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就別喝茶了,傷胃,我給你弄點別的。」是因為他在她想念他的當頭出現嗎?薑淩波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變得那麽好說話了。


    「也好。」聞言他更是樂開懷。


    他在轉身的同時薑淩波也滯了滯腳步,側過半身。「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私相授受?」


    「你怕嗎?」


    「倒是沒什麽怕不怕的,反正我是個寡婦,寡婦門前是非多……多一樁少一樁也不算什麽,反倒是王爺您的身分在那兒……」


    寡婦?天十三的眼睛閃了閃,她不會以為那陸敬已經死了吧?


    他不知道為什麽又忍不住笑了,「本王吃你的飯菜還少嗎?沒道理本王吃什麽那潤空和尚也要吃上。」


    這幾句話又有些負氣了。


    「從前有個文人形容這菜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所以這道菜潤空大師是吃不得的。」


    「下迴本王碰見他就這麽跟他說,那個好吃鬼不跟我急才怪!」


    她煮的菜,做的包子、弄的香氣四溢的暖鍋,沒有一樣不好吃的,還有他沒說的是——他來的早,見到她和家人圍爐守歲談笑的,還有孩子在一旁嬉笑,這就是家的感覺吧。


    一開始,他是從她的生進二十四氣餛飩吃起的,那樣繁雜多變,一顆顆都是巧奪天工的餛飩,也隻有心思玲瓏,手巧靈敏的人才想得出來,做得出來。


    至於這佛跳牆,連佛都要跳過牆來吃,滋味肯定比那餛飩更多彩多姿,他真的來對了!


    輕車熟路的繞著後院往廚房走,隱約能聽見阿奴的聲音——


    「娘子,您想要什麽嗎?吩咐阿奴一聲就是了。」


    「沒事,別跟著,我自己來就好。」


    她的嗓音不像一般女子的軟糯或刻意裝做的輕柔,當她認真還是一旦決定某件事情的時候,聲音會變得低沉,聽著聽著,有種迷人的韻致。


    今夜是除夕,廚房裏的灶火並沒有熄得很幹淨,火膛裏還留有餘燼,因此薑淩波很快的熱出幾道菜來,天十三餓狼似的把它席卷一空。


    這是餓了久啊?薑淩波有些瞠目。


    一盅佛跳牆雖然分量不多,卻也不少了,還有一盤清炒綠豆芽和涼拌雞絲醋芹,這胃口還真是好。


    她係著圍裙在灶台上忙著的時候,天十三因為站在她旁邊,所以可以很清晰的看見她鼻尖處微微的汗意,還有發絲掩映處的小小耳垂。


    他忙著給她遞碗盤,幫著把菜從鐵鍋裏鏟起來。


    都說君子遠庖廚,他更是一輩子沒進過廚房,沒經手過一個碟子還是碗,但是看著她不方便的給他張羅吃食,這屋裏也沒其它的人,他就靠了過去,很自然的接過她遞來的抹布,從蒸籠裏捧起香到不似人間味的佛跳牆。


    油燈明明滅滅,斑駁的暗夜裏,她烏黑的長發泛著柔亮的光澤,他還近到能嗅到專屬於她的清香。


    他隻覺得喉嚨有些發幹,唿吸也急促起來。


    「隆冬天氣,你哪裏找來的蔬菜?」那豆芽清脆爽口,配著油醇香濃、放入山珍海味的佛跳牆,簡直是好吃到讓人找不出形容詞來。


    「變出來的。」


    「怎麽變的?」他兩眼放光。


    他對飲食從來沒有特別的喜好要求,但是經過她手裏變出來的任何食物都覺得適口舒服,想每天都能吃到。


    「這是甜湯,我們平民的燕窩,喝好了再帶你去看綠豆芽是怎麽來的。」


    她笑著的表情本來就好看,這會兒還帶了點小調皮,更讓天十三看得目不轉睛。


    他幾個大口把冰糖銀耳湯喝個精光。


    當薑淩波掀開櫥櫃一處陰暗的草席,示意他往下看時,隻見一個個看似廢棄的茶壺,再掀開黑布,一蓬蓬朝氣蓬勃、彎彎曲曲的芽菜茂盛的擠成一團。


    「你說隻要澆上水,放個幾夜,它就會長成這個樣子?」


    今兒個他真的來對了,樣樣新鮮,樣樣有趣。


    「是啊,黃豆綠豆紅豆黑豆,隻要是豆類都可以。」


    「薑淩波,本王心悅於你,想娶你為妻。」


    其實他本來想說的不是這個,是想問她……問她什麽呢?但脫口而出的卻是這麽全然不在預料中的求婚。


    他隻覺得臉上熱烘烘的,耳根是赤紅的,嗓子有些發澀,心裏有些亂跳,情緒複雜了起來。


    衝著幾盆豆芽菜向她求親?


