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在九竅,則死人為不朽。

    昆侖玉棺舉世獨有,隻葬君王,據說葬於玉棺能萬年不朽,羽化登仙。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齊聲高唿:“請君三思,皇陵玉棺,豈可葬入罪妃?”

    “昆侖玉棺是您百年後的棺槨,到時您又該葬在何處?”有大臣高聲詢問。

    慕羽琛薄唇淺笑,望著懷裏的女子,“朕會與她合葬!”

    “那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才是您的結發妻子,皇上,此舉於禮不合,您要三思!”

    慕羽琛抬起鳳眸,目光越過滿地大臣,望向被剝去嫁衣的宋淺淺。目光冷凝,泛著清冷月光,“朕的結發妻子在朕懷裏!她不是!”

    在他絕情冷酷的目光下,宋淺淺渾身冰冷,手腳止不住顫抖,哪怕她用盡了手段也沒能贏過宋傾晚。

    她這一世都隻是宋傾晚背後的影子,現在宋傾晚終於死了,可她還是輸了……

    “皇上……”滿地大臣還想進言。

    慕羽琛冷若利劍的目光掃過城門前,冷肅的聲音在風中迴蕩,“朕意已決,誰敢多說一言,殺無赦!”

    慕羽琛解下腰間佩劍刺入石磚,搖晃的劍身吞吐寒氣,跪了滿地的文武百官終無人再開口。

    為了一個叛臣之女,關入冷宮的廢妃,慕羽琛竟要起玉棺,殺朝臣……他已是瘋了!

    這一夜驚魂,本該記入史書,卻被人有意掩埋。

    隻留下寥寥數句——冬月十四,承乾門陡起天火寓意不詳,琛帝取消封後大禮,宋皇後受驚染病至此長居安淺宮,再不複出。

    ——

    禦林軍連夜從皇陵中運來昆侖玉棺,棺槨通透,由整塊無瑕碧玉雕琢而成。

    慕羽琛站在棺槨前良久,忽然對跪地不敢動的工匠,緩聲道:“在這裏刻上朕和宋傾晚的名字。”

    工匠大駭,哆嗦良久才敢抬頭,看向負手而立的冷漠君王,“皇上……您萬壽無疆!現在就刻上名字,乃是大忌!”

    一襲明黃龍袍的君王站在燈影下,白發垂肩,似乎一夜已老去,背影蕭索。

    他抵唇輕咳,啞聲自語:“萬壽無疆……才是最大的折磨!刻上去吧,阿晚怕黑,朕陪著她。”

    工匠不敢再問,心裏存了疑惑,當今皇後姓宋,名淺淺。

    而刻在玉棺上的並非皇後的名字……皇帝對宋皇後盛寵,天下皆知,難道隻是謠言嗎?

    帝王之心,深不可測……卻不知孤寡帝王亦有情深,他一世的情隻給了一個人。

    她死了,他也跟著迅速蒼老,白發蒼蒼。

    工匠退下後,慕羽琛溫柔小心地抱起牙床上的人,她滿身血汙已被洗淨,換上了大紅色的嫁衣。

    唇邊輕淺安寧的笑容,仿佛還在等她的良人從祁連山迴來,娶她為妻。

    “阿晚,我就在你身邊,你怎麽舍得一直沉睡?你看看我呀!”他俯身,抵著她冰涼額頭,一滴淚從羽睫滴落,滑入她青絲中。

    描眉點唇,一樣不落。

    慕羽琛將懷中女子伏在膝前,如新婚燕爾,為自己心愛的妻子梳妝。

    “阿晚別動,讓我將這一筆畫完。”修長指尖扶正女子麵容,批閱奏章,開疆擴土的這雙手,輕顫生疏地為她描眉。

    女子眼睛緊閉,雪白的鬆花粉也蓋不住她臉上的灰敗。

    她已經死去多時……

    而抱著她的人,仿若聞不到腐朽氣味,感覺不到她身上寒冷,待她亦如生前。

    太監推開門,跪下道:“皇上,宋氏已經帶到。”

    慕羽琛不曾抬頭,指尖抵在唇間,做了個噤聲手勢,“阿晚容易驚醒,不要嚇著她。”

    太監一愣,起身後無聲歎息,他壓低聲:“奴才將宋氏帶進來。”

    宋淺淺被太監重重一推,摔入殿內,許久楚楚可憐地叫了一聲“羽琛……”

    琉璃宮燈下,慕羽琛為懷中女子梳發,刻著桃夭的木梳,一下一下輕柔滑過她的青絲。

    半晌得不到迴應,宋淺淺站起身,尖利大喊:“她已經死了!為什麽你寧願對著死人,也不肯看我一眼?”

    尖利悲涼的嗓音在大殿迴蕩。

    終於,慕羽琛緩緩抬首,涼若碎雪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去祁連山救朕的不是你,背朕迴軍營的不是你,為朕引毒的不是你,愛朕這麽多年的不是你!為什麽……朕的阿晚死了,你還活著?”

    “哈哈……”麵對慕羽琛的質問,搖晃站著的宋淺淺忽然大笑,淒厲的,悲涼的,“斷情蠱,能斷情。沈璃還是騙了我!你沒有忘掉她,也沒有愛上我。慕羽琛你為什麽要記起一切?讓我陪你白頭偕老不好嗎?”

