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歲沒等多久,巡邏守衛就出來,將聽風尺還給她:“可以了,要是下次還發不出去你再來找我。你這聽風尺好像有些遲鈍,試了好幾次都不行,但又沒有什麽大問題。”


    “多謝。”


    虞歲點著頭,剛收起聽風尺要走,就見門又開了。


    梅良玉從裏麵出來,正低頭看著手中聽風尺,身旁的通信院術士道:“不可能的,你放心,沒有人能破解我們三家的通信陣。聽風尺銘文必須互通才能發傳文,傳文中的任何一個字和聲音,都會在數山中留下痕跡,它繞不開銘文和數山的。”


    “再說事發地點是在學院內,又不是別的地方。咱們的通信陣覆蓋整個太乙,沒有傳文能逃開這裏的監控,也必須從這裏連接才能運轉聽風尺。”


    “剛才你也看見了,他說的那種事是不會發生的。”


    “通信陣的三座核心數山能被人竊取符文這種事,就算三家祖師爺在世也不一定能做到。數山在這麽多年裏一改再改,變得比從前更加牢固,如果它能出現那種漏洞,那就是三家的恥辱。”


    通信院術士信誓旦旦道:“那小子絕對是在胡扯,你裁決時可千萬別放過他。”


    梅良玉忽然停下向前的腳步,抬眼朝站在前邊的虞歲看去。虞歲也在看他,見梅良玉發現自己,友好地笑了笑。


    “晚了,”梅良玉收起聽風尺,緩聲道,“那小子已經被我師妹給放走了。”


    虞歲撓了撓臉。


    通信院術士震驚道:“怎麽能輕易放過這種滿口謊言的家夥!”


    “是啊。”梅良玉皮笑肉不笑道,“不如我幫你去問問我師妹是怎麽想的。”


    通信院術士聽到這才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左右看看,發現站在前邊滿臉無辜的虞歲,再看看身旁的梅良玉,術士湊近他,背手遮掩,壓低聲音道:“前邊那姑娘是你師妹?”


    梅良玉:“你也可以自己問。”


    通信院術士立馬轉身迴門裏。


    虞歲主動打招唿道:“師兄,你來通信院看顧哥哥的聽風尺嗎?”


    梅良玉越過她朝外走去,目不斜視道:“他的聽風尺有什麽好看的。”


    通信院破解顧乾的聽風尺,裏麵的消息很幹淨,都是些日常交流,沒有半點不對勁。


    大家都是太乙的學生,哪會不知道如果事發被抓,聽風尺肯定會被通信院拿去破解,到時候所有傳文來往都會被扒開。


    所以顧乾不可能在行動前,還用聽風尺發傳文留下把柄。


    虞歲跟在梅良玉後邊走著:“師兄,給你。”


    給什麽?


    梅良玉迴頭看去,虞歲也停下腳步,朝他攤開的掌心中,正是他之前留在鬼道聖堂桌上的紙條。


    紙上寫著一句話:“你收這徒弟認真的?”


    黑色字跡龍飛鳳舞,每個字都算上乘筆法,筆畫勾橫強勁有力又恰到好處的收手,賞心悅目。


    虞歲最初拿走這張紙條就是被字跡吸引,隻覺得漂亮,想要收藏。


    如今見到梅良玉,她又換了想法,在梅良玉視線從紙條移開,緩緩看向她時,虞歲笑道:“師尊說,他是認真的。”


    梅良玉眼裏倒映笑容明媚的虞歲良久,他似乎想從虞歲臉上看出點什麽來,卻又沒能確定,最終隻輕輕挑眉,眼神示意她掌心的紙條說:“你拿到了就是你的。”


    申時。


    虞歲從通信院出來,若有所思地問黑胡子:“我應該不是見麵第一天就招人討厭的類型吧?”


    黑胡子不敢放肆,規規矩矩答:“郡主聰慧伶俐,當然不是。”


    他心中道:雖然第一次見麵不會覺得聰慧伶俐,卻也絕不是會招人討厭的程度,像郡主這樣乖巧可人的姑娘,反而大有人喜歡。


    虞歲苦惱道:“李金霜不怎麽理我,師兄也不怎麽理我,這是他們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黑胡子快問快答,非常果決:“那當然是他們的問題。”


    “可師兄看起來不是很想跟我和平相處的樣子,之前李前輩也說,師兄不是會讓著我的人,再加上顧哥哥這事,他對我的印象肯定很差。”虞歲歎氣,“你可以去查查我師兄這個人嗎?讓我想想該如何跟他相處。”


    黑胡子連連點頭:“沒問題,郡主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與其自己在那瞎找,還不如利用現成的力量。


