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玉不再談神木種子相關的事,繼續前進,夜裏上山趕路遇見的阻礙也多,耗費心神的打鬥中,這事也沒有再提的必要。


    他們要在天亮之前到達半山腰。


    越是往上走,五行之氣流失的速度越快。


    雖然虞歲有神機天目,當下也不能隨意使用,隻有在破除幻術時悄悄試試,剩下的,便是靠地圖指路,盡量避免觸發天然景法陣。


    三人在快要天亮時來到山腰附近,按照這個速度,估摸著還要一天才能到山頂。


    晨光微亮時,薛木石謹慎地打量四周樹木後,才敢靠樹坐下歇息會,沉默地感受體內光核的力量,已經所剩無幾。


    “今天山下應該會來人。”梅良玉站在山坡小道,轉身朝後方看去,沉思道,“我們現在沒有競爭對手找麻煩,他們一時半會也追不上,既然拉開距離就別停,繼續趕路。”


    虞歲朝剛坐下的薛木石看去。


    薛木石認命地抹了把臉,起身跟上。


    路上虞歲問梅良玉:“師兄,到山頂過龍頭時,不同流派的試煉會不一樣嗎?”


    梅良玉:“不一樣。”


    “那道家是什麽?”虞歲問。


    梅良玉禦風途中瞥她一眼:“最後一關考的就是心性,隻是形式不同,記住學院教的向善就行。”


    說完又補充道:“幻境裏什麽都能順其心意,不想醒也正常,但你過不了這關,就到不了鄴池。”


    隻是幻境嗎?


    那應該沒問題吧。


    虞歲轉了轉眼珠,專心趕路。


    等到日上三竿,虞歲便見龍喉山下有越來越多的紅點,一部分各自散開,朝山上趕去,一部分則被攔在了下邊,無法動彈,隨後消失。


    在山腳的弟子們打得十分激烈。


    鍾離山等人也到了,正朝著山上趕來。


    梅良玉覺得斬龍窟對虞歲來說不太安全。


    神木種子的占卜是意外,畢竟他想看的是和自己相關的,會出現虞歲誰都想不到。


    然而像這樣的意外,在太乙有很多,虞歲到現在還沒有被發現,是因為她的活動範圍太簡單,不是鬼道聖堂,就是去陰陽家開兵陣,或者去醫家外修聽課,還沒有觸及一些禁地和禁物。


    事實上,當虞歲開星圖兵甲陣,卻開出特級兵甲陣·修羅地獄的時候,就已經有暴露的危險。


    除開薛木石,但凡和她入陣的另外兩人不是衛仁或者李金霜,又或者衛仁和李金霜把這事告訴了學院教習,她都活不到現在。


    景雲奎若是多嘴問她開的什麽兵甲陣,虞歲也很難解釋。


    外城殺盧海葉那天,梅良玉和南宮家的術士去得慢一點,就能看見水中燃燒的異火,感受到力量波動來看熱鬧的外城人可不少,到時她絕不可能活著離開太乙。


    十三歲那年在池塘邊,若是不用異火,那死的就是她。


    再往後幾年,被農家術士綁走時,南宮明不來,死的也是她。


    虞歲的人生從來不是一帆風順,一路走來有太多能讓她暴露異火的危險,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哪怕她想藏一輩子,可身處的環境和遭遇卻不給這個機會。


    梅良玉餘光掃了眼跟在身側,認真趕路的虞歲。


    她太小看學院,小看擁有二十四位聖者坐鎮、有著數千年曆史的太乙了。


    身為滅世者,卻主動來了對自己最危險的地方。


    師妹比高天昊更弱小,更不懂得隱藏自己,看樣子也比高天昊命短。


    高天昊好歹活到了身為老頭該有的年紀,她呢,放異火的時候跟現在也沒什麽分別。


    現在可比她身為平術之人時更危險。


    平術之人不會對五行之氣和修煉有任何反應。


    虞歲開啟修行之路後,她身上的特殊就會一點一點顯示出來,也更容易被發現不同之處。


    如果虞歲不來太乙,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開啟修行。


    虞歲也沒有辦法拒絕南宮明讓她來太乙的命令。


    高天昊曾跟梅良玉談過異火相關的話題。


    梅良玉這心性和脾氣,確實不把異火放在眼裏當迴事,他隻會覺得燒就燒了,你愛燒不燒。


    他都快控製不住自己的憤怒,還管別人滅不滅世。


    說白了,他不像自家師尊,對這個世界沒有半點責任感,也沒有很珍重、必須守護的東西。


    哪怕他有不少朋友,可他的朋友們都很厲害,沒有一個是必須要他保護才能活下去的。


    朋友們有自己的人生,並為此努力,需要他幫忙的時候,梅良玉也不會袖手旁觀,但他也不會壓製自己的毀滅欲。


    對梅良玉來說,墮落比向上容易。


    想起鬼道家三千歧路的試煉,梅良玉有瞬間覺得虞歲還是放棄比較好。


    跟暴露異火的危險比起來,拿天機術又變得不是那麽重要了。


    話說迴來,她在幾歲有的異火?


