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蘭醫院的vip病房裏,剛剛結束一連串精密檢查的聶權赫換上便服之後,將淡藍色的隔簾拉開。


    他扭動微感僵硬的頸子,唇邊的微笑表示他的身體總算解脫了,不必被一再的抽血,以及讓各式各樣不舒服的儀器看他的胃或腸子,他很肯定發明那些檢查儀器的人一定有過人的高明想像力,但他實在不表苟同,覺得醫學可以再文明些,就像他一直致力於簡化企業的管理過程一樣。


    轟隆一聲雷響,接著下起了滂沱大雨,他的黑眸饒富興味地瞥向窗外,看到豆大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


    今年的春天特別冷,也特別古怪,前幾天居然還有寒流來襲,所以窗外的枝椏沒有新綠,空氣中充滿了雨水冷冽的味道。


    他喜歡雨水洗刷大地的味道,就像田野間焚燒稻草的味道一樣,都同樣為他所喜愛。


    他在畫有禁煙標誌的病房裏點起一根細長的褐色雪茄,同時,高挺的身軀坐進黑色的單人沙發,吞吐一口煙霧,很順手地將煙蒂敲進茶幾上那漂亮的英國古瓷咖啡杯裏。


    因為某金控集團的接班人忽然因肝癌病逝的關係,他們聶家的大家長--曾祖父聶天佑老先生,獨裁的命令每個家族成員都要接受健康檢查,這是他會在百忙之中出現在醫院的原因。


    這樣精密的健檢共需三天,他相信所有的檢查項目把英文字母從a排到z十次都還不夠,費用嘛,不貴,大概可以買一部雙b開頭的轎車吧,然而,如此貴族般的奢侈花費,富可敵國的聶家當然不看在眼裏,他很清楚在曾祖母和祖父母雙雙過世之後,他們的曾祖父有多麽恐懼再度失去家人,而他,向來是備受寵溺的長曾孫,自然不會悖逆他老人家的意思。


    「學長,這裏禁煙。」不煙不酒的好青年郭彥琦皺起了英挺的濃眉,在他條律分明的認知裏,根本沒有人會在醫院裏抽煙才對。


    聶權赫賴皮一笑。「我知道,所以我沒有抽煙,我抽雪茄。」


    今年剛好三十而立的他,將他父親聶少獅那套遊戲人間的上等哲學貫通得很徹底,這也是打從他十九歲那年開始,他母親金曜喜老是說他被父親帶壞了的原因之一。


    郭彥琦的眉心瞬間打了十八個結。「厚,學長,外麵會聞到煙味。」


    這意味著,那個頗有噸位的護理長可能會衝進來--他實在再也受不了那個一心向往小鄭&莉莉之戀的老護理長含情脈脈盯著他看的眼神,他這一生是打算獻給學長了,為沭天集團鞠躬盡瘁是他人生的指標,別的閑雜人等休想染指。


    「我不介意。」聶權赫說完,不意外看到他親愛的學弟翻了個白眼,他笑了,彈了彈煙灰。「彥琦,我要放假。」


    「放假?」像是聽到天方夜譚,郭彥琦敏捷地打開掌上的電子記事簿。「可是學長,從行事曆來看,未來半年,你都不可能有休假時間。」


    他能幹的學長沒比總統清閑多少,身為沐天集團總經理及韓國一星集團社長的他,日理萬機,沒有私人時間。


    「我知道。」聶權赫平穩的迴答。


    「知道就好。」郭彥琦鬆了口氣,闔上電子記事簿,認為他們有了共識。


    「所以說,我不打算迴公司和家裏。」聶權赫微笑的說下去。「我要直接走,幫我找個不起眼的旅行團加入,明天就出發。」


    他得感謝他曾祖父積的陰德,因為擁有預知全球災難能力的關係,各國元首或多或少都欠了他曾祖父人情,因此,聶家人無論去哪個國家都不需要簽證,他們的姓氏就是通行證。


    「我一定是聽錯了。」郭彥琦喃喃自語的搖著頭。他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適,但他肯定他的太陽穴正隱隱作疼了。


