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難得清閑,錢萍一邊說話,一邊幫母親切菜,切完土豆切黃瓜。孫和平說要來吃晚飯,自然得多加幾道菜。媽媽開始炒菜,油煙氣在屋內飄蕩。錢萍順手把房門推開,讓院子裏的涼風灌進來。


    錢家有一個挺大的院子,靠牆種著一排月季,花香四溢。東邊空地種著韭菜黃瓜西紅柿,隨吃隨摘。窗前有一葡萄架,夏季葡萄已成形卻未成熟,一串串青豆豆垂在藤蔓之間。葡萄架下有張青石方桌,父親錢建國正坐在石桌旁邊,捧著那把用慣了的工農兵搪瓷缸喝茶。父親看見了她,向她招手。她擦了擦手來到院裏,嗅到了一股茉莉花茶的香氣。錢萍知道,父親有話和她說,其實她也想和父親交心談談。


    父親語重心長,萍兒,孫和平讓你做董秘那可是重用你啊。錢萍苦笑,還是別重用了吧,我活得真累。父親專注地看著女兒,哦?說說,怎麽迴事?錢萍說:你不知道北機和集團的矛盾嗎?愁死我了。


    錢建國說:有矛盾很正常,企業文化底蘊不同。北機能甘心屈居漢重之下?小萍,實話給你說,當初我就不同意北機進集團,孫和平為了說服我,做了不少工作,有一次我們爺倆喝了個酩酊大醉……


    錢萍詰問:然後,孫和平借著酒意給你老許了願,兵強馬壯後再迴來?錢建國笑了,哎,這是誰給你說的?孫和平?錢萍說:我猜的,你這種本位主義的師傅,肯定帶出本位主義的徒弟。錢建國頗為自得,我徒弟哪個差了?孫和平、劉必定,機械動力行業的兩條好漢!


    錢萍拿過父親麵前的茶杯,喝了口水,錢書記,你這兩個弟子圖謀不軌啊,很有可能聯手對付集團。錢建國接過話頭,小萍,這事我正要說,今天你和我說實話,你不會背叛北機吧?錢萍叫了起來,哎呀,爸,你這叫什麽話?我為什麽要背叛北機呢?這是怎麽了?


    父親直言不諱,和平和我說了,擔心你和老同學楊柳走得太近。錢萍承認說:這我正犯難呢。做大做強漢重集團是楊柳的使命。你家這位孫徒弟自己做強了,就要拍屁股走人了,讓楊柳怎麽想?集團能支持嗎?路子對嗎?父親揮了揮手,似乎又迴到了領導崗位。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沒有永遠不變的定勢。更何況漢重現在是個雞窩,不適合鷹的成長!你看看那個周到,就是個現代武大郎嘛……


    錢萍說:周到我不了解,就算周到是武大郎,也可以通過合理合法的組織途徑去解決嘛。爸,你我好歹都是黨員。錢建國說:我不但是黨員,還做過北機的廠長兼黨委書記,所以我才理解孫和平。自從我把他扶上馬,大家就看到了希望。你要是不能忠於北機的事業,我建議你別做董事會秘書。錢萍愕然一驚,你擔心我是楊柳的臥底?錢建國說:我有這種擔心,和孫和平說過,不要用你。錢萍苦笑,錢書記,我真服你了,怪不得孫和平找我談話,和我談忠誠與責任呢!


    錢建國把手上的大茶缸子往石桌上一蹾,就是要有一顆忠誠之心嘛!閨女,人家是為了打造一個傳之久遠的偉大企業啊!錢萍誇張地叫了起來,喲,我的天,爸,你也能說出這麽高大上的話了?這誰說的?錢建國說:孫和平說的,他這話好,我讚成。我問你,董秘是楊柳建議的吧?錢萍說:沒錯!楊柳不但是集團的領導,也是我們這幫同學的兄長!錢建國說:但是,你一定要把公私分分開。錢萍再也忍不住了,爸,你就不怕孫和平犯錯誤嗎?北機現在歸漢重領導。


    錢建國想了想,小萍,要不,這個董秘你還是別做了,我來和和平說。錢萍怔了一下,這個?爸,你讓我想想,今天吃飯時別和孫和平提。錢建國歎了口氣,好吧,你想想,站在北機人的角度想想……


    這時,老伴過來摘豆角,埋怨老頭盡講沉重話題,過個周末也不得清閑。錢建國趕緊閉上嘴,再也不言語。錢萍也暗暗下了決心,臥底這事要和楊柳說說清楚,她再也無法忍受自己的尷尬角色了……


    周一一上班,錢萍就來到楊柳辦公室,卻還是晚一步。集團工會**先進去匯報工作,她隻好坐在走廊椅子上等待。如果說此前孫和平的勸導使她疑惑,父親的態度卻讓她震驚。北機的立場與漢重集團不一樣。她按組織原則辦事,有可能背叛自己生長的老廠、小院,這是不可原諒的。然而,卻也遲疑,大哥似的楊柳會陷她於不義嗎?正派正義道德高尚的楊柳書記,會讓北機這邊吃虧或者利益受損嗎?