    梅良玉忙著出去,便比之前更加認真,開道的速度也增快了許多。


    薛木石和虞歲都覺得他好像殺瘋了。


    之前還是以防守避讓居多,這會是見什麽殺什麽,名家字言具象化出的萬劍,再以兵家的禦器,使得萬劍開路,冰霜白蟒揚首緊隨其後,壓垮無數山石樹木,結出布滿冰霜的通道使他們禦風前行。


    薛木石和虞歲都不敢置信地迴頭看去,梅良玉站在冰道起始點,踩著冰霜白蟒的尾巴,淡聲道:“禦風術往前,要是我追上來的時候發現你們還沒到山頂,我就把你們扔迴山腳去。”


    兩人一聽,扭頭就跑。


    薛木石是覺得梅良玉真的會這麽做。


    虞歲單純認為有機會就別放過,五行之氣流失的狀態下,不施展別的術,隻禦風,消耗變小,一路也沒有別的東西幹擾,速度增快許多


    哪怕中途他倆五行之氣流失殆盡,隻能靠跑,虞歲也在體力耗盡之前跑到了山頂。


    虞歲跑到山頂時已是黃昏時分,她頭也不迴,往前邁出的第一步就見鬥轉星移,周遭景象瞬變,原本追隨的山尖前方化作一片湛藍海域。


    她站在柔軟的沙地上迴頭,看見的是剛翻越的龍喉山,山海相連,前邊或許就是人們說的鄴池。


    薛木石不在,師兄也不在,那前邊就是要過的三千歧路?


    虞歲又看迴前方。


    通往海域的路上鋪滿天幹地支。


    十天幹和十二地支互相交錯遊動,淡藍色的字符密密麻麻地鋪滿連接海域的沙地,它們各自組成不同的排列,和懸浮在空的二十八星宿對應。


    幽藍色的星辰明明滅滅,沒有連接出星線,需要靠自己以肉眼辨認它們的名字。


    這些文字虞歲並不陌生,相反十分熟悉。


    她曾在不同的數山上看過千千萬萬遍。


    天幹定位,地支定時。


    天上的五行之氣,和地上的五行之氣,天地相合時,便自成宇宙。


    斬龍窟內所有的五行之氣,似乎都來源於這裏。


    虞歲探究前方字符時,梅良玉也被送進了三千歧路中,一眼看見站在前邊,沒有動身的師妹。


    還好她沒有直接走上去。


    “師兄。”虞歲迴頭看他,伸出手晃了晃,“到這邊後,流失的五行之氣又迴來了。”


    “因為已經過龍喉山,到龍頭了。”梅良玉走上前來,兩人都停在鋪滿天幹地支的路前打量。


    虞歲率先開口問:“過這關主要是幻境嗎?”


    “不隻是幻境,也不能這麽理解。”梅良玉跟她耐心解釋,“陰陽家的課外修過嗎?”


    虞歲愣了下,不知為何會問這個,她搖搖頭道:“還沒。”


    “雖然沒聽過陰陽家的課,但應該聽說過陰陽家探究宇宙的事吧,陰陽、五行最早也是由這家提出。”梅良玉目光盯著閃爍淡藍色光芒的路麵,“天之五行之氣,地之五行之氣,相合之後便能生出天地宇宙。”


    虞歲聽懂了。


    “陰陽五行生萬物,‘龍’也是萬物之一,雖然它肉身死去,但具象化它的五行之氣還沒死完,眼前的‘三千歧路’便是由它的五行之氣形成的變化之一。”


    梅良玉已經告訴虞歲了,眼前的力量有多麽古老,留存數百數千數萬年也未曾死去。


    “天幹地支的作用也能理解吧?”梅良玉轉了轉眼珠去看虞歲。


    虞歲一副認真聽課的模樣點點頭:“嗯!”