    聶權赫起身前撚熄煙蒂,他笑著拍拍學弟兼得力秘書的肩膀。「別懷疑自己的聽力,在我看來,你耳朵一點問題都沒有,而且很軟--」他實驗性的彈了一下學弟的耳朵。「據說耳朵軟的人心腸也軟,你一定會幫助我疲憊的肉體找到一段不受幹擾的假期--至少十天。」


    郭彥琦撇撇俊唇。「厚,學長,你都幾歲的人了,居然又要任性?」


    根據紀錄,五年前,在學長出任沐天集團總經理及一星集團社長的前一天,二十五歲的他,不負責任的留了張紙條離家出走了,而原因居然隻是因為他還年輕,心情還不定,一走就是一年。


    在那長達漫漫一年的先斬後奏假期裏,聽說他將自己放逐到阿拉伯去,雖然不知道完全不通阿語的他究竟去那片沙漠裏做什麽,但三不五時大家就會收到他和石油大王把酒言歡的照片。


    照片中的他留起了落腮胡,穿著阿拉伯傳統服飾,曬得黝黑,變成道地的大漠男兒,但沒聽聞他有任何羅曼史。


    這期間,他電郵給全公司的人,讓大家分享他度假的快樂,氣煞的當然是他的家人。


    走完大漠,他轉戰埃及,大夥又變成看到他在紅海浮潛的英姿,而他泳褲上的腹肌簡直令全體女職員瘋狂。


    然後呢,整整有三個月,他待在賭城拉斯維加斯,手氣好時,甚至在吃角子老虎贏了二十萬美金,當照片傳來,沐天大樓和一星大樓從上到下開香檳慶祝,雖然慶祝集團繼承人沉溺賭場這名目委實有點奇怪,但大夥還是喝得挺樂的。


    後來的一個月,他杳無音訊,原來跑去某個叢林和大象、獅子和老虎做朋友了,一年之後,他在留字條離家出走當天準時迴來,洗去一身風塵仆仆,刮掉不修邊幅的胡碴、修短頭發,立刻顯得器宇軒昂,隔天西裝革履的就任了沐天集團總經理和一星集團社長的職位。


    他是聶家第五代的長孫,父親是沐天集團的現任董事聶少獅,母親是上一任韓國一星集團的社長金曜喜,而現在他都已經安分了五年,為什麽不繼續安分下去呢?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老爸去年不也轟轟烈烈幹了一票嗎?」聶權赫用想開點的語氣安慰學弟。


    聽到這種「比較級」的安慰,郭彥琦也隻能啞口無言了。


    厚,這對父子實在是叫人心髒無力,獅少為老不尊,去年買部要價七百萬的悍馬吉普車,那吉普車是過去美軍馳騁沙場作戰用的,他成天開著那部吉普車在高速公路飆車,時速高達一百六十公裏,惹得公路警察一天到晚上門關切。


    「晚上我住在你家,請伯母準備她拿手的三杯雞,還有麻婆豆腐,我要大快朵頤。」


    郭彥琦聽到他以如惡魔般的聲音交代,還偽裝得比絲還柔滑,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學長這招真狠,不去住飯店,住他家,那他不就成了共犯?


    可是,他有辦法不成為共犯嗎?除非他先行一步把學長的計畫抖出來,可是他做得到嗎?


    做不到。


    那就結了,什麽都別抱怨,好好的任人宰割吧!誰叫這是他身為人家學弟和屬下的命運呢?