    黑胡子長年在外城生活,知道的肯定比她這個剛來太乙第一天的人多,門路也多。


    反正現在天高皇帝遠,平日裏一出門就隨時跟著她的暗衛們也不在,在學院內的虞歲,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自由。


    虞歲和黑胡子逛著學院熟悉地形,中途常常看聽風尺,黑胡子是個識趣的,從不多看多問聽風尺的事。


    她雖然將密文借著聽風尺傳入了太乙的通信陣中,卻需要時間等它們擴散傳染開,因為這邊的通信陣實在是太大了。


    太乙的通信陣是虞歲目前見過最大的。


    曾經她以為青陽皇宮裏的通信陣很大,今日一比,它在太乙的通信陣麵前隻能勉強算個大型。


    青陽帝都也很大,卻做不到隻靠一座通信院就覆蓋整個帝都,而是按照區域分了不少通信陣。


    虞歲出門必有暗衛跟隨,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南宮家監控,防止“息壤”被奪的同時,南宮明也需要掌握這顆棋子的所有動向。


    有情況需要時,南宮明也會讓虞歲暴露在危險之中,他先拋出誘餌,讓爭奪息壤的人誤以為有機會下手。某次虞歲被抓,要不是靠異火得知始終有人跟著她,她就得為求生自己動手了。


    好在那次她沒出手,因為跟著她的就是南宮明。


    暗衛的存在看似是保護虞歲,帶給她的限製也最多。


    這直接導致需要去通信陣看數山才能找到連接點的虞歲,每次去不同的通信陣都要絞盡腦汁想辦法。


    也是去年虞歲才成功做到不用親眼去看數山運轉,而是主動出擊,植入密文汙染通信院的數山,在數山內部進行監控。


    這幾年虞歲從各區域不同的通信陣中看見的,絕大多數都是人們的日常交流,其中夾雜了一些男男女女發的曖昧汙穢不堪的話語,又或是對某人某事的謾罵詛咒等等。


    類似於有用的最高機密的談話,像南宮明等人都不會使用聽風尺來交談,在聽風尺上他們隻報地點和時間見麵。


    虞歲對南宮明在帝都的勢力有更清晰的認知後,不由感歎自己當年給鍾離雀發傳文後的運氣。


    若是當年鍾離雀將不需要銘文,就可以發聽風尺傳文的事說出去,她絕對活不到現在。


    虞歲若隨意繞過銘文給別人發傳文,也遲早會驚動通信院,這種事通信院就算翻遍整個六國也得把她找出來。


    到時候得罪的可就不隻是通信院,而是整個陰陽家、道家和方技家。


    無論虞歲做什麽,都必須謹慎且萬分小心。


    梅良玉迴到鬼道聖堂。


    門沒有關上,留著一條細縫,似乎是方便下次再開,又像是為他而留,意思可以有很多,比如挑釁。


    梅良玉細細打量片刻,沒瞧見這大門有被砍過踹過的痕跡,甚至可以說是“毫發無傷”,除了它在不該開的時候打開了以外,沒有任何毛病。


    那她是怎麽開的門?


    南宮歲或許說謊了,其實她是會九流術的。


    梅良玉微微眯著眼,推開門進去。


    殿內燈光依舊,上方燭光明明滅滅,卻籠罩著寧靜與溫暖。


    他走到桌案邊低頭看去,目光隨意地掃過桌麵,開口問道:“我這師妹有什麽特別之處,能入您老人家的眼?”


    懸空的畫紙上有墨汁流動。


    常艮聖者的迴答出現在梅良玉腦海中:“緣。”


    梅良玉拉過椅子在桌邊坐下,雙手抱胸,姿態懶散:“師尊,緣也分好多種,我跟你是惡緣,你跟她是什麽?”


    常艮聖者答道:“善。”


    梅良玉聽笑了:“合著就我是壞人。”


    仔細想想,當他裁決顧乾繼續留察的時候,在虞歲心中可不就是個“壞人”。


    虞歲認為從法家救出顧乾的事,梅良玉對她的印象肯定不好。


    梅良玉也認為裁決顧乾的事,虞歲對他的印象肯定不好。


    畢竟人家青梅竹馬。


    梅良玉拿著筆在手中轉圈,又問:“我這師妹說她不會九流術,那她是怎麽打開門的?”


    常艮聖者答:“她生來就有的能力。”


    梅良玉一副我虛心求學的模樣:“比如說?”


    常艮聖者道:“你去問她。”


    梅良玉在聖堂跟師尊嘮嗑,外邊天色漸晚,手邊的聽風尺微微發亮,來自【好好吃飯】小組的傳文:


    刑春:“飯否?”


