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晉帝明白,隻要不是涉及大燕國之根本的事兒,雪花的所求,他一定會同意。


    “說來聽聽,皇妹所求何事?”同晉帝爽朗的道。


    雪花深吸了一口氣,索性直話直說了。


    “臣妹請求皇上給靖王世子和臣妹的妹妹荷花,賜婚。”


    雪花話落,亭子中瞬間氣氛一變。


    空氣似乎都流動的緩慢了。


    此時,王語嫣心裏一驚。


    原來她真的猜對了,這姐妹二人,竟然是和皇上攤牌來了。


    一時間,王語嫣看向雪花的目光中,滿是欽佩。


    她當初若是有這個膽量,直接向皇上請求賜婚給那個人,或許今天會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可是,她沒有那個膽量。


    惆悵和淡淡的後悔,在王語嫣的心裏膨脹,充斥著她的胸腔。


    同晉帝聽了雪花的話,臉上那原本就極為少見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換上了那副帝王的威嚴。


    銳利的眸子,帶著莫測的光,看著雪花,良久,才說道:“子沐早就過了娶親的年齡,王叔和王嬸一直急著抱孫子,可是荷花年紀尚小,所以,兩人不合適。”


    同晉帝的聲音淡淡的,但是語氣中的不容置喙卻表露無遺。


    雖然早就料到了會如此,可是雪花聽了同晉帝的話,還是覺得怒氣上湧。


    “皇上,義父和義母,這幾年早就把荷花當成了女兒來疼,世子哥哥更是喜歡荷花,若是能把荷花嫁進靖王府,義父一家子,都不介意多等幾年再抱孫子的。”


    雪花的聲音雖然很平穩,但是裏麵的怒氣,卻也有所表露。


    同晉帝身上的氣勢變得的冷冽了,聲音中也有了一種威壓,沉聲說道:“朕會另行給子沐賜婚的,此事休要再提!”


    一般情形下,隻要皇上如此發話了,換成任何人,都會低頭退下去,再也不敢有反駁之詞了。


    可是雪花不同,她今天就是來和皇上打擂台的。


    甚至於,雪花已經做好了被皇上治罪的心裏準備了。


    於是,雪花立刻直視著同晉帝,冷聲道:“皇上,難道您沒有聽說過,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嗎?您為了一己之私,就要硬生生的拆散一對有情人,這是明君所為嗎?”


    同晉帝臉色一變,“啪!”地一拍桌子。


    “放肆!你身為郡主,竟然如此的胡言亂語?該當何罪?!”


    隨著同晉帝的話,亭子中有了一種風雨欲來的肅殺之氣。


    “皇上,雪花出身鄉野之間,不懂什麽胡言亂語,隻知道實話實說,所以,雪花不知道自己說實話,犯了什麽罪?”


    雪花昂著頭,臉上亦是一片冷凝。


    同晉帝被雪花噎得額頭青筋亂跳,不過,沒等同晉帝說話,雪花卻繼續道:“皇上,身為一代明君,就應該有寬闊的胸襟,最起碼應該有雪花剛才所奏琴曲中的氣魄。”


    “你的意思是,朕小肚雞腸了?!”同晉帝咬著牙道。


    “雪花沒有這樣說,但是雪花知道,君子有成人之美的心,子沐哥哥和荷花兩情相悅,皇上身為明君兼君子,就應該成人之美。”


    “看來,朕要是不同意你的請求給他們賜婚,就是小人了?”同晉帝咬著牙,一字一頓的道。


    他竟然這麽快就由小肚雞腸之人,變成了小人了。


    也就是麵前的這個女人,敢這樣對他說話!


    “來人!”同晉帝猛地怒喝一聲。


    隨著同晉帝的話落,竟然從遠處飛快的跑過來了幾個禦林軍,等著同晉帝吩咐。


    “皇上息怒!”王語嫣一見禦林軍跑過來,吃了一驚,心思一轉,連忙對著同晉帝跪了下去,“郡主肯定不是那個意思。”


    雪花也吃了一驚,她沒想到王語嫣竟然如此的維護她,竟然敢在同晉帝麵前給她求情。


    要知道,麵對龍顏一怒,是很少有人敢求情的。


    更何況,她自認為和王語嫣之間,沒有那個交情。


    這時,荷花也快速的走到了雪花的身邊。


    “三姐,我怕。”荷花小小聲的道,一臉的驚恐,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仿佛下一刻就會水漫金山。


    雪花心裏也怕,雖然她心裏憤怒更多一些。


    不過,她更擔心,皇上翻臉無情,把她治一個蔑視龍威的罪名關押起來,自家男人肯定會急眼。


    自家男人急眼,那個,雪花覺得,後果可能會很嚴重。


    雖然治她罪的是皇上,但是雪花不認為韓嘯會容忍皇上把自己關押起來。


    到那時,恐怕不好收場了。


    雪花握住荷花的小手,低聲道:“荷花,不怕。”


