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玉死要麵子,跟虞歲說隻有一點,其實已完全是五行之氣逆亂的狀態,閉目休息時,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他前些天幾乎一直在戰鬥清場,頻繁使用不同的天機術,被五玄毒困在淺水灘那天反而得空休息會,但晚上去兵甲陣龍中魚,破陣離開時,使用了鬼道家的天機術。


    強求的東西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梅良玉使用鬼道家的九流術,消耗比別家的天機術還要大,負擔也重。


    一旦過渡消耗自己的力量,導致光核內的五行失衡,就容易引起五行逆亂。


    好在他也會醫家的九流術,強撐之下,可以自己慢慢調息引導。


    等狀態好些後,梅良玉才小睡片刻。


    虞歲看了會師兄,目光將他描繪一遍後,收迴視線,確認師兄不會發現的前提下,拿出聽風尺給鍾離雀發傳文。


    鍾離雀大晚上的也還沒休息,在屋中守著聽風尺等虞歲的消息,她昨天隻收到虞歲簡短的迴應,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放心不下。


    此時見聽風尺亮起,鍾離雀也是雙眼一亮,急忙點開查看。


    “這個月在參加學院的試煉,在比較特別的秘境中,它叫斬龍窟。”


    虞歲耐心給鍾離雀解釋斬龍窟是什麽後又道:“斬龍窟規定說不能使用聽風尺,身邊的人也比較多,所以一直沒找到機會跟你說。”


    “不用擔心啦,我聽了你的話,掉進兵甲陣後也沒有進任何山洞,所以也沒有被淩遲。”


    “多虧有你我才能避免。”


    “等我迴來的時候,一定給你帶許多太乙才有的有趣玩意。”


    鍾離雀提著的心才悄悄放下,她手指飛快地點著填字格:“真的沒有傷到哪嗎?”


    虞歲迴:“試煉闖關有受到些皮外傷,但真的沒有被淩遲,真的沒有。”


    “我快嚇死啦!連續兩天都沒睡覺,你沒迴我的時候,我都快離家出走直奔太乙去了!”鍾離雀眼淚汪汪道。


    虞歲靜靜地看著鍾離雀不斷發來的傳文,纖細五指點在填字格上,也一條條地迴複。


    她不會告訴鍾離雀異火的事。


    鍾離雀是虞歲給自己設置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她在這個世界什麽都沒有。


    本該是羈絆最深的父母卻是最大的敵人。


    甚至發展成你死我活的關係。


    在情感上,虞歲對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麽留念且在意的。


    哪怕她覺得沒必要毀去大量無辜之人的日常和生命,但當憤怒到達頂峰時,她又會覺得,他人的人生關我什麽事呢?


    若是世界毀滅,死去的也不隻是好人,還有同樣數不清的壞人,潛藏著的,在未來會引發災禍、或者已經給他人帶去不幸的人。


    本就與我無關。


    大家全都去死吧。


    可在十三歲那年,虞歲第一次使用異火殺人,察覺異火會蠱惑她時,便告訴自己,要守護鍾離雀。


    虞歲給自己找了一個在這世上要她去保護的人。


    在她的意識被異火蠱惑時,也不能忘記還有一個鍾離雀。


    虞歲告訴自己,要牢記是“我”保護鍾離雀,而非等鍾離雀保護“我”。


    她之所以對抗異火的蠱惑,一是虞歲不想死,但隻為了不想死這個目標,對她來說還不夠。


    虞歲需要對這個世界寄托些許真切地情感,才能牢牢地控製住掩藏在心底最深處的毀滅欲。


    “你這次也是被動預占的嗎?”虞歲問道。


    鍾離雀迴她:“嗯!我本來在作畫靜心的,畫得有些累,便睡了一會,夢裏卻預占到了不好的事情,嚇醒後立馬給你發傳文。”


    “好在趕上了,要是沒趕上,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


    虞歲見她把話說重了,又安撫了好一會。


    鍾離雀倒在床上,神色悶悶道:“太乙真是太遠了。”


    她想,要是自己也能去太乙就好了。


    可又想到帝都的局勢,若是連自己都去太乙了,那母親一人在帝都,也太危險了。


    “二哥有跟你講神機術嗎?”虞歲問。


    鍾離雀好奇道:“那是什麽?”


    虞歲給她解釋一番:“之前我問了蘇師姐,有一種神機術偏向方技家的預知占卜,也和你的情況符合,是排名第五的神機術,名叫‘祝心’。”


    “也是能預占到明確的未來畫麵和聲音,也不需要使用五行之氣。”


    鍾離雀驚訝道:“排名第五嗎?這麽厲害耶!”


    虞歲學著她迴道:“對呀,是排名很高,很厲害的神機術耶!”


    兩人看著傳文都不自覺地笑了下。


    玩笑歸玩笑,虞歲還是提醒鍾離雀,沒有百分百確定就是神機·祝心,隻是有了一個明確的試探方向,她後續也會繼續打聽相關消息。


    虞歲問鍾離雀:“大將軍要迴來了嗎?”


    “聽說還要一個多月後才能迴來。”鍾離雀道,“有部分叛軍仍未掃除,還要耽誤些時日。”


    “帝都最近不關注戰事,那邊有我爹和南宮王爺坐鎮,不會有意外,倒是查毒的事仍舊在繼續。”鍾離雀說,“蘭毒入侵到帝都來,陛下震怒,天天發火,又查了好些日子都沒有任何消息,太子和幾位大臣每天都被陛下罵得狗血淋頭。”


    虞歲手指輕點聽風尺,指腹能感受到聽風尺麵傳來的冰涼觸感。


    沒有任何消息。


    那就給他們製造消息。


    把蘭毒引向楚錦身上時,得先把她和鍾離家的關係斷幹淨。


    虞歲問:“你堂姐如何?”


