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拜見父親、母親。”


    席莫寒說罷,雙膝跪地,叩首就拜。


    席正明隻一眼就看出這個從小就被他引以為傲地大兒子,清瘦了許多,沉穩了許多,淡漠的許多,或許也……豁達了許多。


    “起來吧。”席正明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聲音沉穩地道。


    “大哥,快起來。”席莫語語調輕快地把席莫寒拉了起來。


    “迴來就好。”於氏一臉端莊,神色雍容,語氣溫和中帶著疏離高傲。


    席莫寒淡漠一笑,轉而對席正明說道:“父親,兒子有事要請教。”


    席正明麵色一沉,他知道席莫寒問的是什麽,前幾日接到的信使他看後氣得差點吐血。


    初見兒子的激動被怒氣代替了,席正明站起身,沉著臉大步向書房走去。


    席莫寒客氣地對於氏一躬身,“兒子告退。”


    說罷,對席莫飛、席莫語點了點頭,轉身大步隨席正明而去。


    母子三人麵麵而覷,不知道那父子二人有什麽事,一見麵就出現了劍拔弩張的氣氛。


    “娘,今天大哥迴來了,咱們家可要好好慶祝一下,為大哥接風洗塵。”席莫寒看著於氏,笑容滿麵地道。


    “就是,娘,大哥迴來了,我們明日進宮見姐姐吧,姐姐知道大哥迴來了,一定特別高興。”席莫語也笑意盈盈地攛掇於氏。


    “是呀,宮裏的貴妃娘娘最惦念的可就是大哥了,二皇子知道自己還有個大舅舅,可是一直嚷著要找舅舅呢。”席莫飛接口。


    “我上次進宮給姐姐請安,姐姐告訴我說皇上有意讓大哥給兩位皇子啟蒙。”席莫語一臉透露秘密般地樣子。


    “這倒也在情理之中,大哥的才學在整個京都可是人盡皆知的,十八歲的狀元郎自開朝至今就大哥一人,其餘的考中狀元的,可都是些老夫子了。”


    於氏看著一兒一女圍著她,口裏盡是對席莫寒的佩服崇拜,明白兒女的意思,強自按捺下心中的不甘,對伺立一旁的一個管事嬤嬤道:“吩咐下去,今天大爺迴來了,去香滿樓定一桌上等的席麵迴來。”


    那嬤嬤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等一下”於氏叫住嬤嬤,猶豫了一下又道:“所有下人都賞一百錢,就說是大爺賞的。”


    “是,奴婢先謝過夫人的賞賜。”那嬤嬤對著於氏屈膝行禮,歡天喜地的下去傳達主母的命令了。


    書房中,席正明一臉怒色,望著麵前的愛子,想怒罵又生生忍下。


    “父親,李家三姑娘的事,是不是您做的?”席莫寒一臉冷色,直入主題,語氣中毫無溫度。


    “砰!”席正明氣得一拍桌子,“你個孽子,你就這樣對爹說話?”


    “是不是?”席莫寒神色不變,目光堅定,沒有絲毫妥協之意。


    席正明閉了閉眼,罷了,是他造的孽,都是他的錯,才使兒子遠走它鄉,避而不見了三年,隻要兒子願意迴來,他們父子終歸還是有和解的一天,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不是心胸狹窄之人,更不是心狠之人,他就是先退一步,也要把兒子留下。


    “不是爹做的,爹收到你的傳書,也開始查了。”


    席正明有些頹敗地說完,心中湧上濃濃地苦澀,“父親”這兩個字,刺痛了他的心,從三年前開始兒子就不喊他“爹”了,而是改稱“父親”,他多懷念那個玉樹臨風的兒子,一臉意氣風發地對他喊“爹”的樣子。


    聽了席正明的話,不經意間,席莫寒鬆了一口氣,神色和緩的些,但還是略顯生硬,“管好您的女人。”


    說罷,不等席正明反應過來,轉身走了出去。


    席正明望著合攏地門扉,咬牙瞪目。


    最終,化為了一聲長歎。


    *


    據說,已經故去的老定國侯,既有護國之功,又是從龍之臣,所以先帝禦賜了一對漢白玉石獅,威嚴矗立於大門口,以此彰顯百年望族的氣勢。


    雪花通過車簾的一角,看到那對石獅,確實要比一路行來其它高門大戶門前的更威武高大一些,玉質也要好一些。


    這也難怪,誰家門前擺放地敢超過皇上禦賜的東西,除非是不想活的,否則,就算是皇上的親厚之臣,被那些禦史大夫們一頓噴下來,皇上也不好放水了。


    雪花的馬車直接被趕到了二門。


    馬車剛剛停穩,雪花還沒下車,就聽到了叮叮驚喜清脆地聲音。


    “雪花!”


