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睡得迷迷糊糊中,好像記得他吻了下她的臉頰就起床了。


    聶隱娘也沒有多想,直到夜幕低垂,還不見劉昌裔的身影,她才覺得奇怪,要小翠去把何鈞叫來。


    過年前,府裏正忙著打掃,何鈞一整天忙著指揮下人,好不容易得空喘口氣,一聽到聶隱娘找,立刻又趕著過去。


    「人人怎麽還沒迴來?」


    「大人說是有事要辦,要離府幾天,天還沒亮就走了。」何鈞微驚了下,怎麽夫人不知道?!


    離府幾天?!聶隱娘心中的驚訝更甚於何鈞,隱隱約約覺得不安,立刻說道:「去蘇府請副將大人。」


    「是。」何鈞也不敢多問,連忙去請。


    在房裏坐不住,聶隱娘心急的到大堂上等。


    蘇碩正準備睡了,一聽到聶隱娘派人來請,滿心狐疑,但也立刻要人備馬。


    下人的吵雜也驚動了陳慶賢,從高娃有孕之後,蘇碩便請陳慶賢入府好隨時照料。


    他看著蘇碩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他輕聲問道:「可是夫人有請?」


    蘇碩微驚,「義父真是料事如神。」


    「我並非料事如神,」陳慶賢一笑,「我陪你走一趟。」


    蘇碩聞言,立刻叫人不用備馬,改備馬車。


    馬車才停在朱紅大門前,聶隱娘就跑了出來。


    「你小心。」蘇碩一下車看到她,立刻說道:「路滑。」


    聶隱娘放慢了腳步,但難掩焦慮,「大哥,你可知大人去那裏?」


    「大人?」蘇碩搖頭,「不在府裏?難不成還待在節帥府?」


    聶隱娘的心直往下沉,「他交代何鈞說要出門幾日,卻對我隻字未提。」


    蘇碩這才覺得不對,這壓根不像劉昌裔的作風,他立刻轉身,扶著陳慶賢下來,「義


    父,你可知大人去/那裏?」


    看了焦急的聶隱娘一眼,陳慶賢也沒隱瞞,老實告知,「大人去了魏城。」


    聶隱娘隱約猜到,但現在聽到陳慶賢證實,她依然震驚不已,「為什麽?」


    「大人認為早晚勸不住夫人,與其讓夫人涉險,不如他跑一趟。」


    「陳公,」聶隱娘脫口喚道:「你為何不攔著他?」


    「我何德何能?」陳慶賢撫著胡子,搖著頭,「哪能管得動向來一意孤行的劉大人。」


    聶隱娘心情沉重。為什麽要以身犯險9!:都怪她!那淡薄的親情根本不值得。


    蘇碩忍不住喳唿,「大人怎麽可以把我給舍下?」


    「大人也是顧念高娃。你就好好的守著高娃和夫人,其他的事,等大人迴來再說。」


    看著陳慶賢一臉的從容,聶隱娘卻無法鎮定,「陳公……」


    「進屋去。天冷。」陳慶賢催促著。


    他對聶隱娘始終帶著一絲愧疚,劉昌裔自始至終沒有將他未盡心解毒一事告知聶隱娘,


    他鬆了口氣之餘,看到聶隱娘敬重他,更覺得內疚幾分,所以隻能待她更好。


    「這些日子好不容才調養好的身子,可不能再受一絲風寒。」


    聶隱娘欲言又止,最後乖乖走迴屋裏。


    以前或許還有可能,現在她已經不可能獨自一人迴到魏博。縱使再掛心於劉昌裔,她自知隻能等待。


    若是他迴來,她發誓,從此之後不再提過去,就跟他過這一生。


    聶隱娘在府裏坐立難安,所以不顧眾人的反對,不畏嚴寒,日日登上城樓遠望魏城的方向,她總是穿著一身鮮豔的紅,格外引人注目。


    看她日益蒼白,蘇碩急在心裏,又勸不動她,隻能由著她。不單自己,還交代守城的士兵留心聶隱娘。


    城門下,來來去去的身影沒有一個是她所熟悉的,冷風刺骨,她覺得冷,但依然動也不動,夕陽西下,放眼望去,雪地光影閃閃,今日難道還是等不到他……


    「走吧!妹子!」蘇碩親自來接人,「城門要關了。」


    她低著頭,眼神微黯,此時遠遠聽到馬蹄聲響,她抬起頭,看著一馬一人自遠方而來,心中滿是壓抑不了的期待。


    直到黑影越來越近,她的笑容越發燦爛,聲音帶著隱隱的顫抖,「大人迴來了!」


    原本木然的神情變得神采飛揚,踩著略微匆忙的腳步,跑下城牆。


    蘇碩跟在身後,立刻要士兵將人趕到兩旁。


    遠遠的,劉昌裔就看到城牆上的那抹紅,除了耳邊唿嘯而過的風聲,他還能清楚的聽到自己期待的心跳聲,不過離開幾天,便覺得自己想她了。