    梅良玉告訴她重點:“天幹地支兩者相合成宇宙,眼前的路上有數不清的組合,每一瞬的變化都是一個新的宇宙。你走在三千歧路上,就是進入新的宇宙中誕生無數的‘可能’,是存在不同宇宙中可能發生的事,所以不能用幻境來概括,因為在五行之氣組成的新宇宙中,它的‘可能性’,是真實存在的。”


    虞歲感到有點麻煩了。


    梅良玉盯著她說:“心性不穩很難過去,沉溺其中說不定還會受傷。”


    受傷倒是騙她的。


    “它沒有境界限製的嗎?”虞歲好奇道,“像陰陽家的星圖開陣一樣,會根據挑戰者的境界來調整力量。”


    “有倒是有,但不是根據挑戰者的強弱來改變。”梅良玉淡聲道,“既然是專門針對鬼道家的試煉,第一步會先審視你的入門控魂心法,將你的控魂意識全部剝離,與你的五行光核共鳴,給出最適合你的‘可能性’。”


    “你得不到的,它都會給你。”


    虞歲在心中篩選這個“可能性”,她也很清楚自己得不到什麽,隻要給自己足夠的暗示,也可以有機會,何況她還有天目。


    “我想試試。”虞歲說,“它不會隻有一次挑戰機會吧?”


    梅良玉見她還是要闖,也沒攔她:“沒有次數限製。”


    虞歲又問:“那在三千歧路宇宙中的經曆,會被其他人看見嗎?”


    “不會。”梅良玉肯定道,“你就算在裏邊殺人放火也沒人知道,隻會失敗。”


    這種針對個人心性的試煉,若是能讓別人知道挑戰者經曆了什麽,那根本不會有人來闖,隻會有人來把它毀掉。


    除非挑戰者闖關時會引發不同尋常的動靜。


    梅良玉靜靜地望著虞歲朝前走去。


    她自己選的。


    我也沒資格攔著。


    富貴險中求,師妹想要天機術,以她身上藏著的秘密,確實要冒險。


    在梅良玉之前的計劃中,師妹第一次闖三千歧路肯定會失敗的,但第一次過後,他就能幫忙固定三千歧路的“可能性”,不會在第二次第三次的挑戰中,又換了不同的試煉事件。


    哪怕沉溺其中,也可以外力幹擾幫忙。


    以虞歲一境的實力,梅良玉確實沒信心相信她能自己過三千歧路。


    但現在知道她有異火,還來闖三千歧路,那事情肯定不會像他想象得那麽順利。


    梅良玉認為虞歲該掉頭就走,嘴上卻道:“站住。”


    虞歲迴過頭來。


    梅良玉說:“如果發現你沉溺其中,我會叫醒你,但隻能以名家字言的形式介入,所以你需要給我名字,不管是人的名字還是貓貓狗狗的名字,隻要確定能喚醒你。”


    以防萬一。


    虞歲想了想,問他:“隻能給一個嗎?”


    梅良玉有點哭笑不得道:“隨便你給多少個。”


    “兩個。”虞歲抬手比了個數,“青葵,鍾離雀。”


    第一個防她得不到的父母親情,第二個防可能出現的異火蠱惑。


    第一個梅良玉不認識,第二個倒是有印象,鍾離山的妹妹。


    然而他現在沒有多問,隻朝虞歲伸出手,掌心向上,對她說:“寫。”


    虞歲在他掌心寫下兩個名字後,朝三千歧路走去,在路前頓了頓,側過身對梅良玉說:“師兄,我走了。”


    梅良玉看著她,輕聲道:“走吧。”


    虞歲走進“三千歧路”的瞬間,就感覺迎麵有狂風要將她吹迴去,身上的力量外泄,學會的每一個鬼道家九流術都被剝離,風如刀割,讓她不受控製地閉上了眼。


    腳下的天幹地支符文正在飛速變動。


    意識墜入黑暗中,不過片刻,她感到有冰涼之物落在臉上。


    虞歲睜開眼,看見西裝革履的男人彎腰,單手將還是五六歲小孩的她輕鬆抱起,低沉的嗓音響在耳邊道:“跟老師說再見。”


    她側過臉,看見男人的另一隻手撐著傘,遮住了傍晚的小雨。


    餘光中是閃爍計數的紅綠燈,衝天而起的高樓大廈,路邊都是牽著自家孩子的男男女女,孩子成群結隊地踩著斑馬線過馬路。


    有被家長牽走的女孩邊走邊迴頭,脆聲聲地喊她:“歲歲,明天見呀!”


