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唐氏等人的目的是讓金花去錢府為奴,當然,是去伺候錢夫人,還是錢老爺,李達和夏氏就不敢想了。但是,即便當初他家窮得揭不開鍋的時候,都舍不得賣女兒,現在手裏有銀子了,更不可能把女兒往火坑裏送了。所以,問題就來了,怎樣解決這件事,一家人一籌莫展。依李達的意思,錢府他們惹不起,官府若是來拿人,他就去坐牢。


    知道了怎麽迴事,雪花當然不可能坐以待斃。


    第二天,雪花去了鎮上。


    一夜的大雪將大地裝扮的瑩潤如玉,蒼茫空曠的田野、冷冽寒肅的北風,即便冬日的暖陽拚命拋灑它的熱情,也驅不走雪花心頭的寒冷。


    在這瑩白是世界中,她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渺小,那樣的無力。在這個封建強權的製度下,她的力量是那樣的微薄,那樣的可憐。即便知道了是被訛詐,被欺淩,她卻找不到說理的地方。


    去衙門裏告狀?雪花嗤笑一聲,“衙門”二字就象這瑩白的雪,看著神聖,可被金光一照,就化了,就會露出地上汙濁不堪的淤泥。


    不,還是不要汙了這片潔白了吧。


    雪花自嘲地一歎。


    畢竟,在那個遙遠的,銀裝素裹的世界裏,有她童年的迴憶,那迴憶裏有溜冰,有打雪仗,有那個紅衣的小姑娘,還有那滿天,滿地,滿心的——歡笑。


    文藝了一把之後,雪花重整旗鼓,重塑鬥誌,揮揮手,甩甩頭,直奔香滿樓。


    雪花一踏進香滿樓,正對上王浩天那雙了然的狐狸眼。


    雪花本想著委婉點,通過說中午不能再送包子來說明包子鋪被砸的事,然後再根據王浩天的反應請他幫忙。她相信,能在鎮上開最大的酒樓,且一直屹立不倒的,絕對有過人的人脈或是靠山。否則,她一個小小的包子鋪都那麽艱難,何況這麽大一家酒樓了?


    可是,一看見王浩天那種,坐在桌子旁,仿佛正在等著她的神態,雪花無語了。


    等饅頭和銀花搬著花生米和各種小菜去了後廚之後,雪花走上前,一狠心,對著正悠然喝茶的王浩天一拍桌子,“說吧,王掌櫃,您有什麽條件才肯幫我們家?”


    王浩天一口茶沒咽下,被雪花嚇了一跳,嗆咳了幾聲,轉而哈哈大笑。


    “丫頭,哪兒有你這樣求人的?”


    雪花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她這不是沒他殲詐,沒他狡猾,鬥心眼鬥不過他,才不得不直接了當的嘛!可話不能這麽說,隻能壓下鄙視,露出純真的表情,眨著清澈的大眼睛,脆聲道:“王掌櫃,雪花年齡小,沒什麽見識,還請王掌櫃不吝賜教。”


    王浩天望著剛剛還鼓著腮幫子,瞪著大眼睛,一副豁出去表情的小姑娘,轉瞬間變成了不諳世事的樣子,不由哭笑不得,卻越發喜歡這個小丫頭了,忍不住就想逗逗她,也想幫幫她。


    “賜教不敢當,不過我若說想要你那素包子的餡料做法,不知……”


    雪花一楞,萬沒想到王浩天會說出這樣的話。


    雪花以為王浩天會趁機壓低小菜的價錢或者把酸菜的做法要去。


    酸菜現在可是雪花家的一大經濟來源了。不僅酸菜魚成了香滿樓的招牌菜,就連普通人家也對酸菜喜愛有加,平常炒酸菜肉絲,用酸菜做餡,都讓酸菜的銷量大增。本來即便不賣包子,雪花以後的想法也能通過賣酸菜和賣醃菜一步步實現,但金花的事卻不能不解決。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雖然雪花用她爺暫時牽製住了她奶,但錢府若真對金花動了心思,就不是他爺能左右的了,所以,雪花拚著奉上做酸菜的方子也要把事情解決掉。但她沒想到王浩天要的是素包子的做法。


    “怎麽,舍不得?”王浩天見雪花呆楞著不說話,喝了一口茶調侃道。


    雪花立刻迴過神,望著王浩天那雙老殲巨猾的眼,腦中靈光一閃。


    那日在香滿樓,那位古板小爺的話迴響在耳邊:你這餡裏都有什麽?


