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定國公闔府上下喜氣洋洋,根本不像是不久前死過人的樣子。


    當然,有幾處除外,比如玉香苑,比如叮叮住的聽雨軒。


    鬆鶴堂裏,老夫人身上穿著暗紅色繡雲紋的長褙子,滿頭白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盤在頭頂,上麵插著赤金鑲嵌祖母綠的八步大簪子,額頭上用金鏈吊著一個金托祖母綠的圓形墜子,脖子上掛著一大串東珠項鏈,手腕上是一對羊脂白玉的鐲子,通身都顯得富貴無雙,神態威嚴,一看就是一個掌權人。


    韓瑚也是著意的打扮了一番,不過,韓瑚本來就是風韻猶在的婦人,再加上穿戴都是極為上乘的,所以通身的氣派也是雍容不凡的。


    其餘的諸如二夫人和雙潔、雙華等姐妹,也都是穿戴很隆重,隻有沈落雁和叮叮穿著素淡,特別是叮叮,穿了一身乳白色衣裙,頭上也隻插了一支銀簪,其餘再無飾物。


    老夫人一見叮叮的打扮,立刻沉下了臉來。


    韓瑚覷著老夫人的臉色,笑著對叮叮說道:“你一個年輕的姑娘,正是該好好打扮的時候,穿的鮮豔些才好看,我記得才給你們姐妹每人做了幾套新的冬裝,怎麽不穿來讓姑媽看看?”


    韓瑚說著,對著叮叮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換一套衣服來,免得惹你祖母不高興。


    叮叮並沒有領這個唯一的親姑媽的情,隻是淡淡的說道:“姑媽,嫂子剛剛過世,屍骨未寒,我做為妹妹,沒得穿的花枝招展的,被人笑話。”


    叮叮話一說完,屋子裏的眾人,臉色俱是一變。


    老夫人重重的哼了一聲,剛要張嘴訓斥,韓瑚忙露出一臉的哀傷,搶先道:“姑媽知道你這個孩子是個重情義的,你和你嫂子從小就認識,感情如同親姐妹,也難怪你一直放不下,其實,姑媽一想起你嫂子來,心裏也是萬分難受的。”


    韓瑚說著,歎了一口氣,拍了拍叮叮的手,隨即又說道:“不過,有些話萬不可當著你哥哥說,免得惹他傷心。”


    叮叮張了張嘴,雖然她對韓嘯這麽快就要另娶古雅心中不憤,但是想到雪花的剛死的那幾日,韓嘯那個傷心欲絕的樣子,後來更是吐血,差點丟了性命,叮叮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是呀,說了又能怎麽樣?


    皇上的聖旨已經下了,總不能抗旨吧?


    再說了,韓嘯對雪花的感情如何,她這些年是看得太明白了,若非是智善道長給韓嘯吃了藥,忘了雪花,韓嘯如今還不知道是何種樣子呢。


    叮叮如此一想,立刻低下了頭,隻有暗自神傷。


    嫂子已經死了,她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哥哥。


    雖然,叮叮也猜到了,雪花的死,肯定和古雅,和皇上賜婚有關,但是,她又能怎麽樣?


    或許,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給古雅添點堵心。


    這時,門外有丫頭稟報,古雅來了。


    老夫人立刻把叮叮拋到了腦後,打起精神,等著看她未來的新孫媳婦。


    古雅現在住在皇宮之中,南夷那邊的使臣還沒有到來,所以古雅身邊,出行跟著的,就是宮裏的宮女太監了。


    宮裏的人,即便是奴才,也是覺得高人一等的,何況現在伺候的還是古雅這樣一個在南夷身份尊貴的人。


    八個粉衣宮女,八個青衣太監,簇擁著古雅,一臉高傲的進了國公府。


    二夫人王氏,雖說在身份上是長輩,但她沒敢托大,還是奉了老夫人之命,親自去二門把古雅迎了進來。


    古雅沒穿大燕的服飾,反而是穿了一件綴滿了各色寶石的紅色小襖,腰間還係了一條同樣綴著寶石的腰帶,下麵則是穿了一條紅色的散腿長褲,褲腳上也綴著許多的寶石,同樣,古雅的鞋子並不象大燕的女子似的,大多的遮擋在裙子裏,而是在外麵露著,上麵同樣是嵌滿了寶石,這使得古雅走起路來,就象一個發光的聚寶盆,渾身都散發著各色的光輝。


    二夫人看到如此的古雅,在看到古雅對於她那種高傲的樣子,心裏不禁開始犯嘀咕。


    這樣的一位人物,會不會把國公府給攪亂套?