    兩人並肩定出vip病房,充斥著醫院特有藥水味的長長走道上,不可避免的看到許多路人甲乙丙丁,而聶權赫情願自己可以閉起眼來走路。


    與他疾步擦身而過的是一名手挽lv櫻花包、身著粉領製服的年輕女孩。


    阿公也真是的,什麽時候不摔斷腿,偏偏挑今天,跟阿哲約會都快遲到了,他訂了六星級的旅館耶,完事之後要記得吃避孕藥。上禮拜小葉向我求婚,我拒絕他了,看來後天要找他出來安撫他才行,不然他這趟去日本出差,肯定不會買我想要的ysl背心給我,還有主任,昨天他都暗示得那麽明顯了,他想和我上床,再吊他幾天胃口就可以答應他了……


    聽完,聶權赫在心中下了注解--劈腿拜金女&不孝。


    接著,迎麵而來的是一名貌似日本女星藤原紀香的俏護士,三圍在緊身護士服下曲線畢露,她微翹著性感厚唇,自信滿滿。


    看著吧,今晚我一定要征服院長那隻老色鬼,他老婆不會生,隻要成功懷孕,院長夫人就要換人坐坐看了,嗬嗬嗬……


    聶氏注解--想要少奮鬥二十年的功利女。


    他繼續往前走,見左前方一個渾身傾斜、身體仿佛貼著牆壁走路的憂愁少婦。


    怎麽辦?我好像真的愛上「無敵一陣風」了,沒想到一個在聊天室邂逅的人會如此牽動我的心,老公對我那麽好,我該怎麽才好?現在的我,根本不想跟老公上床了,隻想把身體和靈魂一起獻給無敵一陣風……


    聶氏注解--人在福中不知福的悶騷蕩婦。


    然後,一個提著一籃子菜的中年歐巴桑意氣風發的走過他身邊,嘴角傾泄出報複後的快意。


    剛剛好銷魂啊!哼,既然那個死鬼都和那個賤人外遇了,老娘當然可以出軌,這個死老太婆,幹麽隻是小中風,幹麽不乾脆死一死算了,服侍死鬼的老媽,老娘連一分鍾都無法再忍受了……


    聶權赫搖了搖頭,再度深深體認到人心隔肚皮、最毒婦人心。他無法和任何女人交往,因為他聽得到她們的心聲。


    「怎麽了?學長聽到什麽了?」


    郭彥琦很知道聶家人遺傳性的「特異功能」,據說是因為聶天佑老先生的父親娶了一位英國的神秘女巫所致,聶家人從此便和特異功能結下了不解之緣。


    過去,聶天佑老先生可以預知全球災難、想笑的時候會噴鼻涕、聽得懂動物說話、看到大胸部的女人會十指顫抖,而這位老先生唯一的兒子,隻有一項特異功能--他隻要看著一個人的眼睛,就能夠知道他的前世今生、前前世今生、前前前世今生。


    另外,聶天佑老先生的四個孫子,分別擁有不同的特異功能。老大聶少鷹原本很幸運,隻有一生氣就會流眼淚,不過聶天佑老先生那四項特異功能卻「燒」給了他,現在他成了全家最倒楣的人。


    老二聶少獅則是眨一下左眼就會心想事成,但不能違背俠義,這項特異功能目前也在他的學長身上展現。


    老三聶少虎很不幸,不分男女老幼,他都能即刻知道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和想講什麽,還有,除非跟他上床的女人是他命定的真愛,否則他一定無法順利完成進攻大業。


    老四聶少龍能夠預知未來一個月內會發生的事,至於聶家的第五代族繁不及備載,就不贅言了。


    「還是不要說的好,我不想害你改變性向。」聶權赫很體貼地說。


    這些女人都不是善類,她們內心的想法令他不敢恭維,但是往好的地方想,他的痛苦肯定隻有他三叔聶少虎的四分之一,他隻聽得見女人的心聲,而同時可以聽見所有人心聲的三叔,不知活得有多累。


    「可是你的眉毛會說話,從剛剛至今,你的眉毛一直高高挑著。」老實說,他曾在剛得知學長秘密時作了一個不成熟的發財夢,他假設學長把女人的心聲寫實的記錄下來,出版一本書,一定會大賣,不過也絕對會讓他變成女人的公敵。