    難道?……


    王浩天看到雪花恍然的樣子,了然一笑,徐緩地說道:“宰相門前七品官。”


    說罷,起身,撩袍,悠然上樓。


    雪花瞪著王浩天的身影,不知該感激他的指點,還是該鄙視他的故弄玄虛?


    收拾了一下心情,雪花提著一籃子醃菜和花生米轉戰秋水別院。


    因為叮叮的病,雪花曾來過兩次秋水別院,所以到了門前,很快就被請了進去。


    老管家一看到雪花就露出感激之色。因為叮叮的病,雪花曾經拚命迴憶現代人格分裂症,也就是解離症的治療方法,雖然沒想起什麽,但也知道心裏因素占很大部分,同時外界的關心,食物療法也占一定比例,所以慎重建議叮叮多吃一些核桃、紅棗、蓮子等安神補腦的食物,多喝蜂蜜水,少喝茶。並且帶來了毽子、跳繩、沙包等教叮叮玩兒。小孩子就該有小孩子的童真,心無旁騖的多玩玩,總比胡思亂想強。本來雪花不知道療效如何,但看老管家的樣子,應該還是有效果的。於是,雪花對自己來的目的,又多了一層信心。


    雪花笑吟吟地把賄賂老管家的東西一一擺到桌上,然後才道:“管家爺爺,雪花本來想再帶些您最愛吃的薺菜肉絲餡的包子來,可是……”


    雪花說著,笑容消失,眼圈發紅,難過地低下頭。


    對老管家,雪花決定打可憐牌。


    “可是怎麽了?”


    老管家一見雪花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連忙追問。倒不是他多想吃包子,隻是看到雪花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心裏疼惜。


    “包子鋪……,被人砸了。”雪花這次是真的眼淚圍著眼眶轉了。


    雪花的眼淚,不為別的,就為老管家自然流露出來的那份真誠的關心和著急。雪花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不是故意引人同情而做樣子了。包子鋪再簡陋也是她籌謀運作,辛辛苦苦開起來的,現在卻被人砸了個稀裏嘩啦,她能不心疼嗎?


    “被誰?誰這麽大的膽子?”


    老管家一聽,立刻大怒!


    一見老管家怒火衝天,雪花更覺得委屈了。


    “是被,……錢府的人。”雪花的眼淚沒忍住,終於掉了下來。


    “錢府?”老管家一皺眉。


    是那個臭名昭著的錢府?


    “嗯。”雪花點了點頭,“他們說錢老爺吃壞了肚子。可是這根本就不可能!”雪花氣憤地擦了擦眼淚,繼續道:“包子都是我親自調的餡,菜和肉也都是我們姐妹自己動手弄的,而且,賣了那麽多包子,別人吃了都沒事,可偏偏錢老爺說他吃壞了肚子,這根本就是訛詐!”


    “訛詐?”沒等老管家露出和雪花同仇敵愾的表情,門簾一挑,從內室走出一個身穿寶藍色繡文竹錦緞長衫,頭戴白玉冠的翩翩小少年。


    少年眉若染墨,眸如寒星,鼻堅而挺,唇薄而紅,不說話,絕對能萌死一片人,但一開口,就讓人氣不打一處來。


    “一個堂堂富家老爺,會去訛詐你一個小小的包子鋪?”


    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雪花那個氣呀!


    眼裏代表柔弱的水沒了,都化為了代表戰鬥的火!


    “不是訛詐,那為什麽別人吃了都沒事,偏他有事?”


    “富貴之人,猛然吃那種粗俗的食物,受不住也是有的。”


    粗俗的食物?


    雪花瞪大眼睛,粗俗的食物你還吃的打嗝呢!


