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雀沒有同楚錦聊太多和南宮家有關的話,她學完今日的推拿教習後,便跟楚錦告辭離開。


    迴到馬車上後鍾離雀才悄悄鬆了口氣。


    蘇楓問她:“怎麽了?”


    鍾離雀搖搖頭,她隻是因為想起那年賞花宴的事,心中情緒上湧,在醫館又隻能憋著。


    “一哥,你對楚姐姐印象如何?是我多想了嗎?”鍾離雀朝蘇楓看去,苦惱蹙眉。


    “挑不出差錯,但請帖的事讓我有些在意。”蘇楓沉思道,“再觀察幾日,宴會的事能拖就拖,不到最後一日別發請帖。”


    鍾離雀點點頭。


    兩人同乘馬車離去,站在窗邊瞧著這一幕的楚錦輕輕放下扶著窗簾的手。


    她麵不改色,拿出聽風尺發了一條難以解讀的傳文,成功發出後,又將手中聽風尺碎掉。


    還在齋堂的虞歲就等著看鍾離雀走後,醫館這邊是否有異常動靜,沒想到今天還真讓她碰上了。


    不是她監控的楚錦聽風尺,但消息是從醫館發出去的,需要破解的九流術密文,也不知是哪一家的。


    虞歲將接收傳文的位置告訴了燕老。


    燕老這些年跟著虞歲做了不少事。


    他靠著虞歲給的各種情報,和帝都的灰色地帶打交道,黑白兩邊都有涉及。


    虞歲不管燕老如何操作行事,隻負責把他需要的消息傳出去。


    她唯一一次主動找燕老辦事,是兩年前截獲青陽太子抓捕蘭毒組織首領的消息,她和太子的競爭對手六殿下搭線,讓青陽太子抓捕失敗,放跑了首領,再讓燕老幫著六殿下把人抓迴來。


    那天正是宮宴,青陽皇得知太子抓捕失敗,放跑了他惡心已久的蘭毒頭領,當場發怒,對太子十分失望,等太子迴帝都後閉門不見,讓太子在大雨中跪了整整一天。


    虞歲撐著傘站在遠處,遙遙望著跪在雨中的太子,悠悠離去。


    事後青陽六殿下帶著蘭毒組織首領的人頭迴來,這才讓青陽皇龍心轉悅,也讓六殿下風頭大盛,逐漸被陛下重用。


    虞歲除了靠聽風尺獲取消息和定位,也靠自己的五行光核幫忙追蹤和監控,她雖然不能介入九流術士的世界,但在帝都偶爾參與一下權謀爭鬥,倒也不算太難。


    何況青陽帝都局勢本就容易讓人渾水摸魚,青陽皇子嗣頗多,幾位能力出眾的殿下都對太子的位置虎視眈眈,各家站隊,朝臣每年更迭快速,周邊諸侯國又常起戰事。


    厲害的人物每年都有,所有人都向往帝都的最高處,想要得到更多,又或是保持安穩。


    虞歲有所行動時,燕老會幫她評估,告訴她哪些人還不能惹,哪些人惹不起。


    他平日雖然沉默寡言,該開口時卻又一針見血,犀利無比。


    虞歲從燕老那也學到不少,她覺得燕老以前在燕國,應該也是一位權謀高手,不是哪家的謀士,就是燕國的權臣。


    可燕老不說,她就不會知曉到底是哪個。


    這會青陽帝都的日光正曬,已經到了春末的尾聲,路上的花樹不再是粉白鮮紅一片,又恢複了滿樹青翠。


    弄堂小巷空無一人,十分安靜。


    因為兩邊石牆院內茂盛的青樹支出不少枝椏,這片小路全被陰影覆蓋,在日光大曬的時候倒顯得陰涼無比。


    仔細瞧去,能看見被陰影遮蓋的路麵,有一道細長的黑影正在貼牆遊動。


    黑影脫離地麵,攀著石牆進入某戶人家。


    屋中的康恆剛剛收起聽風尺,準備按照收到的命令行事。


    他剛踏出屋門,卻警覺抬眼,發現危機的同時眼前刀光一閃,康恆瞳孔緊縮,充滿驚懼的眼中倒映著黑金色的棍刀,它威嚴陰森,但最危險的卻是雙手握刀的黑衣少年。


    少年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擁有雪白的膚色和精致的五官,俊秀的眉峰微揚,笑容陽光燦爛,像是是頑皮的鄰家弟弟。


    “喲!”


    黑衣少年還調皮地跟他打招唿,一刀斬破康恆的五行防護,將他重傷摔迴屋中,兩股五行之氣碰撞掀起的氣浪讓屋門破碎,碎木片飛濺到土裏和屋中。


    康恆捂著胸口,一口血湧上喉嚨,他忍了忍,沒忍住大口吐出。


    誰?!


    康恆全部神經繃緊,來不及去想為何暴露,敵人是誰。


    他反應極快,在黑衣少年再次出手前重新聚攏五行之氣,不是再戰,而是全力逃脫。


    陰陽家天機術·吞影。


    地麵剛剛生出黑影,黑衣少年手中的棍刀已經砍到康恆眼前,他心中震驚。


    好快的速度!


