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歲和李金霜在屋中秉燭夜談,梅良玉在外聽著,時而搖頭輕笑,時而皺眉冷臉。


    直到夜色越深,屋裏的聲音逐漸小去,李金霜並未離去,而是再次留宿。


    屋中陷入安靜,庭院內連風聲都收斂。


    梅良玉在牆下活動了下脖頸,準備離去,往外走了沒一會,在被幾棵紅楓古樹環繞的小道口前,看見等在樹下的年秋雁。


    紅楓古樹下有供人休憩賞景的石桌椅,年秋雁坐在桌邊把玩著手中神木簽,身前點亮星辰卦陣,幽藍色的星光在夜裏閃爍著,隨著年秋雁的手指揮動而不斷變換位置。


    年秋雁的星辰卦陣始終沒有做到最後一步,此時為無心之占,是為隕卦,不算數。


    梅良玉瞧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大半夜睡不著所以出來鬼混。


    年秋雁注意到停在路口沒有繼續往前的梅良玉,仰起頭朝他笑了笑,溫聲問道:“梅梅,你聽完牆角了?”


    梅良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不等梅良玉發問,年秋雁已經很自覺地解釋:“我是來找你的,不巧看見你在牆角守著卻不進去的一幕,思來想去,我覺得還是在這等著你比較好。”


    梅良玉神色冷淡地走了過來,在年秋雁對麵坐下,神色睥睨地瞧他。


    見梅良玉這副模樣,年秋雁無奈道:“我總不能過去打擾你偷聽吧?”


    梅良玉輕掀眼皮剜他,冷酷道:“我憑本事聽的。”


    換做從前年秋雁肯定就相信了,但有了昨晚占卦被打斷的經曆,年秋雁覺得南宮歲並非不知道梅良玉就在外邊。


    此刻年秋雁也不確定他和梅良玉的談話,是否能被虞歲察覺到。


    年秋雁本以為虞歲會來找他繼續談談,但卻沒等到人。


    他想了一天一夜,決定順著南宮歲的意思做,今晚與梅良玉的談話,就是試探看看自己是否猜對了南宮歲的想法。


    年秋雁在梅良玉無甚波動的目光注視下,神色平靜,將手中神木簽放在桌麵,開口道:“我今天去了一趟深淵之海。”


    梅良玉沒接話。


    年秋雁說:“抱歉,去深淵之海迴來才發現,把你給我的六玄木弄丟了。”


    他說這話的語氣很輕,溫柔中透著苦澀,說完便低垂著眼,似不敢看梅良玉。


    梅良玉仍舊在看他,麵上的表情讓人猜不出他心中想法,開口的話也聽不出喜怒,仍舊是他平日裏什麽都無所謂的懶散語調:“丟了就丟了。”


    “你給我一點時間。”年秋雁重新抬眸看迴去,語調沉穩,“我會重新找迴來的。”


