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母親對我挺好的,她說她為我驕傲,我爸說,我一直都是他的驕傲。可是你知道嗎,隨安,有一天晚上,就在這間屋子裏,就順著剛才那個洞,我看見了剛才你看見的那一幕。」


    我張張嘴,卻如鯁在喉,什麽也說不出來。


    「六十歲的男人其實不行了,所以他更要換著花樣地折磨女人。結果,隨安,我母親居然就那樣抬頭看了我一眼。」他甚至笑了一下,「當時她身上穿著的就是你剛剛發現的那條下流的裙子,第二天她把這條裙子拿過來,要我掛起來,掛在床頭。」


    「她說,冠月,好兒子,乖寶貝,你要看著這條裙子,知道媽媽為你受了多大的苦,遭了多大的罪,媽媽為了你什麽都願意做,你是媽媽的驕傲,你一定要出人頭地,你要有出息。」


    「老琴師說,樂師、評委、大賽主辦方,隻要能幫得上我的人,就能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他說我母親是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可笑的是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他還說我是個廢物,靠自己連比賽都獲不了獎的廢物,那個時候我一推開家門,隨安,滿屋子都是那個味道,像野獸一樣的,男人噁心的味道。」


    「我是想要結束這種生活的,我想拯救我的家,我的家人,可是晚了,我爸沒多久就發現了這些事,他們大吵一架,我母親罵他窩囊廢,我爸開了老琴師的車,那天下著大雨,他德語又不好,又沒有認識的人,身上也沒錢,也不知道他能去哪。我想跟著他,可是他跟我說,冠月,你要保護爸爸,你要保護爸爸最後的自尊。」


    「我爸是在橋上出車禍死的,雨大路滑,對麵還開了遠光,結果撞上了一輛運輸建築材料的大貨車,整個車子都從橋上掉進河裏,第二天快中午才撈上來。聽警察說,鋼筋順著右眼紮進去,把腦袋都紮穿了。」


    「後來我得了好多獎,賺了錢,出了名,我不想讓我母親嫁給那個琴師,我有能力了。可他們還是結婚了,她說她習慣了,甚至那老頭死了以後,她又找了這個年輕的,她上癮了。」


    他講完了,迴過頭來看著目瞪口呆的我:「李隨安,李作家,這樣的故事你寫得出嗎?」


    「冠月,我……」


    我寫不出,我連想都不敢想。


    所以他才會說要我做他的一條狗,聽話地永遠跟他在一起。


    所以他才一直穿著白襯衫。


    所以他從不展示自己獲得的榮譽。


    所以他一直戴著那副沒有度數的眼鏡。


    所以他要銬住我,囚禁我。


    所以他不沉迷,他克製,所以每一次,我想用身體去跟他討點便宜的時候,他才會那麽厭惡,甚至厭惡得恨不得殺了我。


    所以他才會對我說:「洗幹淨,全都是那個味道,我看你不僅習慣,你還上癮了。」


    所以……


    我不能再想下去了,頭疼,心又淤堵得想吐。


    「冠月,我不知道……」


    「隨安。」他突然露出了一個很諷刺的笑容,「你這是什麽表情,你被我打動了?」


    「什麽?」我忽然愣住了。


    「我的悲情童年,慘澹青春,跟你有一點兒關係嗎?就因為我很苦,很慘,這些人對我做的事情不對,所以我對你做的事情就對了嗎?就有道理嗎?」


    我的心在他譏誚的笑容裏一點一點往下沉。


    「我剛才,」我睜著無神的眼睛,自言自語地喃喃,「我剛才……冠月,我剛才……」


    「你剛才,隻差一點就被我洗腦了,隨安。」


    他看著我,把我摟過去揉我的頭髮:「笨蛋。」


    「你究竟想要什麽,冠月,你為什麽要提醒我?」


    「你會知道的,隨安,不要急。」


    提著行李從梁冠月家裏搬出來的時候,他母親出來送了我,舉手投足還是很優雅,我卻隻覺得恐怖。


    她對我說:「隨安,冠月是個藝術家,藝術是瘋狂的,不被理解的,需要犧牲的。」


    我不想去看她的臉,將目光低下去,才發現她的脖子其實很鬆皺,隱約可見深深淺淺,大小不一的瘀斑。


    梁冠月拽住我,平靜地看著她問:「你什麽時候才能過夠這種生活?」


    「我的一生都是為了你,冠月,為了把你生父卑劣低賤的基因從你身上剝離出來。」


    梁冠月頻頻點頭,輕聲說:「謝謝。」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憤怒,甚至沒有表情——我猜他已經不想就這些問題扯下去了,對他來說,這類問題就屬於「沒有意義的問題」,需要立刻停止思考,才能好過一點。


    坐在他的車上,我不敢跟他說話,反而是他若無其事地問我:「你中午想吃什麽?」


    「我都可以,聽你的吧。」


    「牛排?」


    「可以。」


    這是一家很有特色的餐廳,店內被分成一個一個小隔間,用簾子隔住四周,封閉又曖昧。


    牛排是放在厚鐵盤裏端上來的,滋啦滋啦地響,我伸手夾菜的時候,胳膊不小心碰到邊沿,燙得立刻縮了迴來。


    梁冠月卻突然碰翻了杯子。


    「沒事,燙了一下。」我抬起手來看看,小臂內側留下一塊胎記般的紅印。


    他看了一眼,叫人進來換了杯子,坐到我身邊,把我的牛排端到他麵前,細細地切成小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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