    或許是雪花的表情太明顯了,一臉古板的這位小爺竟然臉色微微一紅。


    “況且,你憑什麽說人家是訛詐?”輕咳一聲掩飾尷尬,這位小爺說出的仍是想讓人吐血的話。


    你是他家親戚嗎?


    雪花現在深度懷疑。


    “你又憑什麽說他不是訛詐?”


    挽起袖子,抖擻精神,雪花決定今天要鬥一鬥這個不可愛的小爺。


    掃了雪花一眼,清朗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道:“人家可是吃壞了肚子。”


    “誰證明他吃壞了肚子?可有人證?可有大夫的診斷?可有去藥房抓藥?抓的什麽藥?誰煎的藥?幾時吃的藥?這些,可有人證?”


    雪花針鋒相對,步步不讓。


    藍衣小爺一楞,沒想到雪花劈裏啪啦一頓話,問的他還真答不上來。


    “你們在吵架嗎?”怯怯的聲音傳來。


    雪花這才看到,叮叮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正疑惑的看著她和那位小爺。


    “我們……”


    沒等雪花說完,叮叮打了一個哈欠,小聲道:“我有些困了。”


    雪花大驚,搶上一步想去拉叮叮的手,卻被藍衣小爺搶了先。


    “我們沒吵架,叮叮不怕。我們是在商量事情。”藍衣小爺說著,警告地瞪了雪花一眼。


    雪花暗暗翻了個白眼,她還用得著他警告?叮叮隻要一受驚嚇就會睡覺,睡醒了就會變成,這事,她又不是不知道?哼!


    “是呀,我們沒吵架,我們正在商量一會兒去哪兒玩。你看今天外麵銀裝素裹,玉樹瓊枝,多美呀!”雪花笑著轉移話題。說完,雪花被自己一著急竟然用了小學課本上的詞匯雷了一下。


    叮叮聽了雪花的話,立刻隔著窗子向外看去。


    外麵果然如雪花說的,雕梁畫棟,幹樹枯枝都變成了瑩白一片。


    叮叮來了精神,心裏的那股陰霾倏忽不見,嫩白的小臉煥發出了光彩,“我們去玩你說的那個打雪仗吧?”


    “打雪仗?”藍衣小爺一皺眉,“打架嗎?”


    說完,瞪了雪花一眼,都是她帶壞了他妹妹!


    雪花撇了撇嘴。什麽打架?不要偷換概念好不好?但看在叮叮的麵上仍是耐心地解釋道:“這是我們家鄉孩子下雪後玩的一個遊戲。”


    藍衣小爺的眉皺得更緊了,他怎麽聽不懂雪花的話?什麽叫遊戲?


    雪花吐了吐舌頭,看那位小爺糾結的樣子就知道自己解釋的不清不楚。索性拉起叮叮的手,“來,我告訴你們。”


    院子裏的空氣清新甘冽,太陽照在瑩白的雪上折射出五彩的光。幾隻麻雀在遠處的樹枝上翻飛跳躍,帶起陣陣雪花雨,湖邊的蘆葦被壓彎了腰,帶出幾分滄桑。


    吐出一口胸中的濁氣,雪花心情為之一暢。


    雪花向沒人踩過的雪地上走了幾步,伸手捧起一大捧瑩潤的潔白,狠狠地攥成了一個雪球。


    叮叮站在雪花旁邊,好奇地看著雪花的動作。雪花對她眨了眨眼,狡黠一笑,對著走到她們前麵去的藍衣小爺喊道:“爺,看這兒!”


    藍衣小爺一迴頭。


    啪!


    雪球如一朵絢麗的煙花,在挺直的鼻尖上綻開,四處飛散。


    時間仿佛瞬間靜止了。


    瞪大眼睛的叮叮,目瞪口呆的老管家,忘了合上嘴巴的香草,呆若雕像的黑衣小廝……


    “噗嗤!咯咯……”叮叮最先反應過來,“咯咯”的笑聲如銀鈴般打破了院子的沉寂。


    望著藍衣小爺青了又白,白了又黑,黑了又紅,紅了又綠,五彩斑斕不停變換的小臉,老管家摸了摸胡子,奧,他還要去看後院的雪掃沒掃幹淨。然後,轉身,快速前進,須臾不見了身影。那速度,很難看出那是一個年邁之人。


    香草這時也反應過來,她,她要去看看二姑娘的衣服洗好了沒有。然後,也隨著老管家迅速消失。


    四個黑衣小廝可苦了臉,走又不敢走,留又不敢留,轉身望天,奧,天上,天上怎麽有麻雀在飛?


