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之前,我有三次被人在街上遺棄的黑暗經驗,從此我就非常厭惡上街,醫生告訴我,因為這個原因,我容易有預期性的焦慮,而不斷飄移則讓我並發了恐慌症,我從來沒想過可以擺脫這個怪病,直到她的出現,讓我知道人生還是有希望的,我多希望能將她留在身邊,即使多一秒也好,我不敢想,如果失去她,我會變成什麽模樣?


    她純潔、無瑕,她說的沒錯,我根本配不上她,就算我的新身份能與她匹配又如何?骨子裏的我粗野不堪,連替她提鞋的資格都沒有,她適合那個像小白臉一樣的醫生,我知道這一輩子,我隻能遠遠的看著她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裏,然後心碎……


    車身正以極高速在飛馳,一路上橫衝直撞的連闖了數個紅燈,雖然險象環生,但秦遇霞沒有阻止公孫河岸,任由他發泄過度複雜的情緒。


    天色漸漸暗沉,他驀然將車往馬路邊一靠,棄車而走。


    「你要去哪裏?」她大驚失色,連忙跟下去,下車之前還忙著熄火、拔鑰匙。


    他居然連車鑰匙都不拿,真有他的。


    華燈初上,霓虹閃耀,他像隻無頭蒼蠅般急行在商店街的走廊裏,他的麵色灰敗,肩上像扛了千斤重擔無法放下。


    她默默跟著他,無法顧及腳上穿了室內拖鞋有多引人注目,她讓他去走,隻要能讓他好過一點,她都願意配合他。


    他們走過一條又一條熱鬧的街,琳琅滿目的攤販沒有使他稍稍停下急促的腳步,人越多,越熱鬧的地方他反而定得更快更急,到最後,他簡直像在跑。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行道樹旁停了下來,旁邊是一所紅磚牆的學校,鍾聲響了,留校的學生魚貫走出校門。


    他蹲了下去,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痛苦。


    秦遇霞馬上知道他的恐慌症發作了,若不是如此,他可能不會停下來。


    「別怕,你很安全!」她先鎮定下來,柔聲告訴他,盡管他們已經引起很多學生的側目了,她也不管,現在一切以他為重。


    他重重吸氣,看起來唿吸困難,整個人像是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好怕……我好怕……」


    聽到他異於尋常的顫抖,她不顧一切的抱住了他。「別怕,你還有我!」


    公孫河岸環住雙臂,痛楚的飲泣著,「沒有人要我……沒有人要我……」


    他像是迴到十幾歲的少年,在她懷裏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她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安慰他受創甚深的心靈,隻能緊緊抱住他。


    在這個涼風習習的夜晚,她蹲在街頭,任一個二十八歲的大男人,伏在她肩頭壓抑的低泣,她心酸的抱著他,一下又一下輕拍著他顫抖的背,不知不覺,跟著他一起哭了。


    秦遇霞的名字與公孫河岸的名字劃上了等號,他們在一夜之間傳出了緋聞。


    因為傳說她與公孫河岸有曖昧情愫,所以她被急召迴家,父母兄長都一臉嚴肅,好像她真的已經是公孫河岸的情婦了。


    「公孫河岸為妳打架,這件事是真的嗎?」秦昌逸看著女兒,希望聽到否定的答案。


    雖然公孫家地位崇高,可是對於一個前二十八年都來曆不明的男子,他怎麽也不放心將寶貝女兒交出去。


    「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她知道這件事是誰多嘴傳出去的,除了氣憤老人家不公平的郭俐儀母子,還會有誰唯恐天下不亂?


    「那麽是怎麽樣?」秦遇岩蹙眉看著妹妹。「現在大家都在傳妳為公孫河岸割腕自殺,說得好像親眼目睹一樣,妳一個人隻有一張嘴,怎麽去澄清不實的謠言?」


    她真的愣住了。


    這謠言也太離譜了吧?她何時為公孫河岸割腕過了?再說最近他都沒故意惹她,她幹麽氣得要割腕?


    這時候的她,仍然沒有意識到愛情這兩個字。


    「唉,小霞,女人的名譽是很重要的,我看妳還是搬迴來住吧,不要再去公孫家了,這樣對妳比較好。」秦太太是女人,想得比較嚴重,她怕年輕人一個把持不住,萬一做出非要結婚不可的事就為時已晚了。


    秦遇霞還在發愣。


    她想到那夜他的無助和彷徨……不,不管謠言怎麽傳,反正清者自清,她不走,她要陪著他,直到他不再需要她為止。


    「我不能走,這份工作還沒結束。」她堅定的告訴家人。


    「難道妳就不把亞睿放在眼裏?」秦遇岩忍不住發難了。「妳和公孫河岸的情事傳開來,妳要他怎麽想?」


    她又是一愣,好半晌才緩聲說道:「他知道我的為人。」而且她認為自己和何亞睿隻是試著在交往,兩個人都有共識,從來沒有許下終身的承諾,她的事又為何要對他交代呢?