    “嗚嗚……”荷花聽了雪花的話,終於哭了出來,“三姐,我想迴家……嗚嗚……我想迴南夷,到了南夷,就沒有人欺負我們了……嗚嗚……”


    荷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亭子中的氣氛卻是猛地一變,特別是同晉帝,瞳孔驀然一縮。


    荷花若是去了南夷,那麽意味著什麽,是不言而喻的。


    雖然兩國締結了盟約,但那也是在荷花是南夷靈女的前提下。


    南夷靈女若是哭著跑迴去,說是大燕的皇上欺負她,那結果可想而知。


    可以說,荷花這幾句話的殺傷力,比雪花剛才的話要強得多。


    雪花也沒有想到,荷花竟然會說出了這樣的話。


    不過,這話說得好!


    而且,荷花竟然用小孩子的口吻,用小孩子害怕的語氣說出的這樣的話,這簡直是太絕了。


    因為那看似天真的話,卻是赤luo裸的威脅。


    不過,這話若是鄭重其事的說出來,如此明目張膽的威脅皇上,那麽皇上就是再有顧忌,為了麵子,也不會容忍雪花姐妹的。


    但是現在不同,小孩子嚇哭了,說的童言童語,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這是軟刀子,軟威脅。


    既達到了目的,又給皇上留了麵子。


    果然,此時同晉帝臉色鐵青,銳利的眸子中跳躍著怒火。


    但是那怒火中,卻有了一絲隱忍。


    亭子中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地上跪著的王語嫣,微微抬頭看了同晉帝一眼,又看了雪花姐妹,低聲懇求道:“皇上,青河郡主對大燕功勳卓著,福圓郡主年幼無邪,況且她們姐妹年紀尚小,言語有不當之處,也屬於有口無心,臣妾懇請皇上恕罪。”


    王語嫣的話,說得情真意切,臉上的表情也很真誠。


    同晉帝深吸了一口氣,同時,心裏也驀然鬆了一口氣。


    不得不說,王語嫣給了他一個台階。


    “看在愛妃的麵子上,朕就暫且不追究,都退下!”同晉帝威嚴的說道。


    跑過來的禦林軍,又都迅速的跑走了。


    同晉帝看了王語嫣一眼,王語嫣立刻道:“謝皇上,臣妾告退。”


    同晉帝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眼裏卻閃過一絲讚許。


    他知道,雪花接下來,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那些話,他可不想讓別人聽到。


    沒人聽到,他可以不治雪花的罪,有人聽到,他不治罪,那麽他的龍顏何在?


    同晉帝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對雪花,竟然有種無力感。


    很快,王語嫣帶著幾個宮女退了下去,亭子中隻剩下了雪花姐妹和同晉帝。


    同晉帝壓抑的怒火,再也不控製了。


    猛地站起身,開始在亭子中來迴踱步。


    那種怒氣衝衝、氣急敗壞的樣子,反而顯得有人味了。


    當然,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威嚴仍在散發,不過卻沒有了壓迫感。


    終於轉夠了圈,同晉帝看著麵前婷婷而立的女子,怒聲道:“朕今天若是不準了你的請求,你是不是就會罵朕是昏君,罵朕是小人?!”


    當同晉帝把人都遣退的時候,雪花就知道,今天她來的目的,成功的可能性已經大大的提高了。


    所以,此時雪花聽了同晉帝氣急敗壞的話,已經沒有和他對峙的念頭了。


    狂風暴雨已經過去了,下麵她可以用懷柔策略了。


    “皇上此言差矣,臣妹可沒有那種念頭,皇上可不要隨便汙蔑臣妹。”雪花聲音清脆,煞有介事的道:“再說了,皇上原本就是一代明君,怎麽會是昏君、小人?”


    “……”同晉帝。


    他能說雪花說的不對嗎?


    他能說自己是昏君、小人嗎?


    同晉帝再次轉了個圈。


    雪花暗自翻了個白眼,索性挑明了說道:“皇上您顧忌的是什麽,臣妹明白。”


    同晉帝一聽雪花的話,立刻向雪花看了過來。


    雪花迎視著同晉帝的目光,表情既是勸慰又是無奈的道:“其實不是我說您,您真是杞人憂天,無中生有。”


    雪花這話一說完,同晉帝額頭青筋一陣亂跳。


    這個女人,竟敢這樣說他?


    真以為他不會治她的罪嗎?