    在藍衣小爺抬手指向雪花的前一刻,雪花趕緊脆聲道:“爺,這就是打雪仗。”


    說完,吐了吐舌頭,拉了叮叮就跑。


    聽著叮叮“咯咯”地笑聲,藍衣小爺運了運氣,終於轉身向外院走去,邊走邊不著痕跡地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後對跟在身後的一個黑衣小廝道:“你拿著爺的帖子去……”


    清朗的聲音漸漸消失,雪花並沒有聽到,她隻想著怎樣避開那位小爺,去找福伯那個“宰相門前的七品官”。


    雪花陪著叮叮玩了半天雪,並混了一頓豐盛的午飯,最後空手而歸。無它,老管家消失不見。


    午飯是她和叮叮兩人一起吃的。雖然雪花不在乎什麽“男女七歲不同席”之事,但她相信,那位小爺一定是恪守此事的。否則,她也不會安心留下用飯了,若讓她和那位小爺同桌而食,她怕自己會消化不良。


    雪花迴到家門口的時候,她家門前正停著一輛馬車。


    “這是誰家的馬車?”銀花疑惑地看向雪花。


    雪花更莫名。她家可沒有坐得起馬車的親戚。


    這時,院子裏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


    “您慢走。”這是李達的聲音。


    “李掌櫃,留步、留步。”


    這聲音怎麽聽著這麽耳熟呢?怎麽這麽象……


    雪花抬眼望去,果然!從她家院子裏走出來的正是帶人砸了她家鋪子的那個錢府管事。


    來找麻煩的?不可能,那滿臉討好獻媚的笑看得雪花都雞皮疙瘩落滿地了。很難想象這副模樣和砸她家鋪子時那股兇神惡煞的模樣,是從同一張臉上流露出來的。


    來賠禮道歉的?可她還沒找到機會請老管家主持公道呢。


    叮叮明天就和他哥哥迴京了,雪花本想等那位小爺走了再去求老管家做靠山的,可現在,這情況……


    難道是老管家不顧他家主子的意願偷著替她解決了?


    “定國侯府的世子爺那裏,還請李掌櫃多多美言。”錢府管事對著李達連連作揖,那副樣子就差跪下了。


    “一定,一定。”李達苦著臉惶惶然連連點頭。話說,他哪知道定國侯府的世子爺是誰呀,可他敢說不知道嗎?


    送走了得到李達許諾後感激涕零的錢府管事,李達和銀花、雪花迴了屋子。


    屋裏夏氏正拿著一張紙和金花、梨花、荷花在那猜測是什麽呢?


    “她爹,你看。”夏氏說著把紙遞給了李達。


    這是從錢府管事走前硬留下來的盒子裏拿出來的,她和幾個女兒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麽。


    李達疑惑地接了過來,低頭一看,身體搖晃了一下,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夏氏嚇了一跳,“怎麽了,她爹?”


    金花姐妹一見,也嚇得也立刻圍了上來。


    “一……一千兩?”李達直著眼睛喃喃地道。


    “什麽?”夏氏沒聽明白。


    “她娘,這是一千兩的銀票。”李達紅著眼對夏氏道。


    夏氏晃了晃,金花連忙把夏氏扶到凳子上坐下來。


    夫妻兩人排排坐,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把目光一起轉向了雪花。


    雪花說她今天去鎮上想辦法解決這件事,而且,能和定國侯府扯上關係的也隻有雪花了。叮叮的事一家人都知道,叮叮是定國侯府的二姑娘一家人也都知道,可這世子爺是誰呀?


    雪花望著李達和夏氏的目光,不禁頭大。她哪兒知道世子爺是誰呀?忽然,靈光一閃,難道是他?