    虞歲被男人帶走,打開車門,讓她進去,給她係著安全帶:“我們先去接你媽媽下班。”


    女人等在公司樓下,男人剛停好車,她就和身旁的同事笑著分開,朝這邊走來。


    女人進車後便笑著看向後邊的虞歲:“乖寶,今天有沒有想媽媽呀?在學校過得怎麽樣?”


    坐在後邊的女孩呆道:“……好。”


    女人說:“今晚想吃什麽?吃魚嗎?讓你爸爸做。”


    開車的男人笑道:“是你想吃吧。”


    “天氣冷了,喝點魚湯暖身嘛。”女人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早,你去買菜,我帶歲歲去買衣服,現在的小女孩童裝每一件都特別好看。”


    男人說:“行。”


    “歲歲?”女人又扭頭朝虞歲看去,“去買衣服,你怎麽不說話?”


    虞歲張了張嘴,輕輕道了聲:“好。”


    女人帶她去買衣服,每換一件都變著法誇自己女兒漂亮又可愛,最後提著五六個袋子迴到車裏,問男人菜買好沒,男人打著哈欠笑道:“再等會兒魚都熟了。”


    一家三口迴到家中,開始忙做晚飯。


    虞歲坐在客廳,屋裏開著空調,她披著杏色的薄毯,目光怔愣地望著在廚房裏忙碌的男女。


    她以為,就算要蠱惑她沉溺幻境,也是在玄古大陸。


    可眼前的世界才剛開始,她就已經沉溺了。


    虞歲緩緩轉頭,朝窗外看去,玻璃上沾滿水痕,雨夜中,城市亮起了萬家燈火。


    她一開始就沒有家人的。


    一個人艱難成長。


    眼前的父母三言兩語就撩動了虞歲的心,太過真實,找不出半分虛幻的模樣。


    虞歲迴到這個世界的瞬間,就已經放棄抵抗了。


    她放縱自己沉溺。


    虞歲睡在床上,腦袋昏沉,意識模糊,朦朧中看見女人坐在床邊,伸手貼了貼她的額頭,露出擔憂的目光,同時跟身旁的男人碎碎念,說他沒打好傘讓女兒淋了雨受了涼。


    兩個大人陪著她,給她擦臉,喂藥,女人就在床邊守著她睡。


    生病期間,小女孩看起來蔫蔫的,女人捧著她的臉歎道:“身體不舒服,話都變少了。”


    男人端著飯菜放在桌上,招唿母女兩人過去:“吃飽就好起來了。”


    隔壁鄰居家的女孩來敲門,問虞歲今天為什麽沒去學校呀。


    女人說她生病了,要再養兩天才能去。


    小女孩站在門口探頭,朝虞歲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虞歲埋頭吃飯,吃得很慢。


    她把一切都忘掉了,重新開始。


    曾經她得不到的,如今全都給她了。


    虞歲每天和鄰居家的女孩上下學,和小朋友們打成一片,已然忘記自己的年紀,男人會準點在放學時來接她。


    有時候是他一個人,有時候和女人一起。


    父母和友人們聚會時也會帶上孩子,飯桌上大人聊大人的,孩子們就在客廳或者房間裏一起玩。


    周末和節假日,大人們會約著一起外出遊玩,帶上孩子開著車,熱熱鬧鬧的一群人,到哪都是歡聲笑語一片。


    女人給虞歲編了好看的花辮,牽著她的手站在景區花樹下拍照,對男人說:“你拍好看點啊。”


    男人猛點快門,最後把手機遞出去:“好了。”


    女人看完直翻白眼。


    “歲歲,我們自己拍。”她握著手機氣道。


    “那我呢?”男人納悶,“為什麽不帶上我一起拍?”


    旁邊的友人們聽得哈哈直笑。


    虞歲的學習成績時好時壞,努力時很好,擺爛時很差,她的父母也會因為成績問題跟她聊聊心裏話。


    虞歲很喜歡這個家庭互動環節。


    父母對未來和社會的分析比孩子要成熟穩重,像是她人生中的引路星,指引方向的同時,也給予她力量。


    所以她會故意擺爛,等著父母來跟自己談談。


    這年虞歲成績好起來,得知要去參加家長會時,男人說:“我去,見證我女兒在班級成績崛起的時候。”


    “為什麽你去?我也想去。”女人扭頭問坐在沙發上的虞歲,“乖寶,你們學校家長會隻能去一個人嗎?”


