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雖然口中答應了席莫寒,可是——


    “席大哥,你出門一定要當心,昨天如花的事情,肯定是有人故意要害你,你一定要小心呀,別讓陌生人靠近你,也別讓彪大哥離開你的左右,奧,再多帶著點衙役保護你……”


    雪花喋喋不休,大有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的氣勢,席莫寒蹙起的眉頭伸展開了,溫聲道:“小丫頭,你放心,席大哥曉得的,倒是你,也要當心,不要再一個人獨自靠近如花。”


    “嗯,我知道了。”雪花雖然嘴是答應著,心裏卻不以為然。


    傻瓜才會同一種招數重複使用。


    相信壞人都不是傻瓜。


    不過聽到席莫寒如此說,她心裏還是很高興。


    “表哥放心,我會好好照顧雪妹妹的。”肖玉容又恢複了一貫甜美熱情的樣子。


    “那就麻煩表妹了。”席莫寒淡淡地道,冷淡的目光看了肖玉容一眼。


    韓嘯散發著寒氣的目光,也看了肖玉容一眼。


    雪花又在縣衙呆了兩日,不過沒和席莫寒一起去各處察看棗樹的情形,因為席莫寒不許。


    雪花之所以沒一再堅持去,卻不僅僅是因為席莫寒,還因為韓嘯,她若一去,韓嘯定然跟著,她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再和這位爺有任何接觸了。


    輿論的力量她是知道的,“眾口鑠金”、“唾沫星子淹死人”都是很有道理的話,無論是文明的說法,還是粗俗的言辭。


    雪花一直考慮,是不是該和韓嘯說明,她無意於他,可是,該怎麽張口呢?


    韓嘯又沒明說過什麽,她上趕著去說嗎?


    這樣,行嗎?


    雪花糾結猶豫著。


    煙霞小心地覷了雪花一眼,輕聲說道:“姑娘,前幾日不是和牙行的人說好了去看宅子嗎?”


    看宅子?


    真的要搬離縣衙嗎?


    或許真的該搬走了。


    雪花暗嘲,這兩日肖玉容完全是以一副主人的態度對待她,熱情而又周到,周到得使她發覺,不在席莫寒麵前,她真的隻是一個客人。


    人家是名正言順的表妹,而自己呢?


    既然如此,那就先買下宅子吧,畢竟,她在縣城要有一個落腳之處的。


    就象現在,雖然她不能和席莫寒一起察看各個鄉鎮的情況,但每天各處的情況都會迴報到縣衙,她必須在縣城才能最早知道這些。


    好在傳迴來的都是好消息,各處的棗樹上隻要是噴灑了藍礬的,蟲子都死了,葉子也重新舒展開了,煥發出了翠綠的顏色。


    這也是她沒再堅持跟席莫寒去各處察看的原因之一。


    同時,也是她繼續留在縣城的原因之一。


    牙行的何三一看到雪花,立刻滿臉喜色,“姑娘,小的正不知怎樣找姑娘呢,偏巧姑娘就來了,看來這個滿福滿地的宅子,合該是被姑娘有緣得了去。”


    “此話怎講?”雪花來了興致。


    滿福滿地?


    風水她雖然不懂,但買宅子嘛,圖的是個吉利,所以心裏痛快還是很重要的。


    “是這樣的,昨個剛來了一個客人,因為急需銀錢,所以要把城南的一處別院賣掉。”何三說到這裏,眼睛都亮了,“那別院,在咱這青河縣可是有名的優雅別致了,而且價錢還實惠。因為是急於脫手,價錢要比估價便宜足足兩成。”


    “奧,是哪處別院?”雪花問道。


    對於青河縣的富貴人家,雪花還都算是熟悉的,不熟悉的大體也知道。


    “就是那處、那處……雲苑。”


    雲苑?雪花還真沒聽說過。不過一聽何三泉湧般的話語剛剛那一結巴,也知道他話裏的水分了。


    雪花的興致立刻消減了不少。


    雖然看不見雪花的表情,但自己剛才那一打磕巴,何三也知道事情要砸。


    “姑娘,小的雖然對那處別院不熟悉,但那的確是一處好宅子,姑娘不若去看看就知道了。若是小的有半句假話,就叫小的、小的天打雷劈!”何三語氣中有了一絲焦急。


    不過是做個賣宅子的中人罷了,至於要發如此毒的毒誓嗎?