    雪花靈光一閃,想到了那張俊朗的小臉,然而,沒等她自己點頭,那張小臉上俊美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古板、迂腐、可惡、可憎……。


    雪花搖了搖頭,上午這人還一副錢府親戚的樣子幫錢老色鬼說話,怎麽可能幫她?況且,就憑那位爺那副高傲的樣子,若真是侯府的世子爺,還會自稱“爺”?還不把“世子爺”三字貼腦門上?雪花撇了撇嘴。


    肯定是管家爺爺借了世子爺的名頭,偷偷幫她的。對,一定是這樣!她之所以一直沒再看到管家爺爺,一定是他老人家幫她做這件事去了。


    至於一個管家敢不敢隨便偷用世子爺的名頭做事,就不是雪花考慮的範圍了。


    雪花長出了一口氣,甜甜地道:“爹、娘,肯定是管家爺爺用世子爺的名頭幫的忙。”


    李達和夏氏一聽,也都鬆了一口氣,麵露喜色,徹底放了心。


    “那,這……”李達瞅了瞅手上的銀票。


    還迴去,他不敢,怕錢府誤會。收下,他更不敢。


    李達看向夏氏,夏氏也茫然。


    沒辦法,夫妻二人又一起看向雪花。


    雪花想了想,說道:“既然是管家爺爺幫的忙,那就拿去給管家爺爺吧。”


    雪花雖然想收下,但,數額太大,太……燙手了。話說,錢老色鬼,你為毛要給一千兩呀?你若是給一百兩,她不就收下了嘛。嗚嗚……,她的包子鋪被人白砸了!


    李達和夏氏卻沒雪花這麽糾結,聽了雪花的話,立刻卸下包袱般長出了一口氣。他們這個女兒,就是聰明。


    雪花沒給自己太長時間淚奔,她要忙著準備送給叮叮的禮物——


    醃小黃瓜、酸豆角、醃白蒜、醃辣椒……,都要帶一些,這些爽脆可口的小菜,叮叮一向愛吃。而且,還不能用她家以前那些土陶罐,要用她新買的那些帶有精美圖案是細瓷罐。送進侯府的東西,當然要有檔次了,哪怕是在包裝上。


    酸菜、泡菜也要帶一些,還有各種曬好的野菜、茄子幹、蘿卜幹、幹豆角等等,舉凡她家有的,雪花都裝了一些。


    這些都是叮叮開口要的。


    還有,還有就是送給管家爺爺的謝禮了。


    雪花狠了狠心,小心地從櫃子底下捧出一個小陶瓷壇子,這裏麵是她親自醉的——醉棗!


    醉棗不但清脆甘甜,還帶有淡淡地酒香。


    雪花總共就醉了兩小壇,本來計劃過年時再打開吃的,但想起老管家幫的忙,雪花還是拿出了一小壇。


    再有,雪花想了想,讓李達把做素包子的方子寫了下來。既然那位小爺都想要這方子,而他本人又不愛吃素,當然,這是聽叮叮說的,那麽,一定是為了討好府裏的某人了,既如此,她何不把這方子給了老管家,讓老管家來得這個好處?


    雪花並沒料到,最終因為這方子得了好處的,不是老管家,而是叮叮。


    隨著門外劈裏啪啦的鞭炮聲,雪花的思緒飄遠了。


    小時候,她跟著奶奶住在鄉下,那時候最盼的就是過年。因為過年時爸爸會迴來,媽媽也會迴來,然後一家人團團圓圓、快快樂樂地吃餃子。再後來,媽媽不迴來了,但爸爸仍會迴來。再再後來,爸爸也不迴來了。


    她,跟去了城裏。


    ——然後,飯桌上出現了不同的阿姨。再然後,麵對著一大桌子五星級酒店送來的美味佳肴,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看著它們由熱氣騰騰、朝氣勃勃,變成毫無溫度,冰冷枯萎……