    所以,這種夢當然隻能想想就好,幸好學長聽不到男人的心聲,否則有過如此奇想的他,早就被嚴懲一百次了。


    「彥琦,我的好學弟,你的觀察力真的很敏銳。」聶權赫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我度假不在的這段期間,繼續運用你敏銳的觀察力替我掩護。」


    郭彥琦看了一眼眼前笑容燦爛的可親大男人,在心中再一次的肯定--惡魔,他絕對是惡魔。


    不是真的,那吵死人的手機鈴聲一定下是真的。


    孟雪果窩在暖唿唿的蠶絲被裏,盡管手機催命似的響了將近十分鍾,她還是告訴自己,那是假的,隻是幻聽。


    「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


    她呻吟的從被窩裏伸出手,在枕頭下方四處摸索,摸出了一支銀亮的手機。


    誰說時差問題隻會出現在沒經驗的人身上呢?她這個搭飛機上百次的專業領隊,每迴長途飛行迴來,總也要調適個一、兩天。


    「你奸,我是孟雪果……」絕對的有氣無力。


    「哦!雪果親愛的,你總算接電話了!」


    一聲仿佛女高音的做作女聲從彼方傳來,雪果知道這獨特的歌劇嗓門是她的老板--莎麗。


    說起莎麗,她已經完全忘了對方的中文原名叫什麽,就像他們這些專跑歐美線的領隊,已經習慣替自己取個洋名一樣,而她的英文名字叫貝琪。


    曾有一次,她在遊覽車上將中、英文名字自我介紹一遍之後,有個團員在下一個景點請她幫忙拍照時,把兩個名字自行重組了一遍,叫她貝果。


    貝果耶,那不是一種麵包嗎?真是令她傻眼。


    「有什麽事嗎?莎麗親愛的。」


    莎麗創辦「沙士旅遊」,最高宗旨是團員、職員一家親,因此篤信天主教的她,認為不分彼此,大家都是一家人,每個人都是每個人的「親愛的」。


    說真的,剛開始進沙士時,她是覺得有點惡心啦,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而且也已同流合汙……呃,是入境隨俗啦。


    「雪果親愛的,你那邊情況如何?」莎麗問。


    「什麽情況?」雪果一頭霧水的眨眨眼。


    一天半前,她才風塵仆仆的帶了一團「歐洲經典全覽十八天」迴來,現在還在補眠的狀態下。


    「淹水啊!」莎麗誇張的叫了起來。「你不會不知道現在整個大台北地區大概有一半都泡在水裏吧!」


    「真的嗎?」有裸睡習慣的她,半信半疑的裹著被子起身,跳下直接放在原木地板上的床墊,來到窗邊,打開窗戶。


    從六樓往下一看,嗯,隻能說很有種威尼斯的風情……


    「媽呀!我的車!」故作鎮定之後,她還是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她想到她停放在地下停車場的心愛薰衣草小march。她才買了一年多耶,現在肯定已成了泡水車。


    怎麽會這樣?這一帶不是從來不淹水的嗎?