    紅楓古樹上掛著夜燈,垂吊著的燈形似花籃,伸展的枝椏在石桌上投射出昏黃的光影,營造出安靜、溫暖的氛圍。


    可此刻圍著石桌談話的兩人,氣氛卻有幾分冰冷。


    年秋雁不避不躲,直直目視著梅良玉。


    梅良玉聽懂了年秋雁的意思。


    從法家偷走銀河水是迫不得已,並不是我想要得到它。


    昨天我已經把銀河水交給別人了。


    但是我會想辦法拿迴來的。


    有的話一旦開口說清楚後,就再也無法挽迴。


    在梅良玉記憶裏,年秋雁常幫他們占卜。


    方技家實力最強的弟子,占卜能力不用多說,偏年秋雁有一日三卦的規矩,不多不少。


    作為長孫紫的徒弟,又得了三卦抵三聖的評價,年秋雁的一日三卦就變得很有威懾,就連外城不少人也想求他出手算一卦,甚至給出了不少天價。


    可年秋雁從未理會。


    他的一日三卦,基本都用在幫孔依依找東西的事上。


    孔依依總是記不住自己的傷藥放哪,每次受傷用完就丟,用她的話來說,就是不喜歡看見這個東西,但是又需要它。


    孔依依不喜歡去醫館,可兵家弟子受傷又是常事,她常處於受傷了,但又沒必要去醫館的程度。


    最初,孔依依是不太相信外邊傳的“年秋雁是方技家最厲害的弟子”這話。


    她對年秋雁的第一印象就是柔弱,篤定他不是個會打架的主。


    直到有一次學院曆練與年秋雁合作,發現自己弄丟的東西,總能被年秋雁找迴來,孔依依這才對他刮目相看。


    後來若是有人要對年秋雁使用武力,都得先過孔依依那關。


    除了幫孔依依找東西,年秋雁也會幫刑春做星辰卦陣。陰陽家和方技家在觀星一術上都非常厲害,兩家的共同話題有很多,在年秋雁的幫忙下,刑春修煉都順了許多。


    鍾離山當年想找蘇桐搭話卻沒借口,還是靠的年秋雁才能如願。


    梅良玉常跟人打架,不是別人追著他打,就是他追著別人打。


    年秋雁會幫他預占吉兇。別人追著打梅良玉,年秋雁就幫忙占退路;梅良玉打別人,年秋雁就幫忙占此人的坐標。


    年秋雁和梅良玉等人經曆過許許多多的事。


    可梅良玉發現,年秋雁總是在幫別人,傾聽別人的話,卻從未向他人求助過,也沒有向他們傾訴過和自己有關的事。


    年秋雁和他們親密又疏離。


    梅良玉認識年秋雁的時間比虞歲還長,一同經曆過的事也比虞歲多,可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隻在一瞬間、一件事就能定下結局。


    此刻年秋雁和虞歲都在等梅良玉的迴答。


    年秋雁猜得沒錯,梅良玉在院牆後邊偷聽虞歲是知道的,如今兩人在紅楓古樹下的對話她也是知道的。


    “找不到就算了。”梅良玉淡聲說,“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年秋雁見他鬆口,心裏還是忍不住生出一絲酸澀,搖搖頭,輕聲道:“我從你這拿到的東西都挺值錢的,不能就這麽白白浪費不管。”


    梅良玉哼笑道:“你怎麽找?再迴海裏一趟?”


    “總有辦法的。”年秋雁也是一笑,十分自然地接話道,“小時候我把我娘給的東西弄丟了,被我爹狠狠揍了一頓,大半夜把我扔屋外邊,要我把東西找到了才能迴去。”


    梅良玉沉默片刻,說:“我倒是沒有你爹這麽狠心。”


    年秋雁確實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讓梅良玉心軟。


    他第一次和梅良玉說自己小時候的事,背景在燕國,家裏有溫柔的母親,威嚴的父親,在戰亂中與家人分離,於是被迫一個人在燕國顛沛流離,尋找父母。


    至今也沒有找到。


    虞歲也在聽。


    她想,世上最難辨別的,就是真假參半的話。


    翌日,司徒瑾一行人迴到了海上。


    機關島的聖者也變多了,他們都是從水舟過來的,有的是太乙的二十四聖之一,有的不屬於太乙。


    聖者驅趕海眼,將整個深淵之海都封住,就連機關家的人都不可靠近,站在機關島的天宮之上,可以看見靠近海邊的區域都升起了黑色的光幕遮掩住了。


    雲霞木台是司徒家的最高點,位置在司徒祖母居住的後山院落中。


    圓形的空中樓台四周,布滿鮮豔的紅楓,宛如永不消逝的落日晚霞。司徒祖母立於雲霞木台的最前方,麵朝深淵之海的方向,司徒靈傀在她三步遠的距離,靜立不動。


    黑色的光幕遮掩視線,就連海雕也飛不過去,無法窺探到光幕另一邊的行動。


    司徒祖母動了動眼珠,朝太乙學院的方向掃了眼。


    鬼道聖堂裏的那位倒是沉得住氣,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是覺得無論這邊鬧出什麽動靜,隻要他封印了那個孩子的記憶和力量,就不會出事嗎?