    一隻蜜蜂在窗前飛翔,一遍一遍撞著玻璃,似乎要出去卻找不到出路。錢萍奇怪,它是怎麽飛進大樓的呢?也許保潔員擦窗放進來的吧?現在走不了了,前景一片光明,它卻被困在無形的牢籠裏,與外麵的世界絕緣。錢萍心生憐憫,起身走到窗前,將玻璃窗打開。擺脫困境的小蜜蜂飛了出去。錢萍心中生出感慨,覺得自己現在就像那隻小蜜蜂。擺脫困境的辦法,就是讓楊柳打開心頭那扇窗。因此,工會**出來,她進去,見了楊柳頭一句話就是:楊柳,集團這個臥底我不能幹了,我幹不了。楊柳很意外,一臉驚訝看著她,錢萍,你怎麽了?孫和平識破你了?欺負你了?錢萍說:哦,都不是,是我覺得不能這麽做,我既然進了北機,就不能對不起北機,你說是吧?!楊柳拉著臉反問:那麽北機進了漢重集團,是不是也應該對得起漢重集團呢?錢萍怔了一下,楊柳,你別逼我,這不是我應該迴答的問題!


    楊柳沒作聲,默默走到辦公桌前坐下了,也不知心裏在想啥。錢萍跟過去,在他對麵坐下,和氣地勸道:大家都是同學,你和和平還是多一些理解和商量才好。楊柳說:沒法商量,孫和平真敢叛變,我就得把他壓到五指山下去。錢萍忙說:那你別暴露了我啊,我爹和孫和平都防著我了。楊柳說:放心,我盯孫和平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止你一人在盯。錢萍苦笑,你也是的,既然對和平那麽不放心,當初為啥還讓他進集團?楊柳怒道:他和你爹不是混不下去了嗎?好,你困難,我幫忙,讓你進集團,幫你去上市,集團貸款額度一多半讓你北機用了。上市後,你們闊了,集團借了你們一點錢,你們就整天瞎叫喚,琢磨怎麽拍拍屁股走人!請問,誰能容忍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


    錢萍的決心動搖了,楊柳講得有道理。強大氣場罩住了她,使她不得不順著楊柳的邏輯思考。在大學讀書,學生會**楊柳總是高高在上,能力,做派,甚至形象,都是天然領袖範,一般同學無不俯首帖耳。錢萍很少看見他如此惱火。要不是讓孫和平惹急眼了,楊柳怎麽會在她麵前如此失態呢?一時間,錢萍的同情心泛濫成災,楊柳也難啊,執掌這麽大一個企業集團,會有多少矛盾?得承受多少壓力?


    楊柳拿起茶杯喝水,又放下,顯然是喝幹了。錢萍趕緊拎著熱水壺走過去,往茶杯裏添水。添好水才發現,杯中茶色已淡,又把杯中的水倒掉,換上新的龍井茶葉,重新泡好,把杯子放在楊柳麵前。她麻利地、默默地做完這一切,迴到自己的椅子上坐好,安慰楊柳,好了,不說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楊柳一聲長歎,可你卻不願幫我盯著孫和平。錢萍苦笑說:要不,我留在集團吧,你讓我幹啥都行!


    楊柳呷了口新茶,放下茶杯,算了,錢萍,集團不缺你一個,你還是待在北機吧。如果有一天你也看不下去了,發現孫和平違規違紀,要栽大跟鬥了,不妨和我打個招唿,我們共同挽救他,好不好呢?


    錢萍說:好的,這我答應你!我也不願看著孫和平栽大跟鬥!


    這時,周到進來了,進門就說:老楊,聽濤閣上濤聲不小啊……


    見她在場,周到沒再說下去。錢萍知道兩個集團領導要談工作,識趣地告別離去了。當時,她並不知道聽濤閣上的濤聲來自孫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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