    他馭馬停在她身邊,看著她燦爛的笑臉。


    「天冷。」


    「看到你就不冷了。」


    「蠢婦。你渾身都冰涼了。」他彎下腰,將她一把摟到自己麵前,手緊了緊,看到了蘇碩,「我迴來了。」


    蘇碩點頭,「大人下次可一定要帶上我。」


    「天凡在後頭,晚些時候會到。」


    「我等他。」蘇碩知道意思。


    劉昌裔抱著聶隱娘,一隻手摟著她的腰,一隻手握著韁繩,雙腿一踢馬腹,帶著她往劉府的方向而去。


    她窩在他的懷裏,聽著他沉穩的心跳,低下頭卻看到他抱著自己的手纏著白布。


    她的雙瞳微瞪大,「這……」


    「小傷。」他絲毫不以為意。


    在朱紅色的大門前停下,他將她抱下馬,大步走進府裏。


    府裏的下人見到他迴來,都難掩興奮之情。


    劉昌裔沒理會,立刻把人抱進了明月樓,房門才關上,他便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兩唇緊緊相貼,快窒息了才舍得分開。


    她微喘著氣,靜靜看著他的雙眼,最後眼眶一紅,淚水盈盈欲滴,「你到底去魏城做什麽?」


    「我對你那份薄弱的親情不以為然,」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但若你在乎,我也在乎。」


    「不值得。」她小心翼翼的捧著他的手,慶幸隻是一點小傷,他初入魏城是為了殺田緒,這次他是真真切切的為她而去,這份情令她感動。


    「值得。」他低頭一笑,「原還有些氣惱自己的不小心,讓火給灼傷了。現在看你這擔心的神情,倒是傷得好。」


    她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好端端的怎麽被火給灼傷?」


    「過幾日該會有消息傳來,魏城的地牢起了火。」


    「你放的火?!」


    「我已承諾與人為善,怎會去放火?」劉昌裔對聶隱娘一眨眼,「是天凡放的。」


    楚天凡做的,不就等於是他指使的。她忍不住掄起拳頭,輕捶了下他的肩頭。「燒大牢做什麽?」


    「你爹被押了,不弄點亂子,我怎麽救人?」他拉下她的手,「放心吧。你爹沒事了。」


    聶隱娘的雙眼閃閃發亮,她雖不認為劉昌裔應該不顧自己的性命去魏城替她救爹,但聽到這個消息,她的心頭還是一鬆。


    「天凡正與你爹往陳州的方向趕,」劉昌裔說道:「這次不得不說你的仁慈幫了個大忙。多虧柳綺雪弄了個跟你爹體型差不多的屍首交給我,現在大牢經火一燒,眾人都會以為你爹死在那場火裏。你爹那些侍妾在大難臨頭時,早就奔的奔、逃的逃,除了你那勢利的姨母,竟然還守著,我讓天凡出麵,讓她帶著兩個孩子迴範陽。」


    範陽是小薛氏的娘家,拿著他給的銀兩,安安分分倒也能夠過一輩子。


    劉昌裔低頭看著聶隱娘,「等你爹來了,你見他一麵,我再派人送他去範陽與他們一家團圓。」


    一家團圓?像是想起什麽似的,聶隱娘微揚了下嘴角,「直接將人送到範陽去吧。他們才是一家人。」


    劉昌裔有些意外。「你連一麵都不見?」


    她抬頭對他一笑,笑容裏有著解脫,「不見。聶鋒已死,聶隱娘不知下落,從此而後,世上再無此兩人。有的隻是一個尋常百姓和你劉昌裔之妻——蘇氏。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隻能留在你身邊了。」


    劉昌裔仰頭大笑,「這樣極好。我就是想斷了你所有的路,隻能留在我身邊。」


    她伸出手緊緊摟住了他,無須再節外生枝與聶鋒相見,讓自己的身分曝露,縱有遺憾也是一瞬間,劉昌裔救了聶鋒一命,讓她與聶家從此兩不相欠,此生她安於在這個男人的身後,當他的女人。


    隔年秋天,陳許節度使上官涚亡。


    朝廷下詔,命劉昌裔為許州刺史兼陳許節度使,劉昌裔之妻蘇氏封邠國夫人。


    而劉昌裔也始終為妻子守著那一句承諾——


    與人為善,不管亂世,群雄爭端,不與人爭,安於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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