    雪花臉上不由地就露出了笑容,不過,還是沉穩地等著煙霞和籠月先行下車,放好腳踏,然後才在兩個丫頭的攙扶下,婷婷嫋嫋地邁步下車。


    “見過姑娘!”簇擁著叮叮的丫頭婆子見到雪花下車,齊聲屈膝行禮。


    雪花對著眾人一點頭,對煙霞示意打賞。


    這廂,叮叮一把拉住雪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然後皺起眉頭,“怎麽瘦了這麽多?”


    雪花晃了晃腦袋,“是不是有種骨感美?”


    “什麽骨感美?快成一把骨頭了。”叮叮嗤笑。


    雪花氣惱地點了一下叮叮的額頭,“你懂什麽,減肥可是一項偉大的工程,我好不容易成功的。”


    話雖這樣說,也知道自己現在身形偏瘦了,不過這幾天被韓嘯逼著吃,胃口又迴來點了。


    說話間,二人又換乘了青帷小轎,被兩個高壯的婆子抬著向裏走,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在一個雕梁畫棟地院子前停了下來。


    “可把姑娘盼來了。”雪花剛被煙霞攙下轎,就聽到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王嬤嬤好。”雪花微微一笑,對著來人輕婉說道。


    來人正是曾去雪花家要醉棗的那個嬤嬤,這幾年也去過李家幾次,每次都是把侯府老夫人賞賜的金錁子專程送過去。


    王嬤嬤對著雪花行了個福禮,雪花微微錯開半步,沒受全禮。


    老夫人身邊的人,她可要敬著點,畢竟這幾年也收了人家不少金錁子。


    “老夫人知道三姑娘要來,一直念叨著呢。直說這都神交了好幾年了,今個總算是能見到人了。”王嬤嬤說完,自己笑了起來。


    “嬤嬤說笑了,是老夫人抬愛。”雪花溫婉地道。


    和老夫人神交,她哪敢呀,她隻想著有多遠躲多遠了。


    叮叮親熱地拉起雪花的手向院子裏走,院子裏有灑掃的丫頭,見到叮叮等人都躬身行禮。


    院子裏有正房五間,有抱廈遊廊,正中是青石板鋪成的路麵,中間有花圃,還有幾株按一定方位栽種的梧桐樹。


    雪花隨叮叮踏上一側的遊廊,然後緩步前行,在正門口停下,早有穿著藍色比甲的清秀丫頭打起了湘妃竹的簾子,笑語妍研地道:“老夫人早就盼著了,姑娘快請進。”


    雪花柔柔地一笑,對著那丫頭一點頭,隨叮叮走了進去。


    外屋的正中的牆壁上掛著鬆鶴延年的巨幅圖畫,下麵是紫檀木的四角雕花方案,上麵擺放著茶壺茶盤,旁邊是兩把木椅。


    這時又有丫頭打起了內室的暗金色繡仙鶴戲水的軟綢門簾。


    叮叮給了雪花一個放心的眼神,握著雪花的手,向裏走去。


    雪花輕移玉步,體態輕盈,裙角不擺,一步一步都按容嬤嬤地教導而行。


    轉過一架繡著四季花卉的四扇屏風,裏麵的炕上端坐著一個身穿駝色繡暗金壽字紋的老夫人。


    老夫人一頭銀發,頭上插了一支赤金吐翠的簪子,戴著暗紅色福自紋的抹額,體態偏胖,一臉慈祥。


    這個老太太,和雪花想的不太一樣。


    “李門之女雪花拜見老夫人。”雪花說著,微垂了臻首,屈膝大禮而拜。


    心裏想的放旁邊,禮節上不能馬虎,對於老夫人,普通的福禮可就不行了,必須要大禮了。


    “快起來。”老夫人聲音洪亮,語調中帶著親熱,“快過來我看看。”


