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賈母和王夫人氣得直掉淚,低聲斥罵著賈政怎能下如此狠手,竟險些把兒子打殘。


    林黛玉很想迴瀟湘館,可是身為人家的未婚妻,不在旁伺候著準婆母等大人,實在是說不過去,隻好在旁相陪,趁隙說幾句安慰的話,直到賈寶玉開口趕人了,才讓王夫人和賈母移駕找賈政算帳去。


    「除了顰顰以外,全部都出去。」賈寶玉趴在床上悶聲說著。


    內室旁小花廳裏,他新收的幾個小廝,賈菌、賈芸等等宗親遠族子弟,還有哭紅眼的晴雯和小紅,全都退了下去。


    「順便幫我把環三爺帶進來。」林黛玉淡聲說著,撈了把凳子坐在床邊。


    不一會,賈環就被請了進來。他縮著肩垂著臉,身形不比賈寶玉高大,麵貌更是比不上賈寶玉俊美,但他麵貌極為清秀,極像賈政,眸中不如當年充滿戾氣,反倒是一整個心虛到不行。


    「說吧,為何要栽贓你哥?」林黛玉懶懶地問著。


    「我……」


    「不用說了,」賈寶玉悶聲說著。「就當是我看錯人便是。」


    「二哥,我……」


    「我不是你二哥,出去!」賈寶玉抬眼怒吼,似乎連出聲都會牽動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就是沒喊痛。


    「二哥,我是被逼的!」賈環二話不說地跪下。「是鳳嫂子要我這麽做的,我要是不從,她會害我娘的……」


    話說,賈環的母舅遊手好閑在外生事,趙姨娘因而去求了王熙鳳幫忙,王熙鳳順手幫了,但開出的條件就當是賈環欠她一次,賈環要是毀諾,她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將趙姨娘趕出府。


    前兩天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金釧跳井身亡,王熙鳳便要賈環在科試發榜後,於晚宴上將金釧的死推到賈寶玉身上。


    豈料,兩人才剛迴府,忠順王府的人就跑來鬧事,賈政問清了原由,以為賈寶玉搶了忠順王府養的戲子,拿了家法就教訓,王熙鳳趕來,不住地朝賈環使眼色,迫使他強將金釧之死倒在賈寶玉頭上。


    想當然耳,兩罪並罰,賈政打紅了眼,要不是賈母適時趕到,賈寶玉是非殘不可了。


    林黛玉聽完,冷著臉沒表情,懶懶睨了悶不吭聲的賈寶玉和早已經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賈環。這一次,不用賈寶玉跟她解釋,她也明白這出戲純粹隻是要阻止他倆的婚事罷了。


    阻止就阻止,為何非得要把旁人也卷進來?她剛識得賈環時,才幾歲大的孩子就已經戾氣橫生,但他也不過是因為自卑庶出的身分,又加上府裏的下人和主子同出一氣,把庶出的兒女都當成屁,才會搞得他心智扭曲。


    如今好不容易拉著他走迴正途,而他也爭氣的和賈寶玉一同考取科試,這是該大大慶賀之事,誰知道為了這點屁大的事,竟如此簡單要毀一個人。


    「賈環,過來。」她冷聲喚著。


    賈環跪爬到她麵前,不敢抬眼,不敢祈求原諒,卻聽見她道:「把衣服脫了。」


    他嚇得瞠圓眼,就連賈寶玉也不滿的橫眼瞪去。


    「大夫來之前,二舅母和外祖母不也打了你?」在場沒人阻止,她自然也阻止不得,因為她是被害者未婚妻,要是不跟她們同出一氣,下一個被打的可能就會變成她了,那可稱了他人的心,她還沒蠢得上當。


    賈環淚流滿麵,緩緩地拉開衣袍,解開中衣,果真就見肩背上是一條條的瘀痕,教賈寶玉不禁眯起了眼。


    林黛玉輕柔地把藥抹上,才讓他把衣服穿上。「這大夫給的藥你帶迴去用,她們打的怕不止這幾處,其它我不方便幫忙,你就自個兒上藥吧。」


    賈環涕泗縱橫地把藥收下,抽噎的說不出話,林黛玉歎了口氣,取出手絹要給賈環——


    「嗯?」那輕淡又飽含警告的氣音,讓她從善如流地改取賈寶玉的汗巾遞給賈環。


    「喏,把淚擦一擦,都多大的人了,哭成這樣能看嗎?」待他邊哭邊擦之後,她才又道:「迴去歇息吧,要是缺了什麽,讓你的丫鬟小廝過來跟我說一聲,或者是找紀大哥也是可以的。」