    十六歲的虞歲轉頭朝女人看去,笑道:“都可以去呀。”


    於是那年的家長會,虞歲成了唯一一個爸媽都來的學生。


    梅良玉預料到虞歲會在三千歧路中迷失自己,沉溺其中,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瞧著虞歲停在路中良久不動,他屈指輕彈,兩道金色的名字朝虞歲飛去,傳入她腦海中。


    此時的虞歲正和朋友們走在學校操場邊,看著場中打籃球的少年們說笑著,她忽然頓住,目光從場中瀟灑肆意的少年轉開,看向湛藍的天幕。


    天上有金光閃爍。


    兩道名字強勢鑽進她大腦中。


    虞歲目光微怔。


    青葵。


    鍾離雀。


    ——可我已經不在玄古大陸了呀。


    我已經迴家了。


    沒有異火,沒有什麽滅世者,她再也不用怕走在人群中會不小心燒死陌生人,也不用再怕自己什麽時候就會被全世界群起攻之。


    鍾離雀有疼愛她的父母,兄長,堂姐妹,族中長輩,沒了南宮歲,她也可以過得很好。


    何況鍾離雀憑什麽要為了身懷異火的南宮歲,而讓那麽多疼愛她的人陷入險境中呢?


    南宮歲消失了對所有人都好。


    鍾離雀不用在朋友和家人之間做選擇,不用去冒險,不用去受傷。


    青葵可以迴歸王府,和她的父母相認,做迴她的王府郡主。


    兄長們終於有了聰明且天賦卓絕的妹妹。


    素夫人終於能見到她心心念念的女兒。


    玄古大陸少一個滅世者,也就少了一個致命威脅。


    師尊少了一個會帶來的麻煩的徒弟,師兄也少了一個會帶來麻煩的師妹。


    就連鬼道家的弟子都少了一個爭奪天機術的對手。


    大家都不會有任何損失。


    所以放過彼此,也放過我吧。


    虞歲收迴視線,等在前邊的朋友們納悶地看著她,喊著她的名字:


    “虞歲,走啦!”


    虞歲邁步朝前走去。


    讓她沉溺的不是缺失的親情,而是沒有異火威脅的世界;沒有息壤帶來的追殺;沒有會燒死陌生人的恐懼;沒有睡不好覺的夜晚;沒有父母帶給她的仇恨。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討厭擁有異火的世界。


    梅良玉看著依舊停在三千歧路中的虞歲,即使將她自己留的兩個名字給出去,也沒能喚醒她。


    師妹是不是錯估了這兩人在她心裏的地位?


    梅良玉耐心看了會仍舊閉眼的虞歲。


    天上星辰一閃一閃,看似漫不經心,前方湛藍的海域倒映萬千星辰,海浪輕慢地晃動,卻在某一刻頓住。


    梅良玉壓下眉頭,有不祥的預感。


    三千歧路上的天幹地支符文忽然間全數離地升騰而起,海麵掀起巨浪,化作晶體剔透的水龍,在海麵揚起龍頭,目光直指仍舊停在原地的虞歲。


    有兩股看不見的力量在針鋒相對。


    剛迴到斬龍窟的兩位聖者感應到龍頭的力量,彼此對視一眼,瞬影趕去。


    梅良玉根本沒時間猶豫,在掀起巨浪時,已經瞬影朝三千歧路中的虞歲而去。


    虞歲剛和朋友們走出校門,在熱鬧的人群中看見等在路邊的父母,剛要上前,周遭萬物卻被定格,原本湛藍的天幕一瞬轉黑,天地暗淡失色,卻有一束火焰在虞歲前方燃起。


    火焰在黑暗中照亮了她父母的臉。


    虞歲緩緩朝後退了一步。


    站在車道對麵的男人和女人,正朝她招手笑著,虞歲終於看清了父母的模樣,卻是南宮明和素夫人的臉。


    一想到之前的互動全是他們兩人的臉,虞歲就止不住惡心,她強迫自己轉開視線,盯著那簇懸空的鮮紅火焰,是藏在她意識最深處的模樣。


    火焰搖晃時,黑色的天空塌陷,被異火吞噬殆盡,眨眼間,虞歲看著天地瞬變,從初到太乙的龍車停放點,到青陽帝都,再到羅山之巔。


    虞歲站在羅山之巔那座小破屋中,異火懸浮在曾經放著嬰兒的搖籃前。


    這裏仍舊漆黑、破敗、寒冷。


    她從出生就在這了。


    異火燒毀了三千歧路給虞歲的可能性。


    它在提醒虞歲。


    認清現實。


    你已經降生在新的世界。


    虞歲目光怔怔地看著它。


    她輕聲問道:“為什麽?”