    雪花隔著帷帽,懷疑的看了何三一眼。


    “那前幾日說的那幾處宅子呢?”雪花覺得無論是買什麽,隻要是被極力推薦的,都有一定的不為人知的毛病,她還是先看看別處吧。


    “這個、好吧,姑娘您都看看,貨比三家,您就知道小的有沒有騙您了。”何三一聽雪花如此說,就知道這位姑娘不是眼光淺薄之人,不是靠他吹噓幾句,就輕易信以為真的人。


    不過,他手裏的宅子都在那擺著呢,還真沒有比得上那處別院的。


    雪花反正不想迴縣衙,不想看見肖玉容,所以就在縣城隨何三逛了起來。


    一圈逛下來,雪花知道何三為什麽敢發毒誓了。


    那處雲苑的確是好,不僅朝向好,位置也好,地處縣城南邊,四周都是一些精致的別院,道路修整的平坦寬敞,環境也清幽,確實是一處適宜居住修養的地方。


    最令雪花滿意的還不止這些,因為是主人急於脫手,所以裏麵的一應器皿家具物什都是現成的,瓷器等物都是上等的青花瓷,家具都是上好的花梨木做的,都有九成新,樣式也別致,根本不用再重新置辦什麽,簡直是拎包就能入住。


    宅子共有五進,迎門是個花開富貴的壁照,繞過壁照可直通外院的廳堂,還可沿著一側的小徑直奔後院。前院和後院中間有一個小門隔開,院子的最後麵還有一個小花園,一個小池塘,幾株碧荷隨風搖曳,幾尾紅鯉悠遊自在。


    整個院子雖然不說是雕梁畫棟,但也別致清雅,各處都修建的錯落有致,亭台樓閣中有一種江南的婉約韻味。


    雪花一看就喜歡上了。不過——


    雪花伸手摘去了頭上的帷帽,“何中人,你還記得我嗎?”


    現在是利用席莫寒的關係打探這宅子底細的時候了。


    她可不想買一處有問題的宅子。


    “您是……,縣令大人的妹妹!”


    何三不愧是做中人的,眼力和記性就是好,雖然經過了幾年,還是認出了雪花。


    雪花微微一笑,直接開門見山,“何中人,這處宅子有問題嗎?”


    對於聰明人,沒必要拐彎抹角。


    她相信,自己一摘下帷帽,何三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圖。


    何三猶豫了一下,“姑娘,小的實話實說,這片宅子本身沒任何問題,不過……”何三沉吟著,仿佛在考慮措辭,“這片宅子的主人有些奇怪。”


    “怎麽個奇怪法?”雪花眉梢一挑。


    她就說嘛,事有反常必有因。


    這麽好的一片宅子,怎麽能如此便宜的出售?


    雖然一千五百兩對於普通人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了,但對於有錢人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就憑這處宅子的位置,一放出這個價位,恐怕附近的幾處人家就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


    畢竟,這附近住的可都是有錢人。


    “這個……,這麽說吧,小的不是誇口,整個縣城的房子差不多都在小的心裏裝著了,但小的對這處宅子真的不熟悉,隻知道主人家不是本地人,也多年不在此居住了,隻有一個管事的和幾個仆人看護宅院。這次來找小人賣房子的是那個管事,那個管事聲稱房子隻賣給有緣人,否則,多少銀錢都不賣。”何三說著,滿臉都是疑惑。


    做中人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奇怪的事情。


    唉,有錢人呀,真是什麽怪異毛病的都有。


    雪花聽了何三的話,不僅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個管事呢?剛剛為什麽沒看見?”雪花脆聲問道。


    她倒要會一會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雖然隻是一個管事,但人都說夫妻的話會有“夫妻相”,那麽主子奴才的應該也有些相同之處。


    看奴才,有時也是可以揣度一下主子的。


    “迴姑娘,小的剛才問過領路的仆人了,管事的今天出門了。”何三恭敬地答道。


    出門了?好巧啊!


    這是不是說,她也不是這處宅子的有緣人?