    「知道有用嗎?」秦遇岩氣急敗壞的說:「公孫河岸在巴黎是個壞胚子,他不學無術、混跡街頭,他交往的男人都是毒販,女人都是妓女,妳誰不好交往,偏要和這樣烙著黑印的男人交往,妳是不是要我們秦家抬不起頭來做人?」


    「哥,他不是那樣的人!」她忍不住為公孫河岸辯駁。「你不認識他,不能擅自對他妄下斷語,當你和他相處之後,你就會知道他是一個……」


    「妳居然替他說話!」秦遇岩根本不想再聽,他氣得跳腳。


    「不要吵了。」秦昌逸跳出來喝止紊亂的場麵,他看著女兒。「爸爸答應妳繼續留在公孫家,不過爸爸也要妳答應我,妳絕不會和公孫河岸亂來。」


    秦遇霞的眼裏流動著無奈。


    他們究竟把公孫河岸想成什麽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了?他,根本是很脆弱的啊……


    她歎了口氣,抬起澄澈的雙眸看著父親。「我答應您,除了師生關係,我和公孫河岸什麽也不會發生。」


    這樣他們總不能再阻止她留在公孫河岸的身邊了吧。


    「這是什麽東西?」


    公孫映文當眾把一份文件丟到公孫河岸的麵前,語氣諷刺又嘲弄。「你以為經過一點特訓就可以寫出象樣的企畫案了嗎?」


    公孫河岸的神情比她更加嘲弄。「不喜歡的話,妳可以不用,老子不在乎。」


    他隻是隨手寫寫,是底下的人雞婆要拍他馬屁,把他寫的東西呈到那隻美其名像孔雀,其實是火雞的女雜碎的辦公桌上去,如果不是那些人多事,他也懶得跟一隻隻會抬高頸子咕咕叫的家禽類說話啊。


    「公孫河岸,你這是什麽態度?」公孫映文蹙著柳眉,如果不是有別人在,她會踢他一腳,她真的會那麽做,因為這個吊兒郎當的男人實在太討厭了,她不懂老胡塗的爺爺為何要重用他?


    「叫堂哥,我溫柔的好堂妹。」存心氣死她,公孫河岸嘻皮笑臉地說:「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妳跟我溫柔的好嬸嬸真是像哪。」


    已經有會意者偷偷笑了出來,這令公孫映文惱羞成怒,她馬上想到了絕佳報複方法,登時露出一個笑臉。「對了,好堂兄,要不要我說一些你高貴母親的往事給你聽啊?」


    那些事情在公孫家是不準提起的,縱然每個人都知道。


    「不必了,我沒興趣聽故事。」他的臉色在瞬間變得很難看,如果這三八膽敢說出些什麽來,他保證扭斷她的頸子。


    「怎麽會是故事呢?」公孫映文微微一笑。「你母親--哦,抱歉,因為你母親和我大伯父並沒有正式結婚,所以我不能稱她為伯母,這點請你諒解。」


    他的嘴唇緊抿成一直線,眼眸跳躍著怒火。「三八,把妳做作的臭嘴閉起來!」


    公孫映文的眼裏有著得逞的快意。「你生氣啦,堂哥?一定是你母親把她的『熱情』都遺傳給你了,所以你才這麽容易脾氣火爆,」能夠激怒這種eq不高的人真是爽快。


    「我叫妳住嘴!」他的雙拳緊握,像是隨時要出拳打人。


    而他越火,公孫映文就越高興,她完全不理會他的警告,繼續講她的。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午夜,你母親一絲不掛的潛進我伯父的房裏,就在那個熱情如火的夜晚,你母親懷了你,她天真的以為從此可以變成太子妃,沒想到我爺爺卻不接受她這個下人之女,她慫恿我伯父跟她私奔,生下你之後,他們殉情,派人把你送到我爺爺手上,然而你這個不該來到這世界的生命卻不受歡迎極了,我爺爺根本不要你,他親手把你丟到孤兒院去……啊--」


