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被和尚嚇了一跳,自己長得有這麽嚇人嗎?


    就算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自己也是隻漂亮的老虎吧。


    和尚驚恐地看著雪花,良久,長歎一聲。


    “紅雲翻湧,重新天日……天意呀!天意!”


    雪花心裏覺得毛毛的,後背有些涼颼颼地,打了個寒顫,吩咐煙霞道:“煙霞,給這位大師一些齋飯錢。”


    和尚道士的在雪花眼裏是和神明鬼神一個等級的,敬而遠之吧。


    “阿彌陀佛。”


    和尚雙手合十,對著雪花口誦佛號,本是瘋癲的樣子,忽然變得有些神聖起來。


    “施主心慈仁善,是天下之福。”和尚說到這兒,對雪花躬身一禮,繼續道:“請施主謹記,萬物皆為生,萬物皆有靈,天下生靈,是皆平等,萬不可褻瀆,肆意虐之。”


    和尚說完,起身,又恢複了瘋瘋癲癲地樣子,頭扣木碗,手舉木魚,邊大笑邊向前行。


    “紅衣現,雲翻滾,千裏無人煙,萬裏共哀鳴……”


    “姑娘,我們走吧,不過是個瘋癲和尚罷了。”煙霞見雪花臉色發白,低聲道。


    “嗯。”雪花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和尚的背影,轉身向前麵的皮貨鋪子走去。


    經過了瘋癲和尚一事,雪花總覺得心裏惴惴不安,於是草草地買了幾張皮子,又買了一些棉花,棉布,就帶著兩個丫頭迴去了。


    一踏進將軍府的大門,正遇上韓嘯和秦修向外走,韓嘯見到雪花手上抱著的棉布,順手就接了過去。


    “以後出門多帶幾個人去,這些東西叫下人拿著就行了。”韓嘯皺眉道。


    “爺,這又不重。”雪花哭笑不得,說得她好像是紙糊得一樣。


    “那昨天是誰暈過去了?”韓嘯黑著臉道。


    雪花的臉一下子紅了。


    她暈過去?她是正常暈過去的嗎?


    她特麽的是……


    是什麽,雪花沒臉想下去了。


    煙霞後籠月一聽自家姑娘昨天暈過去了,嚇了一跳。


    “姑娘,您去屋裏歇著,奴婢一會兒先去給您煲個烏雞白玉湯。”籠月急忙道。


    “那個、咳咳……,本將軍不當值的時候,是會住在將軍府裏的,你們以後做飯的時候要多做一些。”


    說出如此沒有眼裏介的話的人,當然不做別人想。


    “秦將軍,您沒有自己的府邸嗎?”雪花有些疑惑地問道。


    當然,雪花沒有別的意思,人家住在將軍府和她又沒有什麽關係,將軍府雖然是她未來的公公家,但又不是她家,她管不著,她不過是納悶罷了。


    “唉,別提了,說起來都是淚呀,當初皇上是給了我一個小府邸,可是有一天,來了一群探親的婦人們,都是我手下的兵的媳婦,沒地方住,我就把房子先讓給她們了,自己搬去了軍營住,本想著等她們走了我再搬迴來,可是……”秦修說到這兒,像模像樣地歎了一口氣,“她們這一住就是好幾年,現在都兒女成群了,那裏也已經成了大雜院了。”


    雪花聽了秦修的話差點樂了,不過,她也看出來了,這個秦將軍是個好人,和初次見麵時給她的印象真是大不相同。


    當初在靖王府第一次見到秦修時,秦修氣宇軒昂,目光幽冷,渾身散發著冷冽的殺伐之氣,一副很是高冷,很難以接近的樣子,沒想到在邊城碰上後,他身上的氣勢大變,有了一種兵痞的味道。


    “秦將軍體恤屬下,是兵士的福氣,雪花佩服,以後的飯菜,我會把秦將軍的也準備出來的。”雪花笑著說道。


    “如此甚好,多謝。”秦修對著雪花抱了抱拳,看了一眼韓嘯的黑臉,忙道,“本將先去巡城了。”


    說完,腳底抹油,溜了。


    “爺,你不是也要出去嗎?”雪花說著,就去接韓嘯手上的棉布。


    “爺先送你迴去。”韓嘯說完,抬腳就向後院走。


    定國侯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兒子這副先私後公,媳婦第一的樣子,搖了搖頭,轉身,裝作沒看見,免得生氣。


    雪花心裏卻是甜甜的,她才沒那麽多大義呢,自家男人疼自己,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她絕不會腦抽地說教男人要以軍國大事為重,以事業為重,然後把她放一邊,想起來寵幸一翻,完事兒就又忙去了。


    那日子,雪花瞥了瞥嘴,她不知道過個什麽意思。


    韓嘯走後,雪花就開始動手裁衣。


    “煙霞,去看看四姑娘幹什麽了?”雪花邊拿著剪刀在布上比量,邊說道。


    煙霞應聲走了出去。


    一會兒的功夫,煙霞就走了迴來,看著雪花有些猶豫地道:“迴姑娘,四姑娘在……”


    雪花心裏“咯噔”一下子,放下剪刀看向煙霞,“說!”