    這些年想接觸那個孩子,或是潛入太乙來找人的不少,但無一例外,都被鬼道家聖者悄無聲息地解決了。


    當年常艮聖者針對高天昊,卻誤打誤撞使高天昊暴露了滅世者的身份。


    於是那些人要頭疼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那就是滅世者。


    當年六皇子的傷是誰治愈的,在高天昊死後人們才猜到,隻是沒想到會是一個小孩牽的線。


    他的阿姐和阿兄實在是太出色了。


    人們被前兩個孩子吸引了目光,竟沒能發現第三個孩子才藏得最深。


    燕國越是被打壓,有高天賦才能的人就越多,宛如雨後春筍冒頭,殺之不盡。倘若放任不管,那燕國將是玄古大陸擁有最多聖者的存在,它的實力將遠遠超過其他五國,把其他五國踩在腳下。


    就連滅世者都對燕國出手相幫。


    這無疑是讓其他五國更加後怕,也堅定了想法,甚至開始和水舟合作。


    青陽南宮家幾代家主,都對燕國虎視眈眈,燕國大部分高天賦的奇能異士都葬送在南宮一族手裏。


    高天昊死的那年,南宮明出麵說服五國與水舟合作,共同研究異火,消除滅世者這個隱患。


    浮屠塔是六國之間的博弈,若是滅世者加入,以異火的毀滅能力,那未免有些賴皮了。


    大家都不想要滅世者從中插手壞事。


    如今水舟總算不負眾望,終於找到了可以消除異火的辦法。


    自從十年前,司徒祖母就再也沒去過水舟,也沒有和水舟的人聯係過,司徒家向水舟出售靈傀的價格,也一年比一年高。


    察覺有人靠近時,靜立不動的司徒靈傀才轉過頭朝入口處看去,明亮的眸子裏倒映出梅良玉的身影。


    “祖母。”梅良玉目不斜視,徑直走過司徒靈傀。


    司徒祖母沒有迴頭,開口問道:“你為何想知道與異火相關的事?”


    梅良玉麵不改色道:“因為高天昊。”


    司徒祖母道:“他已經死了。”


    梅良玉說:“不能讓他白死,他一直在找脫離異火的辦法。”


    他頓了頓,垂眸又道:“何況……那個人不也在研究異火嗎?”


    在太乙,梅良玉甚至不敢稱唿記憶裏的人一聲父親或者爹爹。


    “我與水舟早已斷了聯係,也不能為你打聽到什麽。”司徒祖母望著遠處的黑色光幕說:“你可知他們這次為何不帶你一起離開?”


    梅良玉答道:“記憶不全,此時離開也沒用。”


    “不錯,有的事情,隻能等你全部想起來才可以去做。”司徒祖母說,“百裏、慕容、文陽和司徒四家都被盯著,不能出手,北鯤城內也並非全是機關家的人。他們這次潛入北鯤城,在初代金烏裏設置了新的坐標,為你引路。”


    她的眼珠動了動,往後瞥去:“但深淵之海的海眼是水舟所造,你不能用,而天然海眼又無法傳送,你隻能自己想辦法創造海眼傳送,但我想你應該會的。”


    梅良玉沉思道:“確實可以,但需要時間。”


    “海眼一事我幫不了你,而你師尊這段時間都會緊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司徒祖母說,“我可以想辦法幫你牽製住常艮聖者,讓他忙起來沒法管你,給你爭取時間。”


    梅良玉垂首致意:“多謝祖母。”


    司徒祖母轉過身來,目光銳利,緊盯著梅良玉,沉聲道:“你可不能讓我失望。”


    梅良玉在這位長輩麵前收斂了平日的散漫和狂傲,神色沉靜。


    “那個人曾經也說要讓機關家重迴六國,卻敗在溫柔鄉裏。”司徒祖母冷聲道,“青陽南宮家的繼承人,是個比燕國長公主更壞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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