    連九流術施展的時間都不給!


    鋒利的長刀直接砍斷康恆悄悄結印的右手,隨著慘叫聲響起,少年沒有停頓,反手又是一刀直直刺進康恆腹中,嵌進肉中再橫刀一轉,限製他施展任何九流術,把人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黑衣少年全程沒有一點猶豫,出手果斷狠辣,仿佛已經做過很多次,而他的速度根本不給康恆任何反應的機會。


    康恆臉色肉眼可見的慘白一片,滿頭是汗,看著黑衣少年的目光半是震驚半是怨恨。


    黑衣少年彎腰去拿他的聽風尺,指尖剛碰到他便察覺不對勁,瞬影退開時,康恆的五行光核爆炸,讓自己死無全屍的同時也將聽風尺一起毀去。


    屋中血色四濺,黑衣少年揮刀輪轉,將飛灑而來的血色全部擋開,站在門前逆光望著不成人形的康恆無奈地輕嘖聲。


    沒拿到聽風尺,沒抓到活口,拿點什麽迴去交差才好。


    他都沒想殺人,隻是奉命來拿個聽風尺,再問點話,哪知道這人嚇得直接自毀了。


    黑衣少年左右看看,在屋中搜尋片刻,確認沒有遺漏的信息,便將屋門關閉,自己化作黑影重新融入暗處,等待是否還有同夥。


    楚錦坐在醫館一樓問診台邊,從窗戶灑落進來的微光照在桌麵,翻開的醫書上有著不少圈起來的紅線,楚錦漫不經心地翻著醫書。


    直到天色暗淡後,有醫女過來,俯身湊近她耳邊說了什麽。


    楚錦合上醫書,醫女俯身退去。


    她單手指著下顎看向外邊的暗淡的天色,白日熱鬧的街巷,這會已經冷清。


    什麽人在擾她的計劃,是今日剛來的王府一世子,還是有所察覺的鍾離家?


    若是前者倒好辦,若是鍾離家……那位大將軍可不是省油的燈。


    可這似乎又證明了她的猜測,聽風尺確實有問題。


    楚錦從座位輕盈起身,對候在旁邊的醫女淡聲道:“用農家傳音,讓其他人最近不可再用聽風尺,一切消息收發以傳音獸為準。”


    “再讓玄魁那邊的人想辦法,把鍾離雀的聽風尺拿到手。”


    帝都的夜晚比白天還要熱鬧,不少白日不開張的街道,入夜後反而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黑影攀著被黑暗籠罩的牆壁一路來到熱鬧街巷的最深處,屋門前掛著兩張道家的避音符,把街巷前端的熱鬧聲全部隔絕。


    入門就見兩棵茂盛的棗樹,黑影左拐,順著水廊一路去往深處庭屋。


    白牆切成的拱門兩旁放著石燈,點亮漆黑的夜色,裏邊雨亭中坐著的老者正在沏茶,坐在老者對岸的瞎眼青年溫聲道:“野喜迴來了。”


    有些拗口的名字,卻被瞎眼青年念得字正腔圓,十分清晰。


    鄒野喜從黑暗中冒頭,原本笑嘻嘻的臉,在燕老看過來時,瞬間變得可憐巴巴:“我蹲了一晚上,沒人過來,估計是靠農家那些小蟲子從遠處就看見不對勁,所以不過來了。”


    “那人被我嚇得直接自毀也不肯讓我拿走他的聽風尺。”鄒野喜語速飛快道,“但他用的是陰陽家的九流術,吞影剛起就被我斬破了,我又在他屋裏找了圈,看見一些針對鍾離家的消息記錄,最近在盯著那位鍾離家的小姐。”


    “帝都裏邊,農家的人不少。”燕老嗓音低啞,仍舊枯槁的麵容看起來毫無情緒波瀾。


    鄒野喜揪著衣袖擦擦臉,走進雨亭中大大咧咧地坐下喝茶:“你讓山容哥算一算他要幹嘛唄,要不然我直接去醫館把那人捉過來給你審?”


    山容聽得一笑,被挖去雙眼的清秀臉上隻剩兩個黑漆漆的陰森孔洞。


    少年捧著臉,轉動眼珠看看左邊的斷臂老年殘疾人,再看看右邊年輕的瞎眼殘疾人,歎道:“我都還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保護那位鍾離家的小姐,老頭,我都在你手裏做事好幾年了,你也該告訴我,在你上邊的老大是誰吧?”


    燕老沒說。


    鄒野喜紛紛拍桌:“你看你,你還是不信我!枉我從燕國大老遠的跑來投奔你!你今兒要是不說我就不幹了!”