    電視裏的聲音是熱鬧的,窗外的煙花是絢麗的,她的心是冰冷的,她在空蕩豪華的別墅裏,由一間屋子遊蕩到另一間屋子……


    “雪花,吃餃子了。”金花溫婉的聲音打斷了雪花的思緒。


    雪花甩了甩頭,是呀,吃餃子了。她又可以吃熱騰騰的年夜餃子了。


    ——而且,荷花下午偷偷告訴她,她有看到爹和娘包了紅包。梨花也悄悄告訴她,包子說幹姨也給她們準備了紅包。還有,還有新衣服,她可以穿她自己挑的新衣服。嫩紅的碎花細棉布對襟小襖,連盤扣都是蝴蝶形狀的,還有那蔥綠的百褶裙子,繡著梅花的新棉鞋……


    “想什麽呢?一直傻笑。”夏氏疼愛地看了雪花一眼,隨手向她碗裏夾了個餃子,“快吃餃子。”


    “嗯。”雪花甜甜地應了一聲,夾起餃子咬了一口。


    看了看一臉憨笑的爹爹,溫柔端莊的娘親,美麗如鮮花待放的大姐,豪爽大氣的二姐,吃得小嘴流油的梨花,嬌甜萌人的荷花,雪花覺得她吃到嘴裏的不是餃子,是滿滿地、滿滿地暖愛。


    吃過餃子,姐妹五人一起換上了新衣。本來應該是大年初一早上才穿的,但守夜又沒什麽娛樂節目,雪花按捺不住興奮,提議提前穿新衣。這個提議立刻受到一致讚同。於是,嘻嘻哈哈的五姐妹打扮一新,一起站到了李達和夏氏麵前。


    望著五朵花般清新可人的女兒,李達夫妻油然生出一種自豪感,沒有兒子的遺憾倏忽不見。


    為了哄女兒們開心,李達和夏氏也換上了新衣。


    夏氏上身是棗紅色的斜襟盤珠扣小襖,下身一條墨綠長裙,頭發高高挽起,斜插了一枝嶄新的珠花,既簡單又大方。柳眉如黛,杏眼如泉,雖然臉色仍缺少些紅潤,但更顯得瑩白如玉,細膩如瓷,再配上略微紅潤的水唇,端的是一副風流韻致的美貌少婦模樣,使人很難想象這竟是一個五個孩子的母親。


    雪花快被她老娘迷翻了。當然,李達就更不用說了,都忘了當著女兒們了,一直愣愣地瞅著夏氏,眼都直了。


    夏氏已經多年沒穿過新衣,沒梳妝打扮過了,這猛一拾掇,自己都不習慣,抻了抻衣角,有些別扭地對李達道:“是不是顏色太豔了?”


    都是雪花,非要說做什麽母女裝,她們的小襖是嫩紅,她的要做棗紅,她們的裙子是蔥綠,她的要做墨綠。可這顏色,她一個五個孩子的母親,怎麽穿得出去?


    夏氏等了半天,遲遲不見李達迴答,不禁抬頭,結果正對上李達癡癡的目光。


    夏氏的臉“騰”地紅了,瞬時紅霞亂飛,更增添了幾分靚麗。


    夏氏強忍著羞意,狠狠地瞪了李達一眼。


    得,這一眼,李達的魂都要找不著了。


    “娘真好看。”荷花甜糯地道。


    “嗯。”、“嗯。”梨花和銀花猛點頭。


    “比仙女都好看。是不是,爹?”雪花故意天真地道。


    “嗯、嗯。”李達下意識地猛點頭。


    夏氏的臉更紅了,躲開李達的目光,寵溺地瞪了雪花一眼,“瞎說什麽,你見過仙女?”


    “當然見過。”雪花理所當然地道:“娘不就是仙女嗎?對不對?”說著,目光看向梨花和荷花。


    梨花和荷花兩個小腦袋立刻小雞啄米似的,“娘是仙女。”


    夏氏哭笑不得,就連金花都抿著嘴樂,銀花更是“咯咯”笑了起來。


    聽到幾個女兒的笑聲,李達由最初的震撼迴過神來。想想剛才自己的失態,不禁老臉一紅。


    其實說到“老”這個字,李達並不老,剛剛三十出頭,不過是這幾年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顯得有些老罷了。這不生活一好,一拾掇,也象夏氏一樣,年輕了好幾歲。


    一身天藍色的細棉布長袍,同色腰封,頭發高高束在頭頂,用同樣藍色的一帕方巾紮起,濃眉入鬢,眼大鼻挺,唇微薄,膚健康。用雪花的話說,就是真真正正的帥大叔一枚。


    “爹爹也好看。”還是荷花最可人疼。


    李達終於挽迴了點麵子,抱起荷花,舉過頭頂,轉了一圈。


    荷花“咯咯”地笑著,笑完接著道:“大姐也好看,二姐也好看,三姐也好看,四姐也好看。”


    隨著荷花的誇讚,雪花發現,這真是高顏值的一家子!