    虞歲透過異火,看見素夫人將手伸向嬰兒脖子再用力掐住的一幕。


    在這個怨恨父母都是她的不對的世界,所有憤怒和怨恨的情緒無處宣泄,似乎隻能認是她倒黴,是她活該。


    為什麽非要讓我迴來?


    異火沒有給出任何迴應。


    它化作星火散去,隻留虞歲一個人在這陰暗狹小的屋中被黑暗吞噬。


    梅良玉剛想直接把虞歲從三千歧路上帶走,抓住對方手腕時,空氣中針鋒相對的無形力量忽然散去,水龍揚起的身子散去,嘩啦啦的水聲中懸浮的天幹地支符文也重新落迴地麵。


    遠處趕來的兩道身影讓梅良玉反手將虞歲推去後邊,讓自己站在最前。


    虞歲睜開眼,耳邊是墜落的水聲,看見的是站在三千歧路中的師兄。


    梅良玉沒看她,卻道:“閉眼。”


    趕來的兩位聖者分別是法家的於聖,名家的朱老。


    兩位都是熟悉梅良玉的,瞧見他站在三千歧路上,周圍一片平靜,他們感受到的是古龍殘存的力量,但卻很短。


    看見梅良玉的時候,兩人心裏已覺得是白跑一趟。


    “怎麽把二老都引過來了。”梅良玉站在三千歧路上,踩著發光的符文,麵不改色道,“龍喉山那邊不比我這好看嗎?”


    朱老笑道:“剛才古龍力量波動,還以為有什麽事。”


    常艮聖者這個徒弟在太乙學院可是出了名的。


    梅良玉每次走三千歧路,都能引來古龍化形盯他片刻,最開始大家還覺得稀奇,次數多了就覺得沒意思了。


    有常艮聖者攔著,也沒人敢去探究。


    古龍力量也隻是盯他一會,沒有發動攻擊,所以沒人會覺得梅良玉很危險。


    “我每次走三千歧路都有這麽一遭,還以為今年不會,沒想到把二老給驚動。”梅良玉話說得理直氣壯,可沒有半點賠罪的意思。


    於聖目光在梅良玉和虞歲之間轉了圈,淡聲道:“你前兩年都沒有來鄴池,怎麽今年反而來了?”


    梅良玉就擅長當著法家人的麵睜眼說瞎話:“師尊讓我今年帶一帶新來的師妹,我師妹剛來就能奪得天機術,我這個做師兄的豈不是很威風。”


    常艮聖者的大徒弟,在法家於聖眼中,特別會離經叛道,梅良玉做出什麽事來他都不奇怪。


    朱老被梅良玉逗笑,看了眼走在三千歧路上閉著眼的虞歲,以為她還在試煉中。


    名家朱老與南宮明關係不錯,對南宮明的女兒也會照拂幾分,被人帶著過關這種事,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和法家於聖瞬影離開,繼續去看龍喉山的爭奪情況。


    等這兩位聖者離去後,梅良玉衣下緊繃的肌肉才放鬆下去,他壓著眉頭轉身看迴虞歲,見師妹不知何時睜開眼,漆黑水潤的眼眸正靜靜地看著他。


    “你給的誰的名字?”梅良玉語氣不善道,“它倆有用?”


    “你說實話吧,你是不是隨便想了倆名字給我,我把名字給你,你還是在那站老半天不走,我看這兩人對你來說也沒那麽重要,下次再有這種事你最好……”


    “師兄。”虞歲輕聲道,“出了三千歧路再罵我吧。”


    “誰罵你了?”梅良玉狠狠地瞪她一眼,朝前走去。


    虞歲望著師兄怒氣衝衝的背影,漫步跟上。


    此刻她腦海中想起昨夜梅良玉與神木種子對峙的一幕。


    師兄將神木種子藏起來了。


    師兄問如果他死了,我會不會難過。


    師兄避開了我要迴去占卜的問題。


    師兄從昨晚開始就有點反常。


    師兄隱瞞了龍頭的異常,而她的三千歧路,是異火燒出來的。


    梅良玉走出全是天幹地支符文的沙地,站在海水之中轉身,後方是萬千星辰和湛藍的海域。


    虞歲隨著他的轉身輕輕抬眸,漆黑的眼瞳中倒映著男人淩厲的眉峰,心卻很靜。


    從師兄昨晚的異常到剛才的隱瞞,虞歲能確定,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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