    雪花剛剛爆表的女豬色彩霎時湮滅。


    “那算了,我們迴去商談一下城東那處的價錢吧。”


    好奇心殺死貓,對於有神秘色彩的東西,雪花雖然好奇,但不會執著。


    買房子嘛,還是踏實一些好。


    居住的地方,不應有什麽神秘的東西,平實穩妥為上策。


    “姑娘,要不……我們再等等?或許一會兒管事的就迴來了。”何三的目光閃了閃。


    “不必了,若是這宅子和我有緣,管事的今天就不會出去了,即便出去也會和我們錯開時間,不會發生遇而不得的情形。”


    雪花果斷地拒絕了何三。


    “那、好吧。”何三猶豫了一下,引著雪花向外走。


    “何中人,你不是說這宅子是主人家急於脫手的嗎?”反正也買不成宅子了,雪花一邊隨何三往外走,一邊調侃道。


    說實話,買不成這處宅子,她真的很遺憾。


    無論是這裏的清雅,還是宅子的格局和建築風格,她都很喜歡。


    但是,不屬於她的東西她不會強求。


    因為,強求來的東西,往往不會長久。


    “小的、小的不就是那麽一說嘛。”何三尷尬的摸了摸頭。


    說完,內心有些忐忑地帶著雪花邁出了古樸大氣的紅漆大門,向雪花的馬車走去。


    “何中人!”


    雪花剛要踏上馬車,身後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聲音。


    “劉管事!”何三迴頭,一見來人,滿臉激動,“您可迴來了。”


    “這位姑娘是……”


    “這位姑娘是來看房子的。”何三連忙給來人介紹。


    雪花帶著帷帽,冷靜地轉身看向來人。


    一身普通地灰色衣衫,頭發半白,臉上略有滄桑,除了一雙眼睛偶露精光,其它地方乏善可陳。


    扔到人堆中,嗯,絕對找不到。


    雪花有些失望。


    這樣的人,能從他身上看出主人家的影子嗎?


    答案是否定的。


    “姑娘能否為在下背誦一遍《女誡》全文?”


    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聲音,聽在雪花耳中,卻如同天書,她不由地就掏了掏耳朵。


    “姑娘沒聽錯!”


    仿佛看出了雪花的意思,劉管事強調道。


    雪花笑了,“是不是我背出了《女誡》全文,這宅子就會賣給我?”


    “不錯!”很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就這樣?雪花哭笑不得。


    這豈不是來一個女人買房子,差不多都能成交?


    這要是叫有緣人,豈不是天下女子都是有緣人?


    不過,賣不賣是他的事,買不買可是自己的事。


    “好吧。”雪花清了清喉嚨,開始娓娓誦來,“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


    須臾功夫,雪花清脆的聲音背完了《女誡》全文。


    “這處宅子就賣於姑娘了。”劉管事點了點頭。


    “太好了!”沒等雪花說話,何三搶先叫道。


    “恭喜姑娘!”煙霞和籠月也是一臉喜色。


    兩人早就看出雪花喜歡這處宅子了。


    雪花隔著帷帽,微微一笑,“劉管事,本姑娘可沒說過要買這處宅子。”


    劉管事聽了雪花的話後,一怔愣,高傲的表情有了一絲龜裂。


    “何中人,我們迴去商談一下城東那處宅子的價錢吧。”


    雪花說完,沒理會幾人不可置信的表情,踏上馬車,坐入了車中。


    “小姑娘,在下勸姑娘莫要違了天理,逆了天命!”劉管事說完,目光中閃過一道寒光,轉身就走。


    雪花撩開車簾,望著劉管事的背影,暗自冷嗤一聲:本姑娘本就是違天逆命而來的!


    但心中,卻不由地有些惶惶然。


    “姑娘,您這是……”煙霞有些焦急。


    “是呀,姑娘,買宅子不都要買個內心中意,價錢合適嗎?您為什麽……”何三一臉不解,目光中還有一絲惶恐。


    雪花低頭垂眸,是呀,為什麽?


    自己不過是買宅子,為什麽象似和人鬥氣一樣?


    是這個管事的態度讓她不舒服,還是滿心的疑惑太多?


    “敢問姑娘,在下不明白,這處宅子無論是位置、布局、價錢都是物超所值,在整個青河縣城恐怕都找不到第二處,姑娘為什麽舍而棄之?”