    他說完起身就走,睜隻眼閉隻眼地朝燕老看去,見燕老沒動靜,仿佛無所謂他是去是留,鄒野喜撐不過一會,又假裝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走迴桌邊,挨著山容坐下。


    “打草驚蛇了。”燕老淡聲說道,“你繼續盯著醫館。”


    鄒野喜乖巧點頭:“噢。”


    燕老又道:“山容把出入醫館或者鍾離家的農家弟子定位出來。”


    “好。”山容溫聲點頭道。


    燕老單手拿著聽風尺,給虞歲迴傳文,將今日的消息告訴她。


    雖然不能確定那條加密傳文是不是楚錦發的,但卻是從醫館發出去的,很有可能是她。


    因為加密的傳文消息,被解讀後的意思是:鍾離雀的聽風尺。


    虞歲這會正在鬼道聖堂,她站在杏樹下,抬頭看已經熟透的杏子們發呆時,聽風尺嗡嗡作響。


    看完燕老迴複的消息,虞歲陷入沉思。


    燕老說:“對方若是聰明些,就會知道問題出在今天的傳文上,隨後不會再用聽風尺傳遞消息,也可能會試探你,繼續發出無關緊要的消息引蛇出洞。”


    從聽風尺獲取消息雖然方便,卻也危險。


    聽風尺的消息被截獲,這些年隻出現在青陽帝都,若是有人注意到這點,再花時間仔細查找,把幕後主使找出來,隻是時間問題。


    楚錦最初注意到的是鍾離雀的聽風尺。


    在教習推拿時,她曾幾次見過鍾離雀的聽風尺接收傳文和發送出去,但當她拿到手時,卻沒能找到任何傳文信息。


    “我會讓她小心的。”虞歲迴道。


    燕老又道:“無須擔心。”


    看見這四個字,虞歲不由輕輕挑眉。


    某種程度上來說,虞歲和燕老雖然互相合作,卻又互不幹擾。


    虞歲不知道燕老有些什麽渠道和手段,燕老的手下們也不知道虞歲。


    她隻負責給消息,而燕老會拿著這些消息去做某些事,再還給她比那一粒金子多更多的錢。


    燕老雖然話少,卻說到做到。


    此時燕老對虞歲說:“你在太乙專心修行,帝都的麻煩,我會幫你解決。”


    渴望力量的孩子長大後,終於能夠踏入修行的世界。


    燕老雖然見不到虞歲,卻能想象得出,她是多麽激動和高興。


    然而九流術的世界並不比平術之人的世界要容易。


    他想起兩年前的春夜雨裏,才十六歲的虞歲臉上還有幾分稚氣,眉眼卻生得靈動嫵媚,她穿著桃紅的長裙,披著白色的薄絨大衣,坐在雨亭桌後捧著他煮的茶一杯接一杯。


    這天晚上虞歲和一哥蘇楓與一幫朋友外出遊玩,眾人在前端酒樓用膳玩樂時,她才得以偷跑過來。


    虞歲跟燕老碎碎念著閑話,捧著熱茶,在泛著熱氣的白霧中抬眼,清眸映照著燕老無甚表情的枯槁麵容,卻笑道:“你好像活過來了。”


    少女脆聲感歎:“不像從前那樣死氣沉沉。”


    春夜細雨敲打著雨亭,從亭角墜落的雨絲連接成線。


    燕老並未迴答,而是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少女也不覺得尷尬,她單手撐著小臉,好奇地望著他:“你會迴燕國嗎?”


    燕老說:“不會。”


    “那邊是不是已經徹底讓你失望了?”少女又問。


    燕老沒答。


    少女張唇,輕輕吹拂熱茶:“聽說我爹可是把燕國攪渾的主力之一,他曾在燕國害死了很多人,也讓燕國變得不再是燕國人的燕國,你作為燕國人,應該很討厭他,恨不得他去死。”


    “那你怎麽不討厭我?”少女睜著盈盈水眸,帶著柔軟的笑意詢問,“我可是南宮明的女兒,他欽點的王府繼承人呀。”


    燕老也看著她,目光平靜又淡漠:“你不像是他的女兒。”


    “可惜我就是。”少女歎氣遺憾道,“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兒,可能活不到現在。”


    “我會把你和南宮明分開看待。”燕老說,“雖然你想擺脫你父親的控製,卻也不能急於一時。”


    少女目光微怔。


    燕老繼續說:“你的父親,是比你想象中還要強大又可怕的一個人。”


    “我也知道。”少女雙手捧杯,姿態乖巧地喝茶,“所以我才沒有在我能被他一根手指頭就碾死的時候招惹他。”


    這次輪到燕老問她:“你想攢錢做什麽?”


    “有錢可以做很多事,沒錢就什麽事都做不了。”少女笑容明媚道,“等以後我自由了,就可以去別國買房產、做點小生意,每天過隻需要數錢進賬的悠閑日子。”


    聽起來是很美好的幻想。


    燕老卻道:“你父親不會隻滿足於一個燕國,在他的野心沒有實現之前,任何地方都不會安全,除了青陽,誰都可能是下一個燕國。”


    少女望著氤氳的茶水,輕聲道:“可我不喜歡青陽。”


    燕老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南宮明應該也想不到,自己的敵人,有一天竟然會為自己的女兒效命。最近彈窗厲害,可點擊下載,避免彈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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