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愣住,猙獰的麵孔漸漸緩和了下來。


    作為玄微森林裏初代的獸,她是驕傲的。


    便是死,也不會將魂火獻祭給一個凡人。


    靜嫻似看破她的想法,譏笑道:“就算是死了,我也有法子掏出你的魂火,我會碾碎你的五髒六腑,將你淬煉。”


    她說:“你為阿淵編織了一個完美的謊言,如果讓他知曉那妖姬之名乃你自己所為,就連當年你遭人羞辱祭天,也是你一手所為。”


    “不光如此,那掖庭十年,他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遭太監淩辱,讓蕭正邕將他變成那嗜血發狂的怪物,讓他終日活在仇恨之中,就連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鬥不過是為了給你血洗當年的仇恨。”


    “太妃殿下,我見過這世上很多母親,我也是母親,您卻是我見過最狠最毒的一個。”


    若是先前,靜嫻並不會聯想到這一層來。


    直到看見了這四方城,看見了這初代的獸,她便知道,原來古書上記載的都是真的。


    玄微森林的深處有一獸,名為猙。


    是兇惡與仇恨的代表。


    傳聞它本是天神坐騎,隻因犯錯被貶鎮守玄微森林,曆經千百年,從未踏出過玄微森林半步。


    不曾想她不但踏出了玄微森林,還與凡人誕下子嗣。


    在沒遇見之前,靜嫻隻當那些古書上都是些胡言亂語,從未當真過,現在看來,這些不但都是真的,且還是個驚天陰謀。


    “你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在他心中種滿仇恨的種子,讓他成為第二個你,好助你擺脫玄微森林。”


    “猙!”


    女人瞳孔一縮。


    靜嫻繼續道:“若我猜得沒錯,當年你也是故意讓人將你帶走的吧,這玄微森林裏的獸,隻能被凡人帶走。”


    作為一種古老的獸,她擁有著高超的智慧。


    自以為所做的這一切能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如今卻被靜嫻層層剖開,將那殘忍的真相血淋淋地展現出來。


    “你不能告訴他,你不能告訴他!”


    阿淵一旦知曉,那麽這麽多年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會崩塌的。


    她的阿淵如今以為她已經死了,隻是魂魄被困於這四方城出不去罷了。


    她一直告訴阿淵,隻有大仇得報,她才能進入輪迴,去到往生,從此便能從仇恨中解脫了。


    眼淚劃過那張絕美的臉龐,靜嫻有片刻的怔愣,似乎沒想到這高貴的獸還會流淚。


    “想要我保守秘密,那就用你的魂火來換。”


    女人瞳孔一縮。


    “怎麽,不願意?”靜嫻嗤笑:“反正你又殺不了我,那我索性去告訴他好了,這世上,除了你,他大概也隻相信我一個了。”


    “你說,到時候他是信你還是信我?”


    猙的身體在顫抖著,比起那兇惡猙獰的樣子,現在的她,光是一個神情,便足夠讓人心生憐愛。


    不惜放下一切,去卑微渴求她的一個眼神了。


    “要麽,你現在就殺了我,永絕後患,怎麽樣?”


    靜嫻慵懶靠在扶麟粗壯的手臂上,姿態閑散,似並不著急著等待她的答案。


    人一旦被拿捏住了軟肋,就很容易變得被動起來。


    猙如此,靜嫻亦是如此。


    可她是個很瘋的人,就算被拿捏了軟肋,她也能拚個魚死網破。


    想要徹底成為強大的人,就必須做到堅不可摧,軟肋也能成為她為之一戰的鐵甲堡壘。


    猙不甘心。


    目光怨恨猙獰。


    “你別這樣看著我,就算你是他的母親,我也不會心慈手軟。”


    對於任何想要殺她的人,靜嫻都不會手下留情。


    “阿淵,阿淵!”


    猙忽然看著她的背後大叫了起來,還不等靜嫻迴神,身後便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


    身子在瞬間被吸出四方城。


    她像是忽然清醒過來一般,胸口長舒一口氣,陡然睜開雙眼,四周輕紗滿屋,隨風搖蕩。


    周圍傳來銀鈴清脆的聲響,她陡然從床上坐起來,輕紗自身上滑落,露出那美麗的胴體。


    “夢?”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沒有傷口,已經愈合了。


    但被割破的疼痛感還在,這一切都在告訴她,剛剛經曆的那一切都不是夢。


    陸沉淵的生母沒死,她是代表著猙獰與仇恨的猙。


    就連阿淵,也不過是她手裏的一顆棋子而已。


    “郡主醒了?”


    婢子拿著新衣過來,外頭的天兒已經黑了。


    她竟不知自己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天黑。


    “儲君呢?”


    婢女們開始給她穿衣綰發,說:“殿下大概是累極了,還在湯池那邊呢。”


    那她又是怎麽從四方城出來的?


    她們給靜嫻換了身色彩豔麗的衣裙,做了複雜的發髻,就連妝容也是豔麗的。


    水霧繚繞的湯池中,光影氤氳,那清瘦卻很健碩的背影沉溺於水中。


    大顆大顆晶瑩的水珠從他後背滑落。


    隻是一個背影,便能讓她察覺到他這麽多年的隱忍和肅殺,那種飽經風霜和世人冷酷的氣息在他身上沉澱。


    最後留下來的隻有一身冰冷的鋒芒銳利。


    烏黑的秀發如同上好的絲綢一般,靜嫻自是站在湯池邊緣靜靜地看著他。


    眼眸微垂,纖長卷翹的睫毛遮擋了她眼裏的情緒。


    她不知道若是阿淵知曉自己這輩子為之拚命的東西,到最後不過是一場騙局,他會如何。


    也許會崩潰。


    也許會覺得自己這麽多年的堅持和努力都是笑話。


    她也隻是在猙的麵前那樣說說罷了,又怎會舍得將那殘忍的真相在阿淵麵前剖開。


    他這輩子已經過得夠苦了,不曾想就連他的出生都是被設計好了的。


    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猙的算計。


    她想,阿淵應該是讓她去見見他的母親,誰料又讓她發現如此驚天秘密。


    她蹲下來,嫩白瑩潤的指尖輕輕勾勒著男人俊美的五官。


    “若是這一切都是假的該有多好。”


    這樣,他至少會認為自己有個愛他的母親。


    “既然不知道,那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吧。”靜嫻幽幽歎氣。


    世間疾苦千千萬,她卻在陸沉淵身上見到了諸多疾苦,上天似乎將所有的不公都加在了他的身上。


    “如果沒有遇見我,你又該如何?”


    是一輩子沉入黑暗的深淵,還是徹底淪為猙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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