    又到了晚飯時間。


    梅良玉迴了個否。


    剩下兩人都是否。


    刑春:“你們都給我一個不吃的理由,就現在。”


    鍾離山:“在練兵甲排陣,要到明天早上。”


    這個是沒空吃。


    蒼殊:“有劉教的課,走不了。”


    這個是吃不了。


    梅良玉:“不餓。”


    這個是不想吃。


    刑春一會後迴:“我死了,你們要吃飯的時候再給我把棺材蓋揭開拉我起來。”


    梅良玉收起聽風尺,拿起筆在紙上默寫完一篇鬼道家心法後才起身離開。


    他先去陪刑春吃完飯,聽刑春說起今天有新生入院,會分配舍館的事才想起來,他似乎有新舍友,便朝舍館趕去。


    梅良玉到舍館時已經挺晚,周邊路上都亮著燈,夜裏起霧,他踩著滿地落花進舍館大門。這會一層沒什麽人,因為懶所以不想禦風術上樓的他朝龍梯處走去。


    龍梯處站著一人。


    梅良玉還沒走近就已經覺得眼熟了。


    他停在不遠處,看虞歲對著龍梯門上的通行印記不斷鬼畫符,卻還是沒能畫出正確的咒文啟動龍梯。


    看起來像是真的對九流術一竅不通。


    梅良玉漫步走到虞歲身邊,先她一步伸出手畫出正確的咒文,同時問:“去幾層?”


    虞歲咦了聲,扭頭看去,目送打開龍梯的梅良玉走進門中。


    “三十九。”虞歲答了聲。


    梅良玉站在龍梯中間,抬首掃了她一眼:“不進來等著走樓梯?”


    虞歲這才進去。


    瞧著龍梯上行,虞歲忍不住伸手撓了撓臉頰。


    她剛才發現龍梯的機關術運行跟數山的運轉有些相似,正測試能不能通過數山的符文來控製更改龍梯的啟動符文,沒想到師兄就來了。


    但願他沒有發現自己的意圖才好。


    虞歲乖乖站在龍梯角落,靠近出口的梅良玉餘光掃了眼靠後的虞歲,語氣不輕不重地問道:“不會禦風術?”


    “還沒學。”虞歲答。


    梅良玉又問:“也沒記住龍梯的咒文?”


    虞歲心中鬆了口氣:“還沒記住。”


    梅良玉:“那你明天走樓梯吧。”


    虞歲點頭:“嗯!”


    梅良玉:“……”


    他神色莫測地扭頭看虞歲,換來的是虞歲茫然無辜地迴望。


    梅良玉把龍梯點停,叫她出去。


    虞歲邊走邊眼巴巴地看他:“師兄,不至於生氣到趕我出去吧?”


    “按照我剛才的畫。”梅良玉衝龍梯的啟動界麵一抬下巴,要虞歲一筆一畫地跟著學。


    虞歲倒不是沒有記住龍梯的咒文怎麽畫,隻是事到如今,她要是說其實我會畫,梅良玉肯定把她塞龍梯裏,再讓龍梯直接把她埋地底去。


    沒辦法,她隻好跟著梅良玉一筆一畫地寫了。


    論裝傻這事,虞歲已經幹了十多年,也不差這一會。她還煞有其事地指著某個點問梅良玉:“師兄,這為什麽要這麽畫呀?”


    梅良玉的迴答頗為冷酷:“別管它為什麽這麽畫,記住怎麽畫就行了。”


    看看這治標不治本的教學,虞歲覺得他將來可不能收徒弟。


    梅良玉見虞歲學得差不多後,就讓虞歲自己動手,自己不跟著畫了。兩人乘著龍梯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如此反複許多次,虞歲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在這次上樓時說:“謝謝師兄,我學會了。”


    她也沒想到這師兄是個行動派,說做就做,還巧妙地不會讓人感覺到冒犯和厭煩。


    梅良玉靠在龍梯牆壁,在溫柔的月明珠光照下,目光打量站在龍梯中間的虞歲,良久才問:“單是龍梯咒文你都學了這麽久,卻能在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裏,打開聖堂擁有甲級防禦咒的門。”


    上行的龍梯忽然頓住。


    虞歲抬首,側目朝梅良玉看去:“師兄,我總有擅長的和不擅長。”


    梅良玉:“你擅長什麽?”


    虞歲轉了轉眼珠:“擅長開門吧。”


    梅良玉嗤笑:“龍梯門也是門。”


    虞歲也笑道:“那我就是擅長開聖堂的門,不擅長開龍梯的門。”


    兩人目光相撞,彼此都沒有躲閃。在梅良玉眼裏,虞歲笑得明媚,頭頂翹起的發絲像是在生根發芽開花,搖曳的小花與她明媚嬌豔的笑顏配合,能讓人被其表麵深深吸引,再難發覺其中深度。


    不過片刻,兩人都若有所覺地轉開視線,看向龍梯。


    它怎麽停著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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