    「豪雨下了十個多小時,你都不知道嗎?」莎麗不可思議的問她,「大樓管理員都沒有通知你移車?」


    雪果一臉的挫敗。「應該有……」隻不過她的對講機壞了,門鈴嘛,也壞了,因為不常在台灣的關係,她也就懶得修。


    「唉唉,你喲……」莎麗那讓人搞不清是要數落還是要安慰的兩聲嗯啊過去,就迴到了正題。「言歸正傳,你那裏還出得去吧?」


    雪果蹙著眉心,眼睛離不開那一片水鄉澤國的風景:心裏在為她的愛車滴血。


    「好像還可以,」她看到有人冒險涉水而過,隻不過要讓水淹到大概是她胸部以下的位置,那水裏的世界肯定是髒斃了。


    「太好了!」莎麗立刻眉開眼笑,「你馬上收拾行李,晚上十點四十五有團飛歐洲,原本是小方帶的,但他那裏是警戒線,出去了又被警察趕迴來,你替他去帶這一團吧。」


    「我?」不會吧?!這是人話嗎?雪果瞪大眼睛。「我才剛迴來,而且現在樓下在淹水,我的車還生死未卜--」


    莎麗重咳一聲打斷她的話。「雪果親愛的,去年你急性盲腸炎開刀,是誰抱著重感冒替你臨危授命帶埃及團的?」


    她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小方是莎麗的侄子,當時她也狠狠的被他敲了一記竹杠,請他到台塑去吃牛排了啊,難道那頓算是沒發生過?哪有要人報恩報兩次的?


    「可是我要怎麽出去?」她真後悔接了這通電話,要是她沒接電話,莎麗就會找別人,現在傷腦筋的就不會是她了。


    「別人怎麽出去,你就怎麽出去,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把傳真機打開,我會傳資料給你,其餘東西你到了機場自然有送機人員會交給你,就這樣啦!」


    電話掛斷之前,雪果聽到了電話那頭吵雜的人聲裏冒出響亮的「胡」字,她的眉頭越擰越緊。


    這世界還有正義嗎?叫職員去冒險,自己在家打麻將?


    可是現在不是抱怨的時候,她認命的開了傳真機,隨即接收到一大串傳來的資料。這趟奧德瑞山中之旅,團員結結實實有三十四人。


    啊,幸好小費肯定不少!她安慰著自己。他們這種領隊是沒有固定薪水的,都是靠小費和分紅在過日子,所以最怕帶那種團員比天數還要少的團。


    看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五點,最晚八點半要到機場,不然團員會沒有安全感,一個開頭就遲到的領隊,不可能讓團員放心跟著在異國跑十天的。


    她迅速梳洗,整理最簡單的小型行李,牙一咬,換上她那一百零一件的粉紅色泳裝,把平底鞋也丟進旅行箱裏,俐落的光著腳丫子出門。


    陰雨天,聶權赫駕駛的白色跑車在高速公路上飛掠,景色電光石火般的退後,偶爾飄來一陣雨也被雨刷甩開了。自從他在某一路段,被一部超過他的計程車給吸引之後,他便開始像競賽般的跟著計程車,時時保持平行,一有退後,他立即加速跟上。


    車裏後座有位女性乘客,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隻覺得她的裝扮很勁爆,因為她穿粉紅色的性感泳裝。


    原來台灣的民風已經這麽開放,居然有人在剛下過大雨的冷天裏穿泳裝搭計程車?這個女人不僅開放,而且大膽。


    或許是他的追逐引起對方的注意,也或許是他注目的眼光令對方不悅,總之,當他第n度與計程車保持平行時,隔著玻璃窗,那年輕女人柳眉倒豎的對他比了中指。


    「哈哈哈!」他愉快的大笑起來,人家已經表達了不悅之意,他便不再刻意追逐。


    片刻之後,他將車子駛入航廈的停車場,計程車則駛向機場大樓。


    雪果跳下計程車,快步奔進機場的化妝室。


    她假裝沒看見眾人側目的眼光,逕自把身上的泥濘清理乾淨,換上乾淨的內衣褲,把微濕的及肩頭發高高的綁了個馬尾,套上白t恤和卡其褲,最後別上工作證,穿上平底帆布鞋。


    「唿--」看見鏡中恢複正常的自己,她籲了口氣,決定剛剛從家裏扛著旅行箱涉水走到平地的那一段路,要向莎麗要求精神補償。


    為什麽?


    那還用說!因為一路上,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把她當瘋子看,有些臭小於對她的泳裝造型猛吹口哨,還有高速公路上的那個衣冠色胚,開著名車,看起來有模有樣,可是竟然一路追逐她搭的計程車,不知道想幹什麽,想起來就有氣,幸好她也不甘示弱的對他比了中指,不然不是白白被占便宜了嗎?