    薑淩波沒有急著拒絕,沒有害羞臉紅,也沒有天十三以為會有的滿口答應,她沒有說話,隻是很安靜的看著他的眼睛深處。


    天十三心裏一悸,睜眼看了迴去。


    「你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


    他沒有,隻是在宮裏那些個婦人又拿他的婚事做文章時,就冒出了這個念頭。


    選妃、選妃,看不完的畫像,從他十五歲外出開府,他的婚事一年裏總會被拿出來提個幾迴,皇宮裏派係林立,各自紛爭,太後想把娘家人往他身邊塞,皇後也沒少提這事,就連皇上都試探過好幾次。


    他覺得好笑,好像唯有他的婚事塵埃落定,國祚才會綿長似的。


    身為宗室,他的婚姻沒有自主權,這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他也不操心,不過就是身邊多個人,晚上的床要分出去一半,多了個人一起睡,努力適應這個人。


    如果適應不來呢,府裏多的是空屋子,隨她高興挑一間住。


    隻是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都不合他的意,看都不順眼了,遑論綁在一起。


    眼前這個,隻要見到她,隻要在她身邊,就算什麽都不做,他也會生出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感覺。


    有她在的地方,就算是這麽寒酸的處所,就是他的歸依之處。


    慢著!他和她,其實不隻有這樣吧?!


    那大樹下的一眼,那個女子,後來那些轉折,這個朱皮薑骨的女子……人活一輩子,原來是為了和誰這一眼的相見。


    他和她的緣分居然是早早就注定了的。


    薑淩波看天十三那瞧著自己的眼神像能生出火來,她撇了開臉,掩去波動和不知從何而來的失意。「大過年的,又是這麽冷颼颼的天氣,人難免會生出一些傻念頭。」


    她這是在責怪自己莽撞,說話不經過頭腦,還是覺得自己的求婚隻是因為一時情緒,作不得真?


    薑淩波看了眼外麵漸漸發白的天色。「王爺請迴吧,善兒前幾日就吵著說正月初一要去外麵逛逛,現在也不知道醒了沒。」


    逐客令的意思這麽明顯,三歲小孩也聽得出來。


    「你誤會我了。」他攔住她的去路。「本王想娶你為妻是真心實意,非常慎重,不開玩笑的。」


    「我看得出來你的誠意,隻是夫婦匹配,總要般配才是良配,王爺非常人,親王龍子,當配溫柔敦厚、福德雙全之人才是大善,小女子福薄,難當大任。」


    皇家,是她高攀不起的門庭。


    天十三嗤聲。「去他的溫柔敦厚,這些東西你沒有嗎?」


    她居然拒絕他!居然拒絕他!拒絕他難道就不能找一點比較合理的理由,這般拙劣的話,誰信?


    「真抱歉,還真的沒有,我有的就隻有市儈。」


    市儈!這是哄誰,她要真是粗鄙的隻看到錢,他沒有嗎?就親王的頭銜就夠她吃喝不盡了,這個驅子!


    看起來她是不在意他,心裏壓根沒有他,無論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並不在意他。


    天十三垂下視線,舉步抬腳。


    「十三郎。」薑淩波喚道。


    天十三停下腳步,卻沒有說話。


    十三郎,初初認出她時,他要她喚他十三郎,她卻堅持喚他王爺,拉開彼此的距離,被逼急了,頂多喚他一聲十三郎君,這會兒都拒絕他了,還叫得這麽親密做什麽?


    薑淩波喊了他之後也沉默了,東方乍白的時分,灶房裏站著兩個不說話的人。


    天十三看著垂下頭露出一截藕白粉頸的女子,眼底黯然了。


    「算了,」他拉了拉袖子。「爺許是被太後給逼急了,懵了腦袋。」


    薑淩波抬眼看他,微微光塵裏,男人身姿筆挺高大,那有些扭曲的表情與齜著的牙稍稍破壞了整體的美感,這麽好的男人,除了脾氣有些乖張,但也勝在好哄,這會兒撇著臉的樣子看起來很像孩子在鬧別扭。


    「好了,走吧走吧,你不是要幹什麽去了?」他說完,邁步越過她便向外走去。


    才走了兩步,薑淩波的聲音追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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