    自己在國公府掌家的權利,不會永遠都拿不到吧?


    二夫人一路忐忑的,恭迎著古雅進了老夫人住的鬆鶴堂。


    古雅麵對老夫人,也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神情中不乏高貴之色。


    老夫人臉上立刻露出了慍色。


    她怎麽說也是國公府的老夫人,雖然皇上好像是一直忘了給她提高位份了,但是她是定國公的親娘,這一點毋庸置疑,所以,京城的各個貴婦,也一致的忘了,老夫人自身的誥命品級並不很高,仍是給了她一個超乎位份的尊敬。


    現在,老夫人被古雅一個晚輩如此對待,心裏當然就不高興了。


    韓瑚心中也不太高興,畢竟,雪花當初也是皇上親封的郡主,位份也很高,但是麵對她們,從來沒有露出郡主的樣子,一直是以晚輩而居的。


    老夫人的想法和韓瑚差不多,嫁進她們國公府,就是國公府的媳婦,雖然現在還沒有成親,可是皇上已經賜婚了,那這件事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所以——


    古雅,她就是一個晚輩。


    一個晚輩,對著她們,不施禮,不請安,老夫人當然不樂意了。


    老夫人聲音有些嚴肅的道:“你雖說是南夷的靈女,但是以後嫁入國公府,就是國公府的媳婦,還是要遵循大燕的規矩,擇日我會派兩個嬤嬤,教導你一些大燕的規矩禮儀。”


    古雅聽了老夫人的話,仔細的看了老夫人一眼,隨即說道:“你們大燕的禮儀,我也知曉許多的,隻不過,以我的身份,雖然嫁給韓嘯,但是,我仍然是南夷的靈女,有些時候,不能辱沒了南夷的國威。”


    古雅的意思很明白,有的時候,她可以按大燕的規矩來,有的時候,她就不能按大燕的規矩來,否則,就滅了南夷的威風了。


    老夫人聽了古雅的話,臉色更加難看了。


    這麽說來,古雅以後要是天天在府裏端著一副南夷靈女的架子,那麽她就休想擺國公府老祖宗的架子了。


    畢竟,南夷靈女的身份,堪比一國之君,可是比她一個國公爺的娘的身份要高貴的。


    韓瑚一見場麵有點僵,立刻收起了心裏的不滿,笑著說道:“靈女說的是,不過,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自家人在家裏,哪裏還分什麽大燕和南夷,不過是長輩和晚輩罷了。”


    別說,韓瑚這話一說,連古雅也點了點頭,沒有反駁,隻是看著韓瑚說道:“這位夫人是……”


    “我是嘯兒的姑媽。”韓瑚笑吟吟的自我介紹道。


    古雅這次倒是顯得很知禮,對著韓瑚點了點頭,喊了一聲“姑媽”。


    對此,韓瑚很高興,忙把自己準備的見麵禮拿了出來,遞給了古雅。


    韓瑚送給古雅的,是一套鑲嵌寶石的頭麵。


    別說,這對古雅來說,倒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因為那上麵的寶石都是上等的,閃閃發光,和古雅身上的寶石很相配。


    “娘,您還不把您的好東西拿出來,給未來的孫媳婦?”韓瑚笑著對老夫人道。


    老夫人聽了女兒的話,見古雅也收斂了許多傲慢之色,臉上好看了些,吩咐丫頭取了一個花梨木的雕花匣子,說道:“這裏麵的是一支血玉簪子,也算是個少見的東西,你拿去戴著玩兒吧。”


    古雅一聽說是血玉的簪子,立刻把匣子打開了。


    果然,裏麵放著一支紅色的血玉發簪,不過,形狀卻是花形的。


    古雅不僅有些失望,她還期待著萬一是蛇形的呢。


    她也不想想,除了她,誰頭上會插一支蛇形的發簪?


    古雅的失望,很明顯的就表現在臉上了。


    老夫人一見,剛剛舒適了一點的心情,再次鬱悶起來。


    這支血玉發簪,可是她最好的寶貝了。


    也是,血玉異常珍稀,並不常見,連雪花都沒有,也就是靖王妃有,當初韓嘯打碎了古雅的血玉簪子,靖王妃給了古雅一支,現在老夫人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結果人家卻一臉不稀罕的樣子,能不讓老夫人心裏堵得慌嗎?


