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必定怎麽也沒想到,尋找倪可鬆會演變成一場陌生山溝裏的小長征。他和那個中年山民,一人騎著一頭毛驢,在山間小道上追尋倪可鬆的足跡,竟然追了三天兩夜。為了保障礦圖安全,倪可鬆不斷變換接頭地點。同樣為了安全的原因,劉必定打扮成了一副山民的模樣。


    太陽掛在半空,火球一樣熱辣辣地烤人。汗水猶如蚯蚓,蜿蜒爬下劉必定的臉龐。上山路又窄又陡,兩條腿仿佛灌了鉛,每走一步都無比艱辛。但劉必定很興奮,這一趟尋寶之旅充滿傳奇色彩——山民包圍,街道辦主任解圍,窗外飛石,旅店夜客,尋訪倪可鬆,這一切仿佛一部懸疑電影。現在,離寶藏越來越近了,劉必定已看見希望在向他招手——希望在神仙洞,最後一個情報證實:倪可鬆就在洞裏等著他。


    一直陪伴著他尋寶的中年山民也姓倪,叫倪亮,和倪可鬆是不出五服的本家兄弟。倪亮對倪可鬆很崇拜,倪可鬆這麽東躲西藏,倪亮仍是崇拜。說倪可鬆現在就是切·格瓦拉,還問劉必定知道不知道切·格瓦拉。這讓劉必定大吃一驚,不得不對倪亮刮目相看:這土頭土腦的山裏人竟然也認識格瓦拉!細問一下才曉得,是賣t恤衫時認識的。t恤衫上有格瓦拉的大頭像,賣t恤衫的人告訴倪亮,說這人叫格瓦拉,專帶著窮人發大財,倪可鬆也想帶著山裏人發大財,所以倪可鬆就是格瓦拉了——現在倒黴的格瓦拉過著野人生活已經有大半年了。


    劉必定到神仙洞見到的倪可鬆蓬頭垢麵,已不像正常人。一見麵倪可鬆就緊緊握著他的手,瘋狂地搖,劉總,你可來了,這下好了,沒我啥事了!說著,把掛在腰帶上的公章、財務章、合同章全取了下來,給,劉總,月亮溝礦業公司是你的了,我得下山喝糊糊去了……


    別,別,小倪總,你到哪喝糊糊去?礦圖呢?倪可鬆想了起來,我嫂子探監迴來說,看過礦圖你就收購,是吧?那你過來看礦圖吧!劉必定跟著倪可鬆向山洞深處走,看到洞深處並排放著四大箱礦圖。


    山洞陰冷,一股涼風從黑魆魆的洞口吹來,火把搖曳,發出輕微的劈啪聲。黑洞深處不時有蝙蝠飛出,消失在無垠的夜空。劉必定急不可耐地翻閱礦圖,對周圍環境視而不見。洞頂石壁滴下一顆冰冷的水珠,恰巧落在頭頂,他胡亂抹一把,全然不在意。礦圖標誌著巨大的財富,他仿佛那個阿拉伯小子,叫了一聲“芝麻開門”,就麵對整個山洞的金銀財寶!他的不幸造就了他的幸運,他的機遇又一次來了。


    因為他的到來,倪可鬆的逃亡生涯宣告結束,把倪亮帶來的兩隻雞全殺了,三人吃了一頓堪稱奢侈的晚餐。吃飯時,倪可鬆問:怎麽樣,劉總?你還滿意吧?劉必定狼吞虎咽,吃相粗暴,嗚嗚嚕嚕敷衍說:我也不是太懂,應該還行吧!倪可鬆說:現在新能源吃香,鋰礦資源值錢哩!要不是出了潰壩大事故,我哥才舍不得轉讓呢。倪亮也說:過去生產時,這裏一片繁榮景象,是吧,鬆總?!倪可鬆一臉神往,可不是嘛!那時這裏白天滿山都是運礦石的毛驢,夜裏四處是礦燈火把,那叫一個壯觀啊!對了,我哥還作了首詩呢:山,快驢還是要加鞭,當中幾句記不住了,最後一句是警句——啊,滿山毛驢下西天!劉必定笑了,我還不知道你哥這麽浪漫呢,在牢裏他連監規都背不好!倪可鬆說:不會吧?我哥記性可好了,開口就是唐詩宋詞。劉必定譏問:滿山毛驢下西天是唐詩還是宋詞?倪可鬆斬釘截鐵說:唐詩!