    雪花抬頭,原來是劉管事停住了腳步,迴轉了身,向雪花看了過來,“在下能否請姑娘解惑?”


    “那本姑娘能否先請劉管事解惑?”雪花脆聲反問。


    “姑娘請講?”


    “一篇《女誡》,相信天下女子能背誦者無數,劉管事何以憑此賣房?”


    這一點是雪花真正疑惑之處,她不相信有人會以此為憑。


    劉管事略一沉吟,目視雪花的帷帽,“《女誡》不過是為借口,在下不過是遵從主子的吩咐,為宅子找一個好人家罷了,免得它被粗俗之人日日yin靡,夜夜笙歌汙了去。”


    這樣?這也算理由?


    這是賣宅子還是賣人?


    仿佛看出了雪花不信,劉管事接著說道:“實不相瞞,此宅院是主人先母所留,主人本不會賣掉,但事不由人,主人被惡事所纏,需大筆銀錢,湊遍所有,尚差千兩,這才不得已賣之。”


    “既是如此,為何不索性多賣些銀錢?”


    雪花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自己很欠抽。


    她這是在買房子嗎?


    不過,買房子嘛,當然要心中踏實,沒什麽疑惑為好。


    所以雪花還是看向劉管事,等著他的迴答。


    劉管事斂下的眼簾中閃過一絲佩服。


    這位姑娘果真名不虛傳,不是區區小利就能迷惑的。


    想到這兒,抬眼看向雪花,目光中一片坦蕩。


    “你、不,你家主人是想……以後再買迴這處宅子?”雪花看著劉管事,讀出了他眼中的意思。


    “不錯!”劉管事給了雪花肯定的答複。


    哈?那她買這宅子幹嘛?不對,宅子她既然買了,那以後賣不賣當然她說了算。


    雪花想到這兒,似笑非笑地道:“劉管事,本姑娘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宅子若是賣給了我,我是不會再賣迴去的。”


    話還是說明白了好,雖然她在青河縣可以橫著走,但她也不想徒惹是非,況且,席莫寒就要離開青河了,以後的事還真的不好說,誰知道會來怎樣一個縣令?


    雪花的心裏猛然湧上一股惆悵,忽然沒了興致,但是,房子更要趁席莫寒還沒離開時買下來為好了。


    借勢,借勢,她依然要借席莫寒的勢。


    雪花苦笑,蕭瑟之意襲遍全身。


    “我家主人並非一定要買迴宅子,隻是想要姑娘答應,若是有朝一日,姑娘想賣這宅子,請務必賣於我家主人,至於銀錢……”劉管事考慮了一下,“到時按此價錢的雙倍。”


    雙倍?三千兩?


    雪花腦中開始飛快計算。


    若是她近一、兩年賣迴去,那麽她這等於是放了高利貸,比現代的房販子不少賺,但若是人家不來買,她若是十年、八年後的再想賣,到時房價已經飛漲了,她還賣三千兩,豈不是虧死?


    “這處宅子我將來若賣,是不是隻能賣與你家主人?”雪花覺得她若沒猜錯,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是!若是我家主人不來買,那麽這宅子永遠不能賣。”劉管事態度中有了一絲強硬。


    嗬嗬,怪不得!


    什麽狗屁的有緣人?不過是找一個看著老實、好說話的人給他家看宅子罷了。


    什麽價錢便宜?不過是一處隻有居住權,沒有買賣權的宅子罷了。


    不過,雪花的心倒是踏實了。


    知道了問題所在,她反倒沒有什麽顧慮了。


    她又沒計劃將來賣宅子,況且,若真混到了賣宅子的份上,她管別人幹嘛,該怎麽賣就怎麽賣。


    不過是口頭答應罷了,又沒有什麽白紙黑字!


    古人重諾,但她又不是地地道道地古人,“重諾”管她什麽事?


    況且,她也不是“君子”,她隻是老祖宗口中的“女子”,出爾反爾才對得起祖宗。


    雪花片刻功夫,就為自己做了一大堆心裏建設,找了大把的理由。


    於是,嘴角揚起,語調輕快地道:“好吧,這處宅子,本姑娘買了。”


    雪花話一說完,何三就不著痕跡地擦了擦額頭的汗,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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