    雪花順從地起身,抬首的瞬間,沒有忽略老夫人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豔。


    她今天已經打扮地很普通了,無論是發式還是衣裙都很素雅,保守,毫無出塵之處。


    雪花雖覺如此,可看在老夫人眼中仍是眼前一亮。


    麵前的小姑娘十三、四歲的樣子,膚色白希,柳眉如細墨勾勒,明眸若秋水一泓,鼻如瓊峰秀然立,唇若朱丹一點紅。


    長發烏黑若雲,於頭頂挽起幾綹,插了一支純銀鑲嵌了藍寶石的珠花,其餘發絲則如傾墨般自然垂至不盈一握的腰間。


    上身一件交頸小立領軟綢褙子,領口、繡口、襟邊都簡單地繡了幾朵淺粉的芙蓉花,下麵則是一條月白撒花百褶裙,通體幹淨清淡,無一繁複飾物。


    行動間如春風扶柳,淺笑中似迎春花開,態度落落大方,神色不卑不亢。


    老夫人在心中暗暗點了點頭,是個知禮守矩的丫頭,雖說長得清雅絕倫,但進退得宜,沒有絲毫狐媚子氣。


    雪花緩移蓮步,剛一走到老夫人身前,就被老夫人拉住了手。


    “嗯,是個好孩子。”


    老夫人一臉慈祥,臉上的皺紋重重疊疊,但眼神清亮,聲音亦中氣十足。


    雪花臉上適時地湧上一層紅雲,表示出被長輩誇獎後不好意思的樣子。


    “娘,您隻是看著人家姑娘心裏喜歡,卻不拿出您的好東西,莫不是想拿兩句話糊弄過去不成?”


    笑語傳來,雪花抬頭望去,老夫人下手的椅子上,坐了一個身穿大紅繡百花長褙子的年輕婦人。


    婦人見雪花看過去,立刻笑著道:“姑娘莫笑,我們這個老夫人,現在是愈發的小氣了,就連過年時給小輩們的壓歲錢都是幾個金錁子了事,她老人家的那些寶貝,一樣也不舍得拿出來。”


    雪花聽了婦人的話,隻是笑,也不答話,老夫人卻先笑著嗬斥婦人道:“真真是愈發的縱得你反了天了,有兒媳婦這麽白話婆婆的嗎?”


    話雖是這樣說著,老夫人還是吩咐伺立在一旁的一個身穿翠綠比甲的丫頭,“去,把我的那個芙蓉點翠碧玉簪拿來。”


    那丫頭答應一聲,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不得了了,娘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拿出來了,那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可該給什麽好?”


    “嗬嗬,比量著我的少個兩成便罷了,少得多了沒的被人說你小氣。”老夫人笑著把婦人的話還了迴去。


    說話間,剛才出去的丫頭抱了一個紫檀木的雕花匣子迴來。


    老夫人接過匣子,從裏麵拿出了一支碧綠瑩潤的玉簪,玉簪被精雕成了一朵盛開的芙蓉花的樣子,輕輕一動,光華流轉,花瓣間似有清香撲麵而來。


    雪花一見,就知此物價值不菲,心中不僅有些疑惑。


    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農女,和侯府之間的門第天壤之別,何能當得如此厚禮?


    “這支簪子是我年輕時的喜愛之物,可是每每戴上,卻總覺得壓不住它的光華,索性就收了起來,這些年硬生生地埋沒了它,今個,總算找到了配得上她的人。”老夫人說著,就給雪花往頭上插。


    雪花大驚,老夫人若是不說這番話還好,老夫人這話一出口,這簪子她是無論如何不能收了。


    當年的侯府夫人都覺得壓不住的東西,她,能戴嗎?


    “老夫人,雪花一介農女,如何能當得老夫人如此大禮?這簪子給了雪花,隻是明珠蒙塵罷了。”雪花說著,一把握住了老夫人的手。


    “我說當得就當得。”老夫人嗔道,眼中卻劃過一絲滿意。


    雪花心下了然,雖不喜,麵子話還是會說的,就當是做買賣,把這位老太太當成顧客就好了,於是麵帶惶恐地道:“此簪子非有大富貴者不能得,雪花資質魯鈍,無此福祿,還請老夫人收迴。”


    “娘,您就別為難人家小姑娘了,您把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能不嚇到人家嗎?”婦人看了雪花一眼,笑著幫腔道。


    “罷了,你這丫頭是個知禮的,將來也是個有福祿的。”老夫人說著,把簪子重新放入了匣子中,然後從手下褪下了一串紫檀木佛珠,戴到了雪花的手腕上,麵色慈祥地道:“這個是求護國寺的智善大師開過光的,送於你這丫頭吧。”


    “多謝老夫人。”雪花溫婉地福身道謝。


    “好了,娘都把戴了多年的佛珠送了出去,我也不能太小氣了。”年輕婦人說著,從手上褪下了一個白玉鐲子,握過雪花的另一隻手就往上戴,“這鐲子也就是姑娘的膚色壓得住。”