    她恐懼的尖叫,隻見公孫河岸雙手掐住了她的頸子,幾個人向前要製止他都製不住,她的臉色發青,她快死了,她真的快死了……


    「不要衝動,公孫先生,您這樣是犯法的--」他的數名手下連同趕來的警衛人員硬是將他架開,然而他的雙目猙獰,整個人像隻野獸。


    「咳咳咳……」公孫映文大口喘著氣,登時連站都站不穩,因為恐懼而顫抖不已。「你這個混帳東西!我要告你……我一定要告你……」


    「妳最好告死我!」他惡狠狠的瞪視著她,眼睛像會噴火。「讓我死在牢裏,我的鬼魂絕不會放過妳!」


    公孫映文睜大了眼睛,她怕了,他的狠話真的讓她怕了。


    她看到公孫河岸奪門而出,像團燃燒的火焰,心裏忽然感到不安極了。


    衝出公司後的公孫河岸到酒店買醉。


    他喝得爛碎如泥,喝掉一迭千元大鈔,也因為喝到神智不清,火氣又大,他和酒店的客人杠上了。


    他打了人,也被打了,身上臉上無一處沒掛彩,對方被打到住院,氣不過對外放了一些子虛烏有的謊話,美麗報出現了這樣聳動的標題--


    公孫家族流落在外二十八年的嫡長孫公孫河岸,驚爆酒店為酒女爭風吃醋、傷人住院,這是公孫河岸迴到家族的首張亮眼成績單!


    秦遇霞不知道這短短的兩行字對她有致命的殺傷力。


    她氣得發抖、氣得吃不下任何東西,她不想去隔壁探視受傷的他半眼,她甚至對著美麗報掉下了眼淚。


    枉費她為他在她家人麵前做擔保,保證他絕不是個壞蛋,也不是流氓,可是他居然這麽不爭氣,去酒家尋歡作樂?甚至還為酒女爭風吃醋?她真的是氣得再再再也不想理他了!


    於是,當何亞睿提出了晚餐邀約,她想也不想就答應,隻是一整晚她都顯得悶悶不樂,還是因為公孫河岸嗬。


    她究竟是怎麽了?


    就算他去酒店尋歡作樂這也不關她的事,身為他美儀老師的她,有必要把自己氣成這樣嗎?


    她不懂自己,真的不懂自己……


    「東西不好吃嗎?」何亞睿見她的牛排隻吃了幾小口就不吃了,心裏拉起了警報。


    她肯定看到美麗報了,也肯定在為了報上關於公孫河岸的消息不開心,但她顯而易見的煩躁是為什麽呢?很顯然的,答案隻有一個--她對公孫河岸產生了超越師生的感情。


    她在乎那個男人,甚至,她在吃醋、她在心碎……而他該趁虛而入,將她的心拉迴來,雖然他們從不許諾終身,但端莊美麗又家世優秀的她是他唯一的伴侶人選,他可不想在事業衝刺有成之後失去了她。


    「我的朋友剛好在那間酒家裏應酬客戶,他目睹了整個過程。」


    秦遇霞迅速抬起了眼,澄澈的眸裏滿是不確定的問號,他這沒頭沒尾的話是在說公孫河岸的那件事嗎?


    他笑了笑。「妳不是在為妳的學生公孫河岸惹是生非而煩惱嗎?我剛好知道內情,要我告訴妳嗎?」


    她連忙點頭。


    她的積極讓他更加確定心中的想法,也決定要讓她對公孫河岸萌芽的感情蕩然無存。


    他啜了口紅酒才緩聲道:「我朋友說,那晚酒家有個很豔麗,氣質很嬌媚的酒女,名叫莉莉,公孫河岸點了她的台,有別的酒客也想點她的台,公孫河岸想買她出場,因而和酒客爭風吃醋起了爭執,所以公孫河岸先出手打人,還把對方打成重傷,放話他是公孫家的人,要對方把眼睛放亮一點,對方因氣不過才向外界爆料。」


    聽完,她的五髒都扭絞了起來。


    知道過程後,她對他更是失望透頂、難以釋懷,情願自己不知道。


    原來教了他這麽久,結果不過如此,他喜歡一個酒家女,他的程度就僅止於喜歡酒家女而已嗎?


    他居然還想帶酒女出場……想到擰心處,她喝光了杯裏的紅酒。


    她好像個傻瓜,他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她為什麽會天真的以為陪他渡過了恐慌症發作的一段時間,他們就走在同一條線上了呢?


    他真的是……真的是惡習難改啊!