    仿佛看出了同晉帝的意思,雪花再次道:“皇上,您先聽我跟您掰扯掰扯。首先,靖王爺和老王爺這些年對皇上一直忠心耿耿,您應該能感覺的到。否則,當初玉王之亂時,隻要靖王有異心,您現在就不可能坐在這裏了。那麽好的機會靖王都不把握,你說他還有什麽其他的心思?”


    同晉帝被雪花問得啞口無言。


    雖然雪花沒有明白的說同晉帝猜忌靖王府,但是這話也等於是挑明了皇上的心思了。


    雪花看著同晉帝,繼續道:“再者,現在靖王爺手裏沒有什麽實權,靖王世子更是無心從政。況且,就憑世子哥哥的心性,他能有什麽野心?他沒有野心,靖王爺要野心幹嘛?他就世子哥哥這麽一個兒子,隻要兒子好好的,他們一家子就會吃得肥肥胖胖的,在太平年間,啥事也不管。”


    雪花這話就說的很直白了,也說明了事實。


    而且,雪花相信,這些道理,同晉帝肯定都明白,所以當初玉王之亂時,他才那麽的信任靖王爺,把命等於是交到了靖王爺的手裏。


    再有當初錦妃催動同晉帝體內的同心蠱時,同晉帝首先想到的,也是讓靖王爺做攝政王。


    就憑這兩點,雪花就知道,同晉帝的內心深處,還是非常的信任靖王府的。


    不過,他或許是擔心將來靖王府勢力大了,會生出異心,所以才會一直矛盾重重,既打壓靖王府,又格外的恩寵靖王府。


    當然,雪花覺得,靖王爺和老王爺也應該知道這一點,所以父子兩人才會既對大燕忠心耿耿,又故意遠離政治權利中心。


    聽了雪花的話,同晉帝臉上雖然沒有什麽表情變化,但是身上的氣勢,卻收斂了許多。


    雪花既然說開口了,當然就覺得還是一次替他們說個明白算了,省得總是互相提防著。


    於是,雪花繼續道:“皇上,臣妹知道,您擔心的是將來,可是您更應該明白,若是您現在步步緊逼,逼得君臣之間離心離德,那麽就沒有將來了。”


    雪花說完,停頓了一會兒,讓同晉帝好好考慮她的話。


    “繼續說下去!”同晉帝沉聲說道。


    雪花知道,她的話,同晉帝已經入心了。


    這是在雪花預料之中的,雪花原本就知道同晉帝是個心思機敏的人。


    作為一個帝王,或許會因為身邊沒有人大聲直諫而鑽入牛角尖,但是有人提醒,他也能很快的看明白透徹。


    雪花開始娓娓而談,“皇上,我們家是什麽情況,您也知道,可以說是既沒有根基,也沒有背景,現在所有的一切榮寵,都是皇上慧眼如炬,特意賜予的。”


    雪花給同晉帝扣上了一頂高帽子,同時也表明了自己一家無權無勢,和靖王府結親,不會壯大靖王府的勢力。


    “我妹妹荷花現在雖然是南夷靈女,但是她心思單純,善良溫柔,有時候可以說是傻乎乎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勾心鬥角之事兒,她一竅不通。”


    雪花把荷花單純化了。


    “而靖王府人口簡單,荷花嫁給世子哥哥,留在大燕,是最好的歸宿。即便是在皇宮,您也未必能護她周全,若是她有絲毫差池,那麽就是大燕和南夷之亂的引子了。”


    這話雪花就說的重了,不過,也點出了事實。


    宮中的腥風血雨,相信同晉帝自己也明白。


    如此單純的荷花若是落到皇宮之中,恐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若是那樣的話,南夷和大燕,必定會再起戰火的。


    當然,這一點雪花沒有說實話,南夷和大燕會不會大動幹戈,其實是看韓嘯的意思。


    不過,雪花肯定不會說的。


    同晉帝聽了雪花的話,終於慢慢的在他的專用龍座上坐了下去。


    雪花這番話,可以說是把他的所有心思都說出來了,而且,也把他沒有想到的許多地方指了出來。


    看著麵前侃侃而談的女子,同晉帝的心裏翻起了滔天巨浪。


    想不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麵前的女子看得如此透徹。


    不過,很奇怪,他並沒有被人看穿的那種惱怒,反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欣喜,而去,還有一種釋然。


    這對於同晉帝來說,是一種很新鮮的感覺。


    自從他登位以來,沒有人敢妄測君心,沒有人敢如此直白的對他說話。


    他隻要一個眼神,每個人都會乖乖的閉嘴。


    “聖心難測”幾個字,被他執行的很好。


    他的心思,萬萬不能隨意的被人看透,否則的話,就會有損他的權威。


    可是現在,他的所有表達出來的,沒有表達出來的,都被麵前的這個女人,毫不留情的指了出來。


    而他,竟然沒有權利被侵犯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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