    說完,笑米米邊看邊點頭。


    雪花雖然早就猜出了這人是誰,但是一直沒人給她正式介紹,她也不好說出來,隻是有些為難地看向叮叮。


    “這是二嬸。”叮叮麵色淡淡地道。


    雪花連忙福身行禮,“多謝二夫人。”


    從老夫人的屋子出來,叮叮一直麵色不好看,直到走的遠了,才揮退幾個丫頭,看著遠處湖麵上幾株搖曳的白荷道:“雪花,你別生氣,其實……祖母已經變了許多了。”


    “我為什麽要生氣?這佛珠和玉鐲,怎麽說也值些銀錢。”雪花晃了晃兩隻手腕子說道。


    她把她們都當成了買棗的客人,有什麽好生氣的?


    她們又不是叮叮。


    再說了,人家又沒怎麽樣她,不過是試了試她是不是眼皮子淺的人。


    叮叮看到雪花這樣,知道雪花確實沒入心,雖然該高興,可是又想歎氣。


    雪花沒在意,隻能說明雪花根本沒動某方麵的心思,那她哥哥是不是太可憐了?


    “屋裏那幾個都是你的姐妹們嗎?”雪花想起了屋內那幾個如花似玉地姑娘,隨口問道。


    “是。”叮叮咬了咬唇。


    若是平輩相交,怎麽說祖母或是二嬸也該著人介紹一下屋內的人,可自始至終,隻把雪花當成了一個來請安的鄉下丫頭。


    “不過,那個一直坐是老夫人身邊,靜默不語,卻又淺笑盈盈地肯定不是。”雪花敢打保票,那個第一眼就使她驚豔了一把的姑娘,肯定不是叮叮口中的那些庶姐妹或是堂姐妹。


    “那是我姑母家的表姐,姓沈,閨名落雁。”提起沈落雁,叮叮臉上有了笑容,“也就是表姐能堪堪配得上這個名字了。”


    “奧,這麽出彩的人物,以前怎麽沒聽你說過?”雪花說著,走上了湖邊的涼亭。


    “我也是這次迴來才見到的,表姐一直和姑父、姑母住在江南,姑父這些年一直外放為官,我以前也從未見過落雁表姐,表姐這次是來待選的。”


    “待選?”雪花心中一動。


    “你忘了,明年是選秀之年了,不但表姐要進宮參加選秀,我也要參加的。”叮叮隨意地道:“不過,我參加也就是走過場的事,有表姐那等驚才絕豔的人物,哪輪得到我去吸人眼光?”


    雪花的心放下了,叮叮的性子並不適合宮裏的生活,當然,這是雪花根據宮鬥小說得來的結論。


    “那個,叮叮,你姨母和你哥哥都給你安排好了嗎?”凡事都有意外,她不想某個意外出在叮叮身上。


    叮叮撇了她一眼,“這些事情我怎麽好意思問?”隨即眼珠一轉,興奮地道:“要不,你替我去問問哥哥?“


    哪個少女不懷春,對未來充滿憧憬是必然,不過,雪花把叮叮撇了她的那一眼又撇了迴去,“我和你哥哥又不相熟,況且,他一個外男,我一個知禮守矩的閨閣女子,我怎能和他說話?更逞論替你問這種該閨閣女子迴避的事情了。”


    叮叮這次不光是撇眼了,連嘴也撇開了,“你還知道你是閨閣女子呀?你有一點閨閣女子的樣子嗎?你也就是剛才在祖母麵前象個閨秀的樣子。”


    被人如此當麵揭短,雪花當然不幹,剛要伸手去擰叮叮的臉,一聲輕咳傳來,雪花伸出的手又退了迴來。


    韓嘯一身月白錦緞長袍,緩步邁入了涼亭之中。


    “哥哥。”叮叮起身叫了一聲,然後眼角掃向雪花。


    雪花看了一眼韓嘯的臉色,雖然仍是略顯蒼白,但比昨日要精神了許多,不知情的根本看不出他身上有傷。


    “見過世子爺。”雪花落落大方地斂衽一禮。


    韓嘯頷首,如寒星般的眸子看向雪花,“祖母,……沒為難你吧?”


    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


    終歸,他還是不放心她。


    “老夫人對我很好,還賞了這個。”雪花說著,晃了晃手腕上的佛珠。


    韓嘯的眸光一沉。


    “二夫人也賞了玉鐲。”雪花又晃了晃另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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