    相比之下,反倒是她昨日隻付出一瓶金瘡藥的行為過於無情。


    以後該注意著點了。


    “祖父、表妹誤會!”陸川卻不願認下,忙解釋道,“孫兒與念安表妹不過尋常點頭之交,隻因姑母之故才對她照拂一二,鍾情於她無從說起,此事……的確是我之過,我見祖父祖母待表妹更加親近喜愛,一時心生嫉妒,頭腦發昏做下如此蠢事……孫兒早便有悔,卻已傷及表妹名譽,實在無地自容,愧疚不已……孫兒不敢奢求表妹原諒,願請祖父祖母重懲,孫兒絕無二話!”


    他眼中悔意極盛,方才陳情間更浮上一抹水光,襯著微紅的眼眶與緊皺的眉頭,更叫人覺他真情流露,悔不當初。


    鎮北侯夫人涼涼開口:“說得輕巧,你的悔恨與重懲能挽迴我渠姐兒已損的名聲麽?你也配敢與我渠姐兒相較?!”


    她說得難聽,陸川卻並無怨懟之色,隻一心告罪,自請重懲。


    鎮北侯怒氣未歇,沉聲開口:“我陸氏族人,從未有將利劍對準至親之說,你卻罔顧手足,行事冷漠,今罰你三十軍棍與一年月例,再跪去祠堂悔過,你可認?”


    陸川自是認罰,訴盡悔意後聲淚俱下,連連向雲渠道歉。


    一向清冷自持的人這樣情緒外露,加之絕佳的演技,的確令人覺他是真心悔過。


    在侍衛將他拉下去後杖責後,鎮北侯夫人冷笑開口:“侯爺未免太過偏心,如此恩將仇報之白眼狼,合該送迴本家才是,欺了我渠姐兒,還要留下他再享我侯府富貴資源?”


    過繼陸川時後者已經記事,多是鎮北侯在教導,故而她對陸川的感情並沒有鎮北侯來得深。


    鎮北侯失望至此,何嚐不是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太多之故。


    “夫人之言,我會斟酌。”鎮北侯思慮過後,還是模糊答道,“他畢竟長於我膝下十五年,總有感情在,待我再觀察一二,若他並非真心悔改,定再不饒他。”


    鎮北侯夫人冷哼一聲:“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等他再出手,悔之晚矣!”


    說罷,她徑直拉著雲渠離開,一個眼神都不想留給鎮北侯了。


    大胤民風開放不假,女子名聲卻一樣珍貴,若雲渠當真被他損了名聲,後半輩子也算毀了。


    鎮北侯夫人對陸川是有感情,但對雲渠卻更深,取舍便更也輕易。


    雲渠隨她出門,一路上輕聲安撫著她。


    三十軍棍不算輕,鎮北侯此舉也不算輕輕揭過。


    不過若換做一般情況下,陸川背刺此舉必要叫他思忖要不要繼續培養前者,但他才知自己或許尚有親孫在人世,考慮的便多了些。


    他敷衍鎮北侯夫人,一半因為對陸川尚有感情,一半因為現在若妄動陸川,惹得外人猜疑,隻恐驚了南疆兩母子的迴京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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