    鍾離雀迴:“不太好,阿絮姐姐上次宴會受驚迴去後,天天哭鬧要找楚錦。這事也讓我三叔知道了,三叔警告二叔,說非常時期,不準讓堂姐的事被更多的人知曉,尤其是族外的人,也就不許楚錦再來府上。”


    “三叔也給她重新找了醫家的術士。”


    當初事發時,鍾離家就該找自己信任的醫家術士。


    隻是楚錦先與鍾離雀的母親孫夫人打好關係,在孫夫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也就在出事時,順理成章地獲得了孫夫人的推薦。


    鍾離雀苦惱道:“楚錦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對我家有壞心的樣子,我娘對她更是百般憐惜,認為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自小生活困苦,又曾照顧過她一段時間,因此對她十分憐愛。我要是在我娘麵前說她有壞心,反倒會惹我娘生氣。”


    “聽你三叔的,讓你三叔出麵去處理,你也不用惹夫人生氣。”虞歲迴她,“我聽燕老說,楚錦實力應該在九境或者十境,這一境之差的區別也很大,她還會醫家瞳術,迷惑平術之人很容易。”


    而楚錦工於心計,再加醫家瞳術的輔助,使得孫夫人是對她真心憐愛。


    虞歲說:“如果迫不得已要見她,最好叫上二哥一起。”


    蘇楓是南宮明的兒子。


    有他在,楚錦多少會有點顧忌。


    在虞歲和鍾離雀聊天時,外邊的雨勢逐漸減緩,從滂沱大雨,變作綿綿細雨。


    原本清晰的雨聲遠去,周天火依舊攀在石壁上燃燒著,驅散黑暗,也投下些許陰影落在梅良玉身上。


    虞歲特地轉移了周天火的位置,讓它們沒法照耀到師兄,使得梅良玉的位置被陰影籠罩,免得火光太過耀眼從而影響他休息。


    梅良玉夢中飛閃過許多記憶碎片。


    顧乾的神機術·天官,讓封印他記憶的力量有所鬆動,好似嚴封密鎖的盒子破了一角,讓裏麵的光芒露出一縷,浮光中無數微塵閃爍,代表著他十四歲以前的點點滴滴。


    紅色紙風車飛速轉動的聲響在梅良玉耳邊斷斷續續。


    他看見快要靠近富貴華麗的府邸山道兩旁,攔著花叢的矮小竹籬上都插滿不同顏色的紙風車,晨風和夜風交替,紙風車的轉速時快時慢,由它們感應天地間的風從何處來,又帶來了什麽消息。


    入夜後的山中華府,能看見山下城池燃放的煙火。


    閃現的記憶畫麵太快,梅良玉很努力地想要記住。


    圍城的大軍,暴雨大街上對峙的黑影,猛烈爆發的五行之氣摧毀街道兩旁的建築,讓高樓傾塌,血色四濺,大火蔓延。


    府中淡金色的日光、盛放的花樹、清澈的池水,有陰陽雙魚在水中緩慢遊動。


    記憶中的場景時而祥和安寧,時而危險血腥。


    在暴雨衝刷街道的夜晚,無數黑影飛閃,他看見天地間爆發許多九流術。


    道家天罡五雷。


    陰陽家的星宿陣。


    方技家的卦陣。


    法家的裁決術。


    兵家的劍術。


    農家的蠱術。


    名家的字言。


    他看見無數黑影從四麵八方朝自己殺來,攜帶殺意的天機術也給他帶來各不相同的威壓,壓彎了才十三歲的男孩背脊,從而跪倒在地。


    紫衣女子禦風而來,停在他身前,將所有天機術攔下。


    她抬手時,天地間的每一顆雨珠都頓住,黑影們想要後撤,卻被爆裂的雨珠炸傷,以紫衣女子為中心,黑白的火焰席卷整座城池,如兩條龐大的陰陽雙魚,掀起地動山搖,吞噬所有人的五行之氣。


    是他從未見過的陰陽術。


    在梅良玉的心口深處,散發瑩瑩白光的五行光核顫抖著,五行之氣溢滿,化作白絲將其外殼包裹,隨著內力洶湧流動的力量,外殼生出無數裂紋碎裂,金色的光芒破殼而出。


    十境,神魂光核。


    力量盈滿梅良玉全身每一處,掙紮著想要釋放,破壞更多,將一切碾碎,也喚醒了他的毀滅欲。


    多年壓製的憤怒情緒和力量都在叫囂著殺了他們,讓他們去死。


    天色還未亮起,虞歲還拿著聽風尺,卻感覺到附近有不同尋常的力量波動,危險的、帶著殺意的、足以致命的力量。


    這令她毛骨悚然,緩緩坐直身子,帶著幾分驚訝地朝梅良玉看去。


    男人在暗處蹙眉睜開眼。


    黑漆漆的眼瞳漠然,目光輕慢地掠過虞歲,兀自坐起身冷靜。


    虞歲安安靜靜地沒說話。


    她不是沒見過梅良玉沒睡醒被吵起來的樣子,起初隻是以為師兄起床氣比較大,瞧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氣質。


    盡管此刻梅良玉已經收斂許多,但虞歲一時半會也忘不掉那令她緊繃神經的殺意和壓迫感。


    虞歲望著神色漠然坐在陰影中的梅良玉,額前幾縷發絲隨著他垂眸而輕輕滑落。


    她不由想起師尊之前說過的話。


    也許那並非玩笑,或者誇大,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也是未來可能發生的。


    有的人看似正常,但也和她一樣,隻差一點,就能做出墜入萬劫不複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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