    “荷花最好看。”夏氏說完,對著荷花的小臉親了一口。


    金花姐妹包括李達,連忙對夏氏的話表示讚同。


    於是,荷花笑得象一顆小星星了,閃亮閃亮的。


    歡樂的氣氛一直持續著,一家人在燒得熱熱的炕上團團坐,吃著花生瓜子,喝著溫熱的茶水,李達和夏氏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紅包,分給姐妹幾人。


    雪花拿著那個小小的,隻有幾文錢的,紅色的小包包,心裏暖暖的。捏一顆冰涼甘醇的醉棗放到嘴裏,那甜沁人心脾,直接到了骨子裏。


    “娘,咱家現在有多少銀子?”雪花依著金花,邊磕瓜子邊問道。


    一提銀子,夏氏的眼立刻眯了起來。對著雪花伸出兩個手指頭晃了晃。她這輩子做夢都沒想過自家有一天會有這麽多銀子。


    雪花心下了然,和她估計的差不多。當然,這裏麵不包括錢府給的那一千兩銀票。那張銀票雪花本來帶去了給老管家,可老管家不收,說世子爺說了,錢府砸了包子鋪本來就該賠償,這錢既然是賠給包子鋪的,理應雪花家收下,如果雪花覺得賠得少,可以繼續去找錢府理論。


    雪花終於體會到了仗勢的感覺,當然,欺人沒有。


    銀票就這樣又被雪花帶了迴來。


    至於世子爺,雪花拒絕去考慮,感激“世子爺”三個字,比感激某個人要強。


    銀票雖然又迴到了李達夫妻手裏,可這夫妻哪敢當做自己的財產呀,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就等哪天錢府反悔要會去呢。


    “爹,咱們過了年買地吧?”雪花想了想道。


    李達聽了雪花的話,看了一眼夏氏,夫妻二人相視一笑。雪花的話說到了兩人的心坎裏去了,李達和夏氏本來就商量著過了年買地。


    一看李達和夏氏的表情,雪花就知道她爹娘也是想買地的。


    “爹,您是想買河地還是想買鹽堿地?”雪花問道。


    她爹娘雖然想買地,不過肯定和她的想法不同。


    “爹想買河地,河地雖然價錢高,但出產也高,每年能收兩茬莊稼,總起來要比鹽堿地劃算。”


    果然,她爹還是想種莊稼。


    “爹,咱們買鹽堿地吧?”雪花瞅著李達,認真的道。


    “鹽堿地?”李達一楞。鹽堿地隻能收一茬莊稼,遇上旱年頭,因為離著河遠,澆不上,還可能長不好,白白受累。


    “嗯,鹽堿地。”雪花定定地點了點頭,隨即話題一轉,問道:“爹,咱家的棗樹今年結得棗多吧?”


    “多。”李達有些更不上雪花的思維,但還是點了點頭。


    “咱家的棗今年結得就是多,我看過了,比村北麵二狗子家的那一片棗樹林裏的任何一棵都多。”銀花驕傲地插嘴。


    “也比麥苗家院子裏的那棵結得多。”梨花嫩聲嫩氣地錦上添花。


    “嗯。”荷花吃了一個醉棗,鼓著粉白的小腮幫子在旁狠命點頭。她愛吃醉棗。


    姐姐妹妹們就是給力!


    雪花一笑,“爹,如果我們在鹽堿地上種棗樹,每棵棗樹都象今年的老棗樹一樣結這麽多棗,那是不是比種地收入多?”


    “這……”李達想起了老棗樹上那一串串紅瑪瑙似的棗。如果真的能結這麽多,當然比種地強,可——


    “哪兒就能年年結這麽多?從爹記事起,今年是結得最多的一年。”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雪花自信滿滿地道,“爹,您有沒有發現今年的老棗樹和往年有什麽不同?”