    “四姑娘在縫衣服,……男人的衣服。”


    雪花的心放下了,早飯時雪花雖然站在韓嘯身邊,但梨花的情形她也一直注意著了。


    “哦,應該是秦將軍的,這裏是邊城,不同於京城的諸多規矩,梨花年齡又小,沒那麽多避諱。”雪花說著,重新又拿起了剪刀。


    梨花有點事情幹,她更放心。


    匆匆忙忙中,日子就在雪花每日忙忙碌碌地裁衣做飯中過去了。


    號角聲聽多了,雪花就有些習慣了,不再是聽到後就徹夜難眠,但是,城裏的傷兵卻是越來越多了。


    陰沉的天空,飄落著點點瑩白,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花站在廊下,不由地就想起了那首著名的歌,搖頭一笑,那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了。


    “梨花!”雪花看著那個向門外匆匆走去的身影,連忙喊了一聲。


    梨花停住腳步,卻沒迴頭。


    “煙霞,去給四姑娘把新做的那件大毛的衣服拿來。”


    雪花吩咐完,快步邁下台階,向梨花走去。


    梨花穿著一身粗布碎花棉衣,一頭秀發用挽到腦後,用一塊藍色的粗布包了起來,臉上的皮膚有些粗糙,大大的眼睛更趁得小小的臉上連肉都沒有了,而手——


    雪花一把抓過梨花的手,“梨花,你的手……”


    雪花心疼地說不下去了。


    梨花的小手上滿是龜裂的口子,而且還生了凍瘡。


    雪花差點掉下淚來,自己的妹妹雖然也挨過幾年餓,可是何曾受過這種苦?


    梨花一把抽出了手,“三姐,有事兒嗎?”


    “梨花,你還小,為什麽要做那些縫縫洗洗的事兒?”


    “三姐,我不小了,大雜院裏比我小的孩子都能幫著幹活,我為什麽不能?”梨花淡淡地道。


    “是,你能!”隨著話聲,秦修大步走了過來,“可是別的孩子沒象你一樣,非要搶著去用冷水洗最髒亂的衣服!”


    秦修冷著一張臉,身上那副兵痞的模樣,蕩然無存。


    雪花聽了秦修的話,又心疼又生氣,“梨花,你不知道女孩子冬天要少碰涼水嗎?”


    雪花自己就是個例子,不僅涼水,涼一點的東西煙霞和籠月都不讓她碰,走到哪兒手裏都抱著暖爐。


    梨花看著雪花手裏的粉彩手爐淡然道:“少碰涼水,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三姐可以不碰涼水,那是三姐命好,我這幾年也是沾了三姐的光,否則我們家若還是以前的日子,不要說用涼水洗衣服,沒錢買柴或許喝水都是要喝涼水。”


    梨花加槍帶棒的話,噎得雪花心中愈發難受,但仍是耐著性子道:“梨花,三姐命好就是你命好,我們是親姐妹。”


    “親姐妹又怎樣,我不能依靠三姐一輩子,別人能做的,我也能做,別人能吃的苦,我也能吃。”


    沒等雪花迴答,秦修就先冷聲說道:“你那是吃苦嗎?你那是自找苦吃!”。


    “這位大叔,我自找苦吃關你何事?”梨花瞪著秦修道。


    梨花的一句“這位大叔”,把秦修噎得差點沒岔氣。


    “梨花,你一定要這樣作踐自己,讓三姐難過嗎?”雪花忍著心疼質問道。


    “三姐這話錯了,我每天去大雜院幫著受傷的兵將們縫補拆洗衣服被褥,我覺得這不是作踐自己,我是在力所能及的為大燕出一份力。”梨花說到這兒,有些嘲諷地看著雪花,語氣尖刻地繼續道:“三姐不是一向把那些憂國憂民的大義掛嘴上嗎?今天這樣說就不怕被人傳出去,有損三姐青河縣主的名聲?”