    抱著失望又揪心不已的心情,她讓何亞睿送她迴到公孫家。


    「不要想太多,早點睡,公孫河岸闖的禍自有他的家人替他解決,妳隻是他的美儀老師,毋需過度自責。」他故意把她和公孫河岸的關係輕描淡寫帶過。


    秦遇霞點點頭,目送何亞睿離去。


    真的隻是因為她是公孫河岸的老師,所以她的心情才這麽低落嗎?真的隻是恨鐵不成鋼,而沒有別的因素嗎?


    夜深了,大宅一片寂靜,隻留壁燈。


    她心思紛亂的上了樓,看到一個修挺的身影靠在她房門上,右腳百無聊賴地踢著地毯,聽到腳步聲,他扭頭看著她,有型的嘴角揚了起來。


    「太不夠意思了吧?我傷得這麽重,妳居然還有心情出去約會?」


    他都看到了,一部名貴的藍色轎車送她迴來,司機還體貼的下車為她開門,正是那個姓何的小白臉醫生。


    他正奇怪呢,他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但為何從他被送迴家開始就沒見過她,原來佳人有約啊,她可真會落井下石。


    「麻煩你讓讓,我要開門。」她從皮包裏拿出房間鑰匙,小臉板得緊緊的,連點柔軟都沒有。


    他沒有讓開,黑眸深深的盯著她不悅的麗顏,但嘴裏嘻皮笑臉地問:「約會好玩嗎?姓何的家夥請妳吃了什麽好吃的東西?」


    「不必你管。」她再次重複。「公孫先生,請你讓開。」


    「不讓。」他低頭審視著她冰冷的小臉,恍然大悟。「妳看到報紙寫的東丙了?妳千萬不要相信,為了報紙的銷售量,他們都是在胡說八道瞎扯,我保證我沼有先動手,是那個家夥一直挑釁我……」


    她馬上抬眼瞪視著他。「是不是胡說八道,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必對我解釋,這並不關我的事。」


    他停止了解釋,望著她。「那妳在氣什麽?」


    「我沒有生氣。」她不想與他大眼瞪小眼,別開眼,想開門,但鑰匙孔被他靠著,她隻能幹瞪眼。


    「才怪,妳氣唿唿的。」他扳起她冷若冰霜的臉,仔細的想了想,忽然開竅地問:「妳不是在氣我打架鬧事,妳在氣我上酒家?」


    而為什麽會氣他上酒家,原因當然隻有一個--酒家裏有酒家女,而酒家女通常都是不三不四,可以毛手毛腳的。


    「你胡說!」她撥開他的手,緊緊皺著秀眉。「你喜歡上酒家就上酒家,你喜歡為酒女爭風吃醋就去,我為什麽要下高興?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他又迅速的拉住了她,一把將她拉到身前,心中掠過一陣震顫的喜悅。


    「妳告訴我,妳是不是……」他看著她的眼睛,潤了潤唇,他不確定,但又很想知道。「是不是對我有那麽一點點不一樣的感情?妳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我?」問的時候,他心跳得好快。


    她的表現真的很想吃飛醋的女人,以前他曾有這樣的經驗,他在泡的一個馬子誤會他和別的女人鬼混,氣得把鞋子丟到他頭上,還破口大罵,但死都不肯承認已經對他有意思了。


    而小彩霞--


    他情切的看著她,等待她給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曙光。


    「你住口!」秦遇霞的反應很大,一把推開他,胸口劇烈的起伏,俏臉一陣青、一陣白。「你別自作多情,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你?我又不是酒家女!你大可繼續去追求酒女,我和何亞睿醫生正穩定的交往中,我喜歡的人是他,你不要對我有非份之想了,你是永遠配不上我的!」


    話裏隱含的吶喊是,你都情願去追求酒女了,我還能說什麽?你注意過保守過度的我嗎?你在乎過我的感受嗎?你根本隻喜歡不正經的酒家女……


    然而,他沒聽見她心中的吶喊,僅像被打了熱辣辣的一巴掌,所有的熱情都沒了,都被她那無形的一巴掌給打醒了。


    沒錯,她說的沒錯,他怎麽配得上她?


    他是癩蝦蟆,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肖想吃天鵝肉,如今被天鵝猛踹一腳也是活該,自找的。


    他抬起胸膛、撇了撇嘴角,眼神有點憂傷,無精打采的走迴隔壁,什麽也沒說的迴房去了。


    他走了,如她所願的讓開了,可是她的心卻絲毫沒有好過。


    她吸了吸鼻子,勉強振作起自己,把鑰匙插進孔裏。


    今夜對兩人而言,都是一個無眠的漫漫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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