    她承認自己的裝扮是很詭異沒錯,但如果不是她把心一橫,穿泳裝出門,她根本到不了這裏!但現在不是氣那些登徒子的時候,她得快點去找齊團員辦理行李托運。


    她像急行軍般的走出化妝室,肩上斜背著一個米色運動包包,拖著她的小巧行李。領隊跟團員不一樣,一切以俐落方便為主,她甚至不帶任何化妝品,在克難的時候,十天可以穿同一條牛仔褲和同一件外套。


    當然,這隻是在帶團時的她,迴到台灣之後,她還是會恢複女性本能,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才出門,她可不希望自己在公司同事眼裏是雌雄難辨的中性人,有些女同事帶團久了就是如此,那很可惜,女人一旦把自己變成男人,生命中就很難有什麽美好的事物會發生了。


    「沙士旅遊--奧德瑞團的團員請到這裏集合!」她揚起專業又親切的笑容,在集合櫃台前揚聲,並拿起名冊逐一對照。


    「小賊,你有沒有二十歲?」一名已報到的歐巴桑忍不住好奇問她。


    雪果抬起脂粉末施的秀麗臉龐,對她嫣然一笑。「當然有,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您放心,我帶團的經驗很豐富,不會把您搞丟在國外的。」


    「二十七歲?那不就跟偶女兒同年?」另一名同行的歐巴桑湊近她的臉端詳。「不像,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好像大學生。」


    雪果笑吟吟地說:「可能是我個子嬌小吧,比較占便宜。」對於這種近似恭維的疑惑,她當然隻有一個爽字可以形容。女人嘛,有點年紀之後,總是喜歡裝小、裝可愛。


    「小姐,你是沙士旅遊奧瑞德的領隊嗎?」-名中年男子趨近問她。


    「是的,我是。」雪果連忙對照名冊,「你們是……」


    團員都很守時,陸續將他們的行李掛牌之後,她依過去的經驗,很快將團員作了歸類。


    團員三十四名,目前報到的有三名健談的歐巴桑,她們是好友,常結伴出國玩,還有分別為九人及七人的劉姓大家族及來自南部的林姓家族,成員男女老都有,接下來是五名平均年齡十九的小女生、三個與她同齡的年輕人、兩名結伴而行的女老師,最後是一對染金發、外型時髦的新婚夫婦。


    算了算,還有三名團員沒報到,其中有對也是蜜月夫妻,還有一名獨身男客。


    「你這是在幹什麽?都已經到機場了還要迴去換衣服,你也夠了吧!」身材頎瘦的男人不耐煩的瞪著女人。


    女人厭惡的扯著自己的外套。「我不喜歡這件外套,我要換掉,不然我心情會不好!」


    男人的頭上冒出了火。「不喜歡你為什麽要穿出門?」


    豈料,女人火氣比他更大。「還不是你一直催我,我才隨便拿了件外套穿的,都是你的錯!」


    男人益發不耐煩的撇撇薄唇。「既然穿了就穿了,現在都幾點了,一上飛機就睡覺,不會有人看你的,你不要再鬧了。」


    「怎麽不會有人看我?」女人像是聽到天方夜譚般的瞪大了眼睛。「想想我是什麽身分、什麽地位,搞不好會遇到認識的人,也搞不好會遇到記者,我穿這件外套多沒麵子!」


    男人沉不住氣的斥道:「大小姐,你這件外套不是香奈兒的新品嗎?我記得你上個月才買的,怎麽會沒麵子?」


    女人皺起了修細的彎眉。「你不要再說了,反正我就是要迴去換!」


    男人鐵了心的抬起瘦削的下巴。「好,你迴去,來不及登機是你的事。」


    女人尖銳的瞪著男人。「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不陪我迴去換嗎?」


    男人雙手抱胸,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樣。「我們住在苗栗,神經病才陪你迴去,要去你自己去!」


    「好!冷易修,你有種!我不去了!」女人氣炸了,死瞪了男人好幾眼,一轉頭,拂袖而去。


    每個人都被這對爭執不休的男女給吸引了過去。


    雪果看著他們,直覺他們就是她的團員,那對姓冷的新婚夫婦。有此直覺很簡單,因為蜜月旅行的夫婦在機場就開吵的前例她實在看太多了,眼前這對根本不算什麽,她還看過拿鞋子互丟的哩!