    “不……記起一切後,朕本該死,還是阿晚救了我。阿晚的血可以解百毒,我的身上曾有過她的血!那一夜的人是阿晚,不是你!宋淺淺你的嘴裏沒有一句真話!”慕羽琛捏緊手中木梳,手背青筋顯露,俊顏因慍怒而猙獰可怕。

    “不是我……又如何?我這麽做,有何錯?”宋淺淺笑著,眼淚滑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愛了你十年!你的眼裏隻有宋傾晚,祁連山我也去了,我也想救你。可偏偏找到你的人是宋傾晚!”

    宋淺淺頹然跪倒在地,仿佛所有的力氣被抽盡。

    這麽多年的愛戀,處心積慮,隻是一場空……

    記憶悠悠蕩蕩,她想起剛進藥香穀時,她跟在宋傾晚後麵,見到了白衣寧靜,藥香繾綣的沈璃。

    他坐在百花叢中飲茶,恍若謫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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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未見過這樣幹淨的人,可是就是這樣純澈幹淨的人,還是選了宋傾晚為弟子。

    她不甘心!從小到大,她隻是宋傾晚的影子,暗淡無光,被所有人忽視輕賤。

    沈璃對她說:“我之所以選晚晚,並非她的資質在你之上。晚晚心無雜念,眼眸通透。而你想要的太多,遲早有一日會被自己的欲望拖入深淵。淺淺,你好自為之。”

    她不信沈璃的話,可是這番話還是應驗了!

    慕羽琛涼薄鳳眸,一瞬不瞬死死絞著她,“你的嫉妒不甘,害死了阿晚,害死了我和她的孩子!”

    勃發的怒氣,引得滿殿宮燈搖晃,光影明滅。

    換做旁人,早不敢喘息。而宋淺淺還在笑,她癡笑著抬手撫上小腹,“羽琛,我也曾有過你的孩子!我和宋傾晚有什麽不一樣?”

    “閉嘴!”一聲怒吼,慕羽琛如一隻被激怒的狂獅,“你的孩子不過是你自私報複的工具!宋淺淺你不愛任何人,你愛的是你自己!”

    “因為這個孩子,朕差點用阿晚孩子的心頭血來救你!宋淺淺你口口聲聲的愛,讓朕惡心!”

    空蕩大殿,風從四麵八粉湧來,隻有冷,無盡的寒冷。

    更冷的是慕羽琛沒有溫度,漆黑如夜的目光,要將她碎屍萬段。

    她十年的愛戀,換來的隻是他的惡心……

    明知道他的心裏住著別人,可她不甘心,總想為自己掙一迴。不然,這一世她活得有什麽意義?

    明知燭火會燒盡一切,隻為片刻溫暖,也要撲進去,撲進去……

    她剛進宋府時,宋傾晚坐在秋千架上,身後跟著成排婢女,她身上穿得雲錦耀眼得如同天邊雲彩。

    而她隻是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養在勾欄肮髒的地方。她自小跟著妓子母親討生活,食不飽腹,衣不暖身。直到她娘親病死了,她才被宋家接迴去,隻認作義女。

    在宋家,隻有宋晚傾待她好,將她當作親妹妹。

    她進宋家的那一日,宋晚傾從秋千架跑下,拉住她的手,“你就是我的新妹妹?我終於有伴了!你喜歡什麽,告訴我。”

    “我要你頭上簪花……”

    那簪花是用孔雀翎織成,整個西夏也隻有幾朵,宋傾晚沒有猶豫,將簪花插在她淩亂的長發間。

    正巧,宋家二公子宋沉燁練兵歸來,他看見這一幕後,將年幼的宋傾晚遠遠抱走,留下一句,“別碰她,她髒!”

    她恨宋家所有人,但一點也不恨宋傾晚,如果慕羽琛沒有出現……

    後來她李代桃僵成了皇後,將宋家所有人送入地獄。

    宋家人腰斬的那一晚,她點亮了安淺宮內所有的蠟燭,瘋狂大笑。她終於可以走在陽光下,再沒有嘲笑她的卑賤,她血脈肮髒。

    這一生她活得辛苦,隻有不擇手段,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有何錯?

    慕羽琛將懷裏女子,輕輕放入玉棺內,而後執劍走到她的麵前。

    宋淺淺望著他,眼中毫無懼意,迎向他的劍尖,“殺了我吧!死在你的手裏,或許能換得你記住我。”

    慕羽琛卻笑了,笑得殘酷絕情,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語:“死太容易,朕不會讓你去打擾阿晚安寧。況且殺你,隻會髒了朕的手。”

    “阿晚經曆過的痛,朕要你嚐千倍萬倍!朕還會保留你的位分,你還是朕的皇後……來人將宋氏帶下去,做成人彘!”

    人彘——

    斷去手足裝入壇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宋淺淺瞪大杏眸,驚慌失措,她還是怕了,“慕羽琛你不能這麽殘忍!”

    “朕殘忍?”他輕勾起薄唇,白發掩映下,笑得蒼涼寂落,“你以為朕不知道,你買通天牢護衛,故意放走沈璃,讓他救走阿晚。你算準朕在一怒之下,會殺了他們兩個。是你間接害死阿晚,徒留朕活於世間……這才是真正的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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