    古雅卻不管老夫人高不高興,於她來說,老夫人還沒有到讓她去遷就的地步。


    二夫人王氏一見氣氛又要僵,連忙看著古雅頭發上的天靈蛇道:“咦,靈女頭上的發簪好別致。”


    二夫人一說,眾人的目光當然就都移到了古雅的頭上。


    天靈蛇彎彎曲曲的插在古雅的頭上,一動不動,的確就如同一支晶瑩玉潤的發簪。


    不過,二夫人這話明顯言不由衷,因為喜歡蛇的女人,的確沒幾個,所以,眾人一看之下,雖然口中跟著稱讚了幾句,但還是迅速的移開了目光。


    隻有雙潔多看了兩眼,然後她就看到了,天靈蛇猛然吐了一下蛇信。


    “啊——!它、它動了一下!”雙潔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叫道。


    雙潔一叫,眾人的目光又都移到了古雅的頭發上。


    天靈蛇依然那個樣子,一動不動的裝逼。


    老夫人臉一沉,嗬斥道:“大驚小怪的成何體統?沒有點姑娘家的樣子,迴去後抄《閨訓》十遍!”


    雙潔也是點背,老夫人正好在古雅那裏沒能抖起威風來,心裏不痛快呢,雙潔這一叫,就撞到槍口上了,老夫人正好把氣撒到雙潔身上,以此來彰顯她在國公府的威信。


    她一個做長輩的,一個國公府的老祖宗級別的人物,竟然沒有被古雅這個未來的孫子媳婦奉承,簡直是有失顏麵。


    今天若是不在古雅麵前樹立起無上的威嚴,將來她如何能降服這樣一個孫媳婦?


    “是,祖母。”雙潔哭喪著臉,低頭稱是。


    她一個庶女,是沒有膽量和老夫人叫板的。


    她的日子,其實還沒有以前定國公,也就是她親爹,沒迴來之前好過。


    那時候韓嘯小,叮叮小,定國公又常年不在家,老夫人在府裏是唿風喚雨的,如今不同了,韓嘯大了,叮叮也大了,定國公又對這對兒女格外的看重,看重程度是遠遠高於她和雙華的,所以,雙潔和雙華的日子,遠不如以前吃香,最起碼,她們是不敢象小時候那樣,欺負叮叮了,隻能巴結恭維。


    古雅神色高傲的看著這一切,仿佛明白老夫人有殺雞駭猴的意思,是做給她看的,於是嘴角一挑,說道:“早就聽聞老夫人最是注重規矩禮數了,如今一見,果然不假。”


    老夫人聽了古雅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之色,覺得自己震懾住了古雅,於是說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正所謂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戶人家當然要注重規矩了,否則,豈不是和那些鄉野村戶一樣了?”


    老夫人說到這兒,看著古雅,一臉德高望重的樣子,說道:“你是南夷之人,不太了解大戶人家的規矩,以後學一學,這樣將來才能打理好國公府。”


    二夫人聽了老夫人的話,臉色一變。


    看來,老夫人果然沒有讓她接掌國公府的意思,她現在是給老夫人打下手,將來老夫人若是把國公府交給古雅,那麽她可就一點好處也撈不到了。


    老夫人不知道二夫人心中所想,隻是等著古雅表達感激之情。


    對於國公府的中饋,老夫人是一直把持了這麽多年了,就連雪花嫁過來,她都沒有放手,現在古雅還沒嫁過來,她就說了要把國公府交給古雅打理,這對老夫人來說,覺得自己是格外的抬愛古雅了。


    老夫人滿心期望的等著未來的孫媳婦感激涕零,可是古雅卻仿佛從老夫人的話裏聽出了,老夫人把她們南夷比作了不識禮數的野蠻之人。


    冷冷的一笑,古雅環視著屋子裏一幹盛裝的女人,說道:“我們南夷雖然沒有你們大燕這麽多的彎彎繞繞,但是,族中若是死了一個重要的人物,全族的人也要素服些時日的,怎麽我看著在國公府中,仿佛沒有這個規矩?”


    古雅這話一說完,屋子裏的人都是一愣,不明白古雅是什麽意思。


    她們之所以盛裝,是為了表達對古雅的尊重,古雅畢竟身份不同,她們總不穿普通的衣服接待她吧,再說了,在大戶人家,接待客人的時候,當然要通過穿衣打扮來表達對客人的尊重了。


    古雅嘴角一勾,緩緩的說道:“李雪花在身份上,既是郡主,又是世子夫人,怎麽她死了,竟然連仆人都沒有給她戴孝的?”