    梨花的話,象一根針刺到了雪花的心上。


    雪花閉了閉眼,梨花卻猶不住口,看著遠處拿著大毛披風走過來的煙霞道:“三姐以為人人都象你一樣嗎?我去大雜院,別人都穿粗布舊衣服,我卻要穿上昂貴的皮子衣服,嘴裏說著是為民憂國,幫著縫補洗刷,結果卻是動口不動手,好名聲我得,髒活累活別人做,說是一套,做又是一套。”


    “四姑娘,您怎麽能這樣說三姑娘呢?三姑娘這些年殫精竭慮……”


    籠月的話沒說完,就被梨花厲聲打斷了,“怎麽,三姐教訓的還不夠,連一個奴才也可以隨便教訓我嗎?”


    梨花說到這兒,冷哼一聲,繼續尖聲道:“還說什麽親姐妹?你命好就是我命好,不過是為自己博一個好名聲罷了……”


    “啪!”


    清脆地聲音響起,院子裏一片寂靜。


    梨花歪著頭看著雪花高揚著的手,眼中湧出淚珠,“怎麽?終於忍不住了嗎?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在心裏怪我害得你被元鷹劫持,害得你名聲盡失,現在終於可以借機把怒氣發出來嗎?”


    雪花看著自己的手,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親手打了自己從小幾護在心裏,疼在心裏的妹妹,可是,梨花現在這個樣子,讓她忍無可忍。


    雪花含著淚,強忍著心痛,聲音甚至有些顫抖地道:“被元鷹劫持,不是你害得我,而是我連累的你。我沒有怪你,我隻是怪我自己,怪我沒有保護好你,害得你小小年紀被我所累,甚至已經失了好名節,將來還或許影響到你的親事,可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想?”雪花說到這兒,眼淚滾滾而下,“是我的錯,是我沒盡到一個做姐姐的責任。”


    “你的錯?你怎麽會有錯?”梨花冷笑一聲,揚著倔強地小臉,聲音哽咽地道:“從小你身上就掛滿了光環,走到哪兒人們看到的都隻是你,你聰穎,你良善,你漂亮,你知書達理,你心思敏捷,你說一是一,全家人都要聽你的,都是你的陪襯,都要對你感恩……”


    雪花心如刀絞,幾乎站立不穩,她沒想到,在自己妹妹的心中,竟對她存有那麽大的怨恨。


    “夠了!”


    隨著一聲怒喝,韓嘯大步走了過來。


    “怎麽?來幫手了嗎?來靠山了嗎?每次都是這樣,誰若是說你一句不是,立刻就會有人站出來替你斥責那個人,甚至不用你自己開口。”梨花冷冷地笑著,眼淚滾了下來,“親姐妹?這樣的姐妹,我要不起!”說完,不待雪花說話,轉身跑了出去。


    “梨花……”雪花哆哆嗦嗦地喊了一聲,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


    韓嘯一把將哭成淚人的雪花摟進懷裏。


    秦修看了看韓嘯,轉身大步追著梨花走了出去。


    雪花渾身顫抖,心疼地無以複加,她自小就捧在手心裏的妹妹,竟然是如此看待她的。


    “爺,你派人去牢裏……”


    雪花忍著眼淚對韓嘯斷斷續續一件件交待,她不能再等下去了,雖然等顧賢來了,把握更大,但是,她妹妹已經這樣了,她不能再看著妹妹的心結越來越大,越走越偏了。


    **


    是夜,將軍府的地牢裏一片昏暗,隻有牆上掛著的一盞油燈,閃著鬼火般地光。


    玉姬坐在地牢裏的草床上,雙掌結印,掌心滴血,閉著眼睛,喃喃自語著什麽。


    沙沙地聲音傳來,一個嬌小的身影慢慢地走了進來。


    玉姬睜開眼睛,看到來人,嘴角露出了得意地笑。


    “去拿牆上掛著的鑰匙,把牢門打開。”玉姬命令道。


    身影慢慢地走到牆邊,抬起了手……


    仿佛經曆了激烈地掙紮,又緩緩地放了下去。


    玉姬一驚,咬破了指尖,擠出一滴血,又開始喃喃自語。


    隨著玉姬的聲音,小手又抬了起來,終於摘下了鑰匙。


    “過來,把牢門打開!”玉姬命令道。


    身影轉過了身來。


    梨花雙眼空洞,仿佛沒有焦點,拿著鑰匙,緩緩地向牢門走來。


    “快點!”玉姬有些焦急地道。


    每天這個時辰,是看守她的牢頭換班的時候,總會有一刻鍾的空擋期,她必須要利用這個時間逃走。


    玉姬現在是恨不得立刻飛出城去,傍晚時分,看守她的兩個牢頭議論,說北齊的蕭王竟然跳崖沒死,並且重新奪迴了北齊的兵權,已經開始帶兵攻城了。


    玉姬聽了心情萬分激蕩,她就知道,那樣的男人是不會輕易地死的。


    那個男人是注定要征服天下的人,而她,玉姬,是要征服那個男人的人!


