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他這一生都過得太順暢,未曾經曆過挫折。


    故而他習慣性地將所有事情都想得簡單化,總覺得一個女人再怎麽有能耐,也掀不起太大的風浪。


    然則蘇嫻原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蕭正邕凝視著他,眼底深處既是悲哀,又是羨慕。


    悲哀的是,他已經淪為了聶琅嬅手中的一顆棋子,羨慕的是,他能和自己心心念了四百年的人成婚。


    哪怕這場婚禮最終不過是一場陰謀。


    可他此生也許都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殿下,莫要受她蒙蔽,無論什麽時候,都要保持清醒。”


    這是蕭正邕給他的忠告,更是意圖讓他放棄娶蘇嫻。


    他見不得聶琅嬅和別的男人拜堂成親,更見不得她要為了別的男人穿上那火紅的嫁衣。


    那麽漂亮的嫁衣,應該是要穿給他看的……


    他想了一輩子的事情,籌謀了數百年,為何別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呢?


    他的師父,當真是心冷如鐵啊。


    明明當年撿他迴來的時候,她日日都隻會圍著自己轉,為他煉藥,為他治病。


    教他識字習武,傳授他煉藥技藝,讓他通曉人情世故。


    可最後這一切竟然都化作了泡影一場。


    “本太子的事無須蕭先生關心,娶她,哪怕是她有心要算計本太子,那也是本太子心甘情願。”


    “說到底,本太子都是第一個娶她且名正言順擁有她的男人,不虧。”


    蕭正邕狠狠擰眉。


    是麽?


    一國太子,竟然已經失心瘋到了這個程度了嗎?


    真不愧是琅嬅老祖,這魅惑男人的本事還是沒變呢。


    四百年前魅惑江冷鶴和微生玉也就罷了,四百年後,依舊能魅惑這麽多的男人。


    可她為何偏偏不魅惑自己呢?


    蕭正邕苦笑一聲。


    “對了,還未曾問是何人傷的蕭先生?”


    能將蕭正邕傷到這種程度,放眼整個天下,也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嗎?


    如今微生先生失蹤,尊者隕落,還有誰能傷他呢?


    蕭正邕眼神一閃。


    “我也不知。”


    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敢確定而已。


    因為那晚上他看見了他這輩子從未見過的東西。


    “也罷,還請先生好好養傷,本太子與郡主大婚那日,先生就不必出來了。”


    蘇嫻和他之間的恩怨以後再算,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破壞他們的婚禮。


    婚期將近,皇宮裏已經緊鑼密鼓地忙活了起來。


    因為南明氏族人不得隨意出現的緣故,蘇嫻算不上有娘家,故而成婚那日,她是要從皇後的長春宮出嫁的。


    這幾日皇後一直操勞著,說什麽也要給靜嫻親自做一件嫁衣。


    即便是通宵達旦的趕製繡衣,她臉上也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


    靜嫻靠在門扉處,外頭淺淺的光線勻進了她的眸子裏,瞳孔散發著一層微弱的紅光。


    若是不注意看是不會被發現的。


    “您已經繡了一個晚上了,宮裏有繡娘,手藝也算得上是南楚頂尖的,娘娘何苦這般累著自己?”


    靜嫻不解,不過是一件嫁衣罷了。


    且皇後心裏明白,自己並不是真心實意要嫁給裴寂的。


    明知道自己是帶有目的的,她還是如此這般,真叫人看不懂。


    皇後笑了笑,目光溫柔地落在她身上。


    說:“月兒成婚時,我就不曾送她什麽東西,如今你既在我身邊,又即將出嫁,這繡衣便是我欠月兒的。”


    “也算是我替月兒盡了她身為人母的職責吧。”


    為人母的職責?


    靜嫻愣了愣,她從來都不知道為人母的職責是什麽,即便是麵對墨寶,她也隻是將自己認為好的東西教授給墨寶罷了。


    且墨寶乖巧懂事,根本無需她擔心。


    “你無需多想,月兒是我妹妹,我待你自如同親生女兒那般。”


    皇後生怕她會有心理負擔解釋著。


    而靜嫻心裏卻是怪怪的,不論從前還是現在,她都未曾有過雙親。


    唯一愛護她的葉雄,也早早死在了蕭正邕的手裏。


    至於蘇嫻的親生父母,記憶裏也早就模糊掉了,根本不知道他們長什麽模樣。


    隻知道他們的姓名罷了。


    除了怪異,心中甚至還有一絲暖流。


    這……這就是有母親疼愛的感覺嗎?


    可她隻是在利用皇後罷了,她根本無需對她這般好的。


    她甚至可以隨時讓人將自己抓起來,嚴刑拷打,甚至是強迫她嫁給裴寂。


    陽光灑落在皇後身上,是那樣的溫柔嫻靜。


    她的心忽然就罪惡了起來。


    是不該欺瞞皇後,還是別的?


    “在我看來,再精美的嫁衣,也不過一件尋常衣裳罷了,誰人繡的,根本不重要。”


    她依舊冷著臉,有她在的地方總是一片陰冷。


    皇後笑笑:“那是你的想法,隻要能親眼看著你穿上嫁衣,我死也心甘情願的。”


    “娘娘!”靜嫻重了語氣:“您是皇後,不該說這般晦氣的話。”


    皇後似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連忙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阿嫻,忘了你快要成婚了,的確不該說的。”


    可靜嫻並不是這個意思。


    “往後你同裴寂夫妻一體,若他對你不愛護,你盡管告訴我,我自會教訓他的。”


    “那東宮裏有好些女人,你若不喜也就都遣散了吧,裴寂其實不是個喜歡流連花叢的男子,他隻是過於驕縱自負了些。”


    “往後……”皇後頓了頓,似在壓抑著某種即將爆發的情緒。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往後莫要讓自己受委屈。”


    “……”


    靜嫻靜靜地聽著,從覺得皇後今日的話格外多。


    且說的都是些煽情的話。


    可惜她現在是修羅王,心裏無悲無喜,根本沒有過多的情感。


    若非她對陸沉淵執念夠深,隻怕歸元珠早就蠶食了她對阿淵的那份情感了吧。


    隻要她生出一點兒別的情感,歸元珠就能立馬蠶食,讓她恢複那個無情無欲的修羅王。


    “我從來都不是個讓自己受委屈的人,娘娘多慮了。”


    “阿嫻,你……你能不能再喚我一聲姨母?”皇後目光溫柔地看向她。


    如同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女兒一般,隱隱帶著期待。


    她說:“等你出嫁後,就再也不能喚我一聲姨母了,甚至不能……”


    不能再見她一麵了。


    她好不容易才見到了阿嫻,怎麽這就要分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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