    古雅這話可是說到點子上了,若真是注重規矩的人家,主子死了,仆人必須要全部戴孝的。


    在定國公府,即便如老夫人等長輩,也應該意思一下的,因為雪花不僅是國公府的媳婦,她還是朝廷的郡主,是有品級的。


    現在倒好,整個國公府貼紅掛綠,老夫人等人盛裝在身,雙潔姐妹這些同輩的,也是花枝招展的,下麵的丫頭婆子的也別提了,一樣的粉的、綠的,沒有一個戴孝的。


    整個國公府中,就看不出是剛剛死了一個世子夫人,死了一個朝廷親封的郡主。


    唯獨臉上有哀傷之色的,就隻有叮叮一個,為此,古雅不僅多看了叮叮幾眼。


    叮叮對於古雅的目光,迴以冷冽的眼神。


    古雅話音一落,老夫人和韓瑚等人都變了臉色。


    她們如此作為,原本是為了對古雅伸出橄欖枝,向古雅示好的。


    她們誰都明白,雪花的死,肯定和古雅嫁給韓嘯有關,國公府中若是一副愁雲慘淡的樣子,丫頭婆子都一身素服戴孝,那麽古雅看了肯定會不舒,就像是國公府不喜歡古雅這個孫媳婦一樣的。


    於是,老夫人等人的意思是,現如今接待古雅,當然要摒棄雪花在國公府的印記了,結果,沒想到,古雅竟然這樣說。


    的確,老夫人等人這樣做,確實是違背禮數的,因為雪花畢竟是才剛過世,再如何,丫頭婆子等人也該為主子戴孝的。


    老夫人覺得自己是被人當眾打了一巴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更兼火辣辣的。


    “靈女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說我國公府不懂禮數?”老夫人沉聲說道。


    老夫人臉上的怒氣是誰都能看出來的,簡直快氣急攻心了。


    古雅並沒有把老夫人放在眼裏,在她的眼裏,老夫人雖然是韓嘯的長輩,但是和她沒什麽關係,她是堂堂的南夷靈女,怎麽會把老夫人放在眼裏?


    不過,古雅雖然這樣說,也沒有替雪花出頭的意思,況且,她也不可能替雪花出頭,她隻是借由雪花,為她自己出頭。


    古雅看著老夫人一副氣急敗壞,又強自壓抑的樣子,淡淡的說道:“不是嗎?老夫人口口聲聲暗指我們南夷不識禮數,你們大燕之人識禮數,就是這樣識的嗎?”


    “你?”老夫人瞪著古雅,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韓瑚一見這種場麵,雖然心中對古雅諸多不滿,但是也不能就此和古雅撕破臉,畢竟,古雅的身份不同,況且,這是皇上的賜婚,古雅是注定要進國公府的。


    於是,韓瑚忙歎了一口氣,說道:“唉,靈女有所不知,雪丫頭突然過世,我們都很傷心,但是,一則,母親是長輩,沒有給小輩穿孝的禮;二則,家法畢竟要小於國法,靈女是南夷之人,和國公府聯姻,關係到的是大燕和南夷兩國之間的百年之誼,而雪丫頭則是國公府的人,現如今靈女前來,我們若仍是讓下人們素服,豈不是對靈女不敬?”


    韓瑚雖然嘴上如此說,卻也覺得今天這事,真的很窩火,簡直有一種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被馬給踢了一腳的感覺。


    古雅聽韓瑚如此一說,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畢竟,韓瑚的意思很明白,國公府是絕對的把她放在了雪花之上了。


    雪花這個先世子夫人,是比不過她這個未來的世子夫人的。


    這時,一個丫頭進來,小聲稟報說飯菜備好了。


    飯菜在這個時辰備好了,真是一件大喜事。


    二夫人王氏和韓瑚趕緊緩和屋子裏的氣氛,努力說了幾句打趣的話,然後簇擁著老夫人和古雅往飯廳走。


    當然,她們想在古雅麵前擺長輩的譜,是沒有那個可能了,連老夫人都沒能擺起來,何況她們了。


    叮叮走在最後,看著古雅的背影,露出了一絲別有深意的笑,低聲吩咐了香草幾句,然後才跟上眾人。


    沈落雁迴頭看了看叮叮,眼裏劃過一絲了然,淡淡的一笑,沒有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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