    李達聽了雪花的話,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


    不同?沒什麽不同呀。隨即看向夏氏,夏氏也搖了搖頭,又看向金花姐妹,姐妹幾人也一臉茫然。


    雪花神秘一笑,“今年老棗樹的樹幹上多了一圈……”


    “我知道,劃痕!”雪花的話沒説完,就被銀花搶著打斷了。


    “你不是說那是你無聊拿刀劃著玩兒的嗎?”金花邊給荷花剝花生邊柔聲道。


    雪花點了點頭。確實是她劃的,不過不是無聊劃的,而是故意劃的。當然,這點不能明說。


    “這和結得棗多有什麽關係?”李達不解地問。


    夏氏和金花、銀花也都看向雪花,隻有梨花和荷花低著頭一人一個的分花生。


    “爹,您想呀,老棗樹每年都是澆澆水,施施肥,然後就結那麽一點點棗子,可今年就因為多劃了一圈,就一下子結了這麽多棗子,您說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圈劃痕的關係?”


    “這,可能嗎?”李達懷疑地道。


    “就是,雪花,沒聽說棗樹多圈劃痕就能多結棗的。”夏氏也不相信。


    “爹、娘,咱們可以試試呀。如果今年繼續劃,仍結得多,那就肯定是這個原因了。”雪花暗暗著急。這要能明說多好呀,當然,那就有被當成怪物的危險。雖然即便自己是怪物,爹娘也不會嫌棄她,但傷心是一定滴。


    “那就試完了再買?”李達猶豫地道。雖然他一向看重這個女兒,自家能有今天也都是這個女兒的功勞,但買地是大事,他不可能拿那麽多銀子去試試。


    雪花做了幾個深唿吸,平緩了一下心緒,給李達和夏氏各斟了一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才又徐緩地說道:“爹,您想買多少河地?”


    “二十畝。種一茬麥子,再種一茬玉米,收成好的話,也能換不少銀錢。”


    “河地多少錢一畝?”雪花繼續問。


    “大約八兩銀子。”


    那就是一百六十兩了。


    “鹽堿地多少錢一畝?”


    “大約三兩銀子。”


    那就是買二十畝河地的錢可以買五十多畝鹽堿地。


    “爹,二十畝河地您一個人能忙過來嗎?”


    “這……”李達一楞。這確實是個問題,他家就他一個勞力,二十畝地確實忙不過來,女兒們雖然能幫忙,但那忙太小了。當然,雇人這一點雪花想到了,但李達的思維還想不到。對於一個窮了多年的人,剛剛脫貧,還想不到要做地主階級。


    雪花現在利用的就是這點。


    “爹,不如這樣,我們買五畝河地,再買幾十畝鹽堿地。河地種莊稼,鹽堿地栽棗樹,而且,棗樹的空隙間也可以先種莊稼的。這樣,即使梨花、荷花也能幫著拾棗,而您種莊稼也忙得過來,您看這樣好不好?”雪花說著,眨著靈動的大眼睛,開始采取撒嬌哀求的攻勢。


    望著女兒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的希冀,李達這個“不”字怎麽也說不出口,隻好望向夏氏。


    夏氏也沒主意,“要不,咱試試?”


    “爹,我保證將來的棗樹一定能象今年的老棗樹一樣結這麽多。”雪花再加一把火。


    想到女兒一向有主意,能鼓搗,從不說空話,再想想女兒弄的那些醃菜、野菜都賣了大錢,李達一咬牙,終於點了點頭。


    雪花一見李達點了頭,立刻長出了一口氣。


    她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


    其實雪花一直以來的想法都是種植棗樹,其它的不過是為了種棗樹累積資本。在她心裏,奶奶家的那片棗樹林是她心裏最暖的地方,承載了她太多瑰麗的夢,是她在那個遙遠的世界裏唯一體會到了溫情的地方,是她唯一承認的家。


    那一串串瑪瑙般的珠玉,那純真無偽的歡笑,常常午夜夢迴時在她心裏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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