    山洞裏頓時一片歡聲笑語。


    憶及當年,倪可鬆十分感慨,毛驢是個好東西啊,月亮溝那時養驢成風,起碼有五家養驢場!倪亮說:不是五家是六家。劉必定問:那現在呢?倪可鬆說:潰壩了,都垮了!賣了一陣子五香驢肉以後,就沒驢啥事了!劉必定打趣說:哦,都上西天了!倪可鬆啃著雞腿說:是,變五香驢肉了嘛。最興旺的時候,我們還有架直升機呢,從這個礦坑飛那個礦坑,一天幾趟,可帶勁了,倪亮也坐過,是吧?倪亮說:坐過一次,把我暈得呀,連腸子差點都吐出來了。劉必定來了興趣,問:這架直升機還在嗎?倪可鬆說:也不在了,抵債給人家,被人家拆了。機身現在成了“航空飯店”,賣餃子……


    吃飽喝足了,劉必定獨自走出山洞。山野的天空格外清朗,星雲呈現在眼前,仿佛伸手就能摸著。半個月亮爬上懸崖,清輝灑在漫山遍野的荒草上。草木的芬芳令人陶醉,劉必定伸展雙臂,深深吸一口氣,肺腑便如洗滌過一般。他掏出手機與祁小華通話,幾次調整方位,才使信號清晰一點。在電話裏,他通報了尋寶的收獲,祁小華也說了籌資的情況,道是秦心亭癌症,信托不能指望。孫和平那裏還沒有去。劉必定說:以後去,我們拿下月亮溝的礦權,再去和孫和平談合作!我們要的是合作,不是被他吃掉。祁小華說:明白,所以這幾天我把能歸攏的資金都歸攏了,股票全部清倉,收迴了五千三百萬。劉必定鬆了口氣,好,太好了,有這五千三百萬,我們就可以定下這筆礦權了。還有礦業和環境專家,也趕快帶過來,做資源評估和複工環評。祁小華說:是,是,這事我正在辦著呢,估計這兩天就能進山!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祁小華帶一隊人馬趕到了月亮溝礦業公司。


    礦業公司雖然四處灰塵,滿是黴味,卻讓他們這對離婚夫妻的心靠攏了。離婚這幾年,矛盾逐漸消解,劉必定在牢裏待著,拈花惹草的傷害不存在了。倒是祁小華常後悔自己的無情——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了各自飛,她飛得早了些,當年倉促撤退時,連條舢板都沒給劉必定留下。說是壯士斷腕,卻斷了劉必定的腕,如果能夠重新選擇,她寧願斷自己的腕。楊柳和她不是一路人,楊柳是官場中人,他過去不會,現在更不會手托烏紗帽陪她跳一場刀鋒上的舞蹈。她和劉必定才是一類人,其生命的真相是:都渴望著刀鋒上的絕美舞蹈。隨著一次次探監,劉必定恢複了對她的信任,二人逐漸和好,迴到了從前。


    那日,站在礦業公司窗前,鳥瞰著起伏的群山,劉必定動情地說:小華,也隻有你能這麽信任我,敢再次在我身上押上身家性命!


    祁小華眼裏現出溫情,因為我知道你骨子裏是什麽人。


    哦,那你倒說說看,我是什麽人啊?


    你就像個永遠樂觀的大孩子,從不知道,也從沒想過人生的前路上會有多少災難,你總是哈哈大笑向前走。哪怕身後的追隨者看到你腳下的刀鋒一哄而散,你還會踩著刀鋒向這世界招手,世界你好……


    劉必定大笑不止,笑得渾身直抖,不過,小華啊,我可沒想到,當我再一次踩著刀鋒向這個世界招手時,你又出現在我身邊。


    其實你應該想到,我得向你支付慚愧對價。祁小華說。


    要說慚愧是我慚愧,很慚愧。我奮鬥了半輩子,卻沒能讓你過上幸福生活。我的性格,決定了我的一些失敗是注定的。劉必定說。


    是的,當年就算我不釜底抽薪,你和宏遠係也難保不敗。


    也許吧!可孫和平和楊柳卻是注定為成功而生的。


    這就是你和他們的最大不同。你追求成功,渴望成功,卻又不太在乎成功,在我的記憶中,你往往更注重冒險和博弈過程中的刺激性。


    劉必定鼓起了掌,哎,正確,完全正確!


    祁小華感慨起來,其實,我又何嚐不注重過程呢?人生說穿了就是個過程,如果過程不精彩,就是擁有一座金山銀山又有啥意思?


    就是,小華,我們骨子裏就是一路人!


    所以,我又一次選擇了你。


    劉必定說:那麽,就讓我們再次開始一個冒險的過程吧!


    祁小華詩性的語言脫口而出:樂曲響了,大幕拉開了,勇敢的舞者又要上場了,燈光和刀鋒交相輝映,絕美的生命之舞即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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