    「冷先生--」雪果連忙快步向前做和事佬。「冷太太還沒走遠,女人使使小性子一下就過去了,你快點去把她追迴來,不然現在才不參加,連一毛錢也不能退……」


    她這也是減少自己的麻煩,因為這些臨時出狀況的團員通常很盧,他們總會希望全額退費,但那是不可能的。


    「不必了,不能退就不能退,我不希罕那一點錢。」冷易修人如其名,他冷冷的看著雪果。「她不去,我自己去。」


    「嗄?」雪果傻眼了。


    雖然看過無數蜜月夫妻吵架,但這種丟下老婆自己去「度蜜月」的男子,她還是頭一次遇到。


    「好有男子氣概哦!」幾名參團的小女生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雪果在心裏無奈的搖了搖頭。什麽男子氣概,如果換成是她們的老公,她們大概會被這種男子氣概氣死。


    照她看來,這個姓冷的根本是沒有男人的度量嘛,大男人何必跟女人計較呢?好好的蜜月旅行就這樣泡湯了,他們以後一定會很遺憾。


    好了,正式宣布團員少一名,變成三十三名,還有一個人沒到,不過距離集合時間尚有五分鍾,因此不算遲到。


    她左右張望,正想去四處找找時,看到一名高大挺拔的男子走向她所在的櫃台。他身著米白色運動棉衫,下搭黑色丹寧布質長褲,黑色係帶休閑鞋,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悠閑的度假氣氛。


    這個男人滿瀟灑的,居然隻有一隻手提隨身行李,比她還簡便。


    或許是氣質特別出眾吧,她不禁多看了那個男人一眼,他的五宮中,嘴唇的曲線最好看,透著一絲性感,不過這也沒什麽,她還曾帶過男模團,那才真正叫賞心悅目,每個男人都俊美無比,但彼此之間連旅遊都要在裝扮上勾心鬥角也叫她刮目相看,所以最後她有個結論--男模實在是比她這個真女人還像女人。


    然而,她的直覺又來了--這個男人也一定是她的團員,那個唯一還沒報到,姓聶的男人。


    很特別的姓,但希望個性不要像那個任由妻子賭氣迴家的冷先生一樣難搞。


    「你是聶先生?」雪果相信自己的直覺沒有錯。


    聶權赫迎向她,黑眸進掠過一抹叫她難以理解的微笑。


    怎麽了?他們認識嗎?他的眼神好像認得她一樣。


    「我是聶權赫。」他帶笑的黑眸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我沒有遲到吧?」


    真想不到這個穿泳衣搭計程車的年輕女人是他的領隊!他感興趣的搜尋著她的身側,發現一隻小巧的墨綠色行李箱。她的粉色泳裝呢?收到行李箱裏了嗎?


    「沒有。」她笑了笑。「我是你們的領隊,我姓孟,孟雪果,你可以叫我貝琪。」她親切的把行李掛牌交給他。


    這個男人是唯一護照不在她手上的團員,他也沒有簽證,不知道他持有的是哪一國的護照,可以不必辦簽證,而且說也奇怪,她也覺得他有一點點的眼熟……


    想到這裏,她驀然搗住自己的嘴,杏眼瞬間瞪得超大。


    天、天哪!


    她想起來了,這個男人就是在高速公路上猛追她搭的計程車的男人,那個被她惡狠狠比了中指的男人!


    看著他嘴邊那個似笑非笑的促狹笑容,她知道自己慘了,他一定也認出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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