    她真慶幸當初在西山的時候,向雪花身上刺入醉夢的時候,向梨花身上也刺了。


    雖然,在西山頂上,她催動醉夢使雪花自己踏入水中,為喬逸製造機會,最終失敗了,但這次,這顆棋子還可以再次被她所用。


    梨花聽了玉姬的命令,慢慢地向玉姬走來,在距離牢房還有幾步遠的時候,梨花的眼裏突然有了一絲光彩,閃過了一絲掙紮,緩慢的腳步停了下來。


    梨花拚命地搖晃了一下腦袋,竟然伸出手指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


    鮮血順著梨花的指尖滴落,梨花眼中終於散發出清明的光。


    “是你?這一切都是你搗的鬼?”梨花的小臉慘白。


    玉姬沒想到梨花最後竟然如此清醒了過來。


    “我搗鬼?你若心中無鬼,我又怎麽能搗鬼?”玉姬眼珠轉了轉說道:“我不過是引出了你心裏的不甘罷了。”


    “你胡說!我有什麽不甘?”梨花的聲音有些顫抖。


    “哈哈,你沒有嗎?你長得不比你姐姐差,又很聰明,可是別人看到的隻是你姐姐,她的光環永遠的遮擋了你,而且,她將來還會成為世子夫人,可你呢,你又會怎麽樣呢?”


    玉姬邊說邊觀察著梨花的表情,見到梨花有些搖搖欲墜,愈發地字字尖刻,“甚至連你妹妹都有靖王世子在疼愛,可是你卻無人問津,她們都以為你還小,還不懂這些,可是她們錯了,你心中一直不甘心,不甘心永遠地站在你姐姐的身後,所以,你選中了蕭王殿下。”


    玉姬說到這兒,停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繼續道:“所以,當日在西山,你看到蕭王迎麵走來,就故意跳下了棧橋。你以為蕭王定會下水相救,可惜,首先躍入水中的是喬逸。喬逸的身份,你怎麽看得上,所以你拚命地遊離,躲開了他。”


    “你胡說!我不是自己跳下去的!”梨花大叫道。


    “是嗎?”玉姬冷冷地一笑,“那麽在王府別院呢,你若不是想著要做王妃,怎麽會主動走去後門,想要隨蕭王而去?”


    “我沒有!我不知道!”梨花終於忍不住哭喊出來。


    “哈哈……,你沒有?你若是沒有,你姐姐怎麽會被蕭王劫持?”玉姬說著,陰險地一笑,充滿you惑地道:“現在你在大燕已經四麵楚歌了,你父母、你姐妹、甚至連丫頭婆子們也都知道你貪慕虛榮,以至於害得你姐姐差點失了清白,而且,將來你姐姐要是被人嫌棄了,這都是你的錯,你已經沒有辦法在大燕立足了,所以,跟著我走吧,蕭王已經無恙,就在城外,隻要出了城,就再也沒人嘲笑你了。”


    “你放屁!”隨著清脆又粗魯的聲音,牢房之中大步走進來一群人。


    走在最前麵的人,身上披著一件藕色出風毛的小立領披風,裏麵是玫紅的對襟掐腰小襖,頭上簡單地別了一跟赤金鑲玉蝶戀花的發釵,一雙眼睛清澈透明,裏麵含著鋒利的光。


    “李雪花!”玉姬大驚,“這一切……”


    雪花等人如此排場地一出現,傻瓜也能看出來,這裏麵有問題,何況玉姬不是傻子。


    “不錯,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雪花注視著玉姬,冷冷地道:“你以為元鷹沒死嗎?你終於按捺不住想要逃出去和他匯合嗎?”


    “原來,這是你故意讓人散布的謠言?李雪花,你好陰險!”玉姬知道上當,大聲叫道。


    “我陰險?”雪花冷冷地一笑,“我再陰險在你麵前也甘拜下風,你竟然喪盡天良地利用一個小姑娘,而且,一次又一次!”


    雪花說到這兒,簡直怒不可遏,“你這種女人,簡直罪不可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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