    賈環應了聲,踉蹌地起身,直瞅著賈寶玉。


    「二哥,對不起……」


    「你如果還把我當哥哥,往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得先知會我一聲。」賈寶玉懶聲打斷他的抽抽噎噎。「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媽媽的,就一句話,還當不當我是你哥?」


    「你當然是我哥。」他哭吼著。


    雖然他不知道二哥為何突然轉性,但二哥願意帶他上族學,甚至另外安排了武師傅一起習武強身,他是多麽高興向來視他如無物的二哥,突然願意靠近他,雖然冷了點,但處處提攜,甚至願意讓他考科試,這都是以往他連作夢都不敢想的。


    「你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記住咱們是兄弟,就算不同娘胎也是同一血脈,隻要你認定,我就永遠視你為弟,除非他日你再背叛我。」


    「我永遠也不可能背叛二哥。」


    賈寶玉哼了聲,擺了擺手,要他迴去。賈環依依不舍,頻頻迴頭,還是賈寶玉讓林黛玉去把門關上,這才教他終於肯迴去。


    「他帶著一身傷迴去,趙姨娘這下子肯定恨死了我。」賈寶玉悶聲罵道。「使的全都是一箭好幾雕的一流計謀,真教人生厭。」


    「寶二爺也不遑多讓,你考取了功名,一方麵是外祖母就會對蘭兒和賈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要是肯再往上考,他們自然就能並進,不至於滿腹才華被扼殺在了無生趣的大宅裏。」林黛玉倒了杯茶往床畔一坐,以匙一口口地喂著他。「另一方麵,外祖母也會愛屋及烏,待我好些,也是一箭好幾雕的做法,不愧是你賈府一貫的作風。」


    「聽起來不像誇獎。」


    「當然,我又沒誇你。」瞧他不肯再喝了,她幹脆把剩下的茶水喝完。「瞧你對賈環還不差,遭他栽贓也沒動怒,但就是有些小心眼,不過是拿條手絹都不成。」


    「手絹是可以隨便給人的嗎?要是教那些人瞧見,能編派的罪名可多了。」他是好心提點,省得小錯不改他日釀災。


    「嘿,可那忠順王府的人不是說你拿了汗巾跟個演旦角的戲子交換?」林黛玉笑得冷冰冰的。「你這不是跟人互定終身了?」


    汗巾,要知道,男人的汗巾也指腰帶,兩個男人互換腰帶,嘿嘿,你脫我也脫,我換你的,你換我的,腰帶一脫,衣服就鬆了,接著要做什麽,還需要明說嗎,寶二爺?


    「你在胡扯什麽?」他激動地撐起身子,卻又吃痛地埋迴床間。


    「幹麽那麽激動,我有說什麽嗎?現在貴族時興養個旦角戲子,不過是風花雪月貪鮮而已,我又不會不允,況且咱們還沒成親,而照你這病情看來,今年也甭想成親,恐怕也無暇去玩樂,但忍忍就過了,你也就別太難過了。」她麵上笑著,用字可尖酸了。


    賈寶玉歇了口氣,額上爬滿了碎汗,咬牙道:「我沒有興趣養旦角戲子,更不會風花雪月,我跟琪官換汗巾隻是受北靜王爺所托。」


    「嗯,玩了就玩了,你坦白點,我還覺得你有擔當,要是再狡辯……」


    不待她說完,賈寶玉忍著痛一把拽住她的手。「我跟你說沒有就是沒有,我隻要你一個,還去招惹其它人做什麽?」


    林黛玉眨眨眼,仔仔細細地打量他,他玉麵蒼白,額上青筋怒騰,向來不點而朱的唇半點血色皆無,拽著她的手還微微顫著。


    好像沒說謊,好像。


    「幹麽說得好像對我一往情深來著?其實你就算——」


    「林黛玉,你到底是瞎了還是聾了,你看不見我待你的好,聽不見我對你的討好,要不是真心待你,我管你和別人走得那麽近,我管你是不是會死在深院大宅裏!你感覺不到我的情愛,但至少不能否認我,甚至還要把我推給其它人!」


    轟隆隆、轟隆隆……他的怒咆伴隨著春雷,伴隨著窗外猩紅的閃電,狠狠地打在她的心版上,像是瞬間炸開她向來堅硬如石的心,隱隱的痛隱隱的麻,然後慢慢地泛開她未曾品嚐過的甘甜,教她暈陶陶的。


    但是,暈陶陶歸暈陶陶,麵對他的高亢激昂,她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迴他。


    道歉嗎,說下次不會了嗎?這不能怪她呀,之前是他說娶妻是計劃,他又沒說過喜歡她,她怎麽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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