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昌裔口中說出的「極好」,對上官涚來說絕對不會是好。


    聶隱娘不由得心中一歎,上官涚一氣之下暈過去,醒來之後就半癱在床上。縱使他依然是陳許節度使,但劉昌裔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把大權拿在手裏。


    她原以為以劉昌裔的脾氣,上官涚肯定活不了,卻沒料到他隻交代要陳公細心的照料。


    陳公和蘇碩、楚天凡原對上官涚恨之入骨,最後竟也都與劉昌裔同聲一氣,陳公用畢生所學、用最好的藥照料著上官涚。


    劉昌裔嘴上說得好聽,說不打算再輕言殺戮,但她很清楚,他是要上官涚拖著半死不活的身子,不得「好」死。這對上官涚而言才是最慘忍的折磨。


    「你今天看來氣色好多了。」


    她動了動身體,他立刻上前將她扶了起來,坐到床上,讓她偎在自己懷中。


    她的傷足足養了三個月,這幾天才算是真正的恢複了精神,這次她最該感激的是師父救她脫險,但她醒了之後,師父就走了,連句話都沒讓她有機會說,隻拿走了當初她送的劍。


    善惡一念間,師父什麽都沒說,但聶隱娘明白,從今以後,師父望她為善,不再造惡。


    收走了劍,撿迴了命,但再也沒有以前那身傲人的功夫……


    「你心裏真沒遺憾嗎?」


    劉昌裔挑了下眉,「說什麽?」


    「我一輩子好不了,沒有功夫幫你。」


    他沒料到她竟然會糾結這件事,不由輕笑,「其實你沒功夫挺好。反正在你初初中毒之時,我就已經交代陳公別醫治,隻不過陳公一心為我圖謀,才讓你好了。」


    她楞住了,定定的盯著他看,原來早在許久之前他就將自己放在心上,隻是用這種小人招數,實在不光采。


    「你真是個無賴!」她忍不住抬手捏了下他的鼻子。


    他自傲的一揚下巴。


    她要將他推開,但他將她摟得死緊,仿佛怕她又跑掉,「別惱!我這不是改了嗎?」


    改?!她哼了一聲,「你改了什麽?」


    「不再整天想著算計,從今以後一心隻想跟你做對平凡夫妻,一輩子守著彼此。」


    這對許多人來說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心願,但對向來自傲的他,不爭、不鬥卻是難上加難,隻是這次的事,真是讓他駭住。


    將聶隱娘從許城帶迴陳州之後,他把最多的時間花在陪伴她。


    以前喜歡算計,覺得別人蠢,最後才發現自己是最愚昧的一個。曾經失去過,才更珍惜。


    他低下頭,吻住了她,在她的唇上又吸又咬。


    聶隱娘的雙手柔若無骨的纏在他的身上,兩人溫存了好一會兒。


    「明日我想去蘇府看嫂嫂。」她倚在他的懷中說。


    「你想看高娃,讓她過府來就好。」


    她有些無奈的拉開他不規矩的手,跟他講道理,「嫂子挺了個肚子,大雪紛飛,我都舍


    不得讓她來,我大哥更舍不得。」


    他不是很樂意被打斷,不由得皺眉,「也別說我拘著你,要去行!等明年春暖花開,天


    氣溫暖些再說。」


    春暖花開?!前幾日才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等到春天,高娃肚裏的孩子都生了。


    想要掙紮的雙手被抓住,她抬起腿就踢了過去,卻沒料到被劉昌裔輕輕鬆鬆壓製住。他


    將她整個人按在身上,一臉笑,「我當初便是看你因為被蛇咬,柔弱無力的樣子好欺負,才


    叫陳公不要救你,你沒功夫的時候,特別可愛。」


    就是個無賴!她臉微紅,好氣又好笑。


    房外寒風吹著,房內卻是一片春暖。


    事後她將頭枕在他的肩上,手環著他的腰,閉上了眼,安安穩穩的睡了,但迷迷糊糊


    中,聽到門口傳來何鈞的聲音。


    劉昌裔壓住了正要起身的聶隱娘,隨意披了件長袍,站起身,將床幃一扯後才喚道:


    「進來。」


    何鈞進門後頭始終低著,眼睛不敢亂瞄,「大人,節帥的六姨娘求見。」


    阮世君?原本睡得昏沉的聶隱娘微驚,眼睛瞬間睜開。


    劉昌裔冷冷迴道:「不見。」


    「可是六姨娘說……」何鈞硬著頭皮把阮世君的話帶到,「若大人今日不見,改日就請


    魏博的故人再來求見夫人。」


    魏博的故人?聶隱娘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


    劉昌裔的眼神透著隱隱怒氣,實在很想去找聶隱娘的師父問個清楚,要他為善並非不


    可,可是這些惡人不除,他要如何與人為善?!:


    劉昌裔用盡力氣壓下往上直升的火氣。「你先下去。」


    何鈞退了出去。


    透過床幃,看著劉昌裔拿起掛在架上的大氅,她立刻起身,將床帳拉開,看著他的目光


    有著不安,「你想做什麽?」


    劉昌裔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放心吧!」


    「若非必要——」她知道要勸他並不容易,但還是得說,「別傷人。」


    他欲言又止,最後一歎。


    「我不會定她生死,畢竟命運向來都是捏在自己的手裏。」他彎腰,輕吻了下她的唇,要她躺下。


    他一轉身,臉上的柔情丕變,隻剩一臉森冷,大步走了出去。


    夜已深,外頭大雪紛飛。


    一輛馬車停在劉府的大門口,坐在馬車上的阮世君很清楚自己深夜求見有違禮教,但她早已沒有名聲可言,一心隻想要迴曾經屬於自己的男人和位置。


    上官涚現在是個半死不活的家夥,正妻又不待見她,她的日子比任何時候都還苦。她不甘心自己機關算盡卻淪落至此,但是老天憐她,竟讓她知道了件驚天秘密。


    朱紅大門開了,阮世君輕拉窗帷,原以為是下人來通傳,卻沒料到是看到劉昌裔一身黑色大氅出現在朱紅大門後。


    她的嘴角微揚,拉開門簾,輕喚了一聲,「大人。」


    劉昌裔冷冷的看她,雙手背在身後,一動不動。


    阮世君遲遲等不到有人上前扶她,不由得笑容微隱。


    這是存心給她難看?!她咬牙忍了下來,自己下了馬車,踩著細碎的步伐走過去。


    「站住。」


    阮世君的腳才踏上門前的石階,就被冷冷的喝斥住。


    她抬起頭,露出一雙盈盈淚眼,「大人……」


    「夜已深,六姨娘進府不妥,」阮世君同樣的把戲已經玩得太多,劉昌裔沒興趣奉陪,若真讓她進府,誰知明日會不會有什麽荒唐的話傳出?他是無妨,但不想令聶隱娘心裏難受,「有話在這裏說。」


    阮世君把他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看在眼裏,她也沒有爭辯,縮迴踩在石階上的腳,語氣輕快的說道:「若是大人不介意妾身就在此處談論魏博之事,妾身自然無妨。」


    威脅他?!


    劉昌裔緩緩出了大門,直到隔了三個石階的高度才停下腳,睨著她,這個距離隻要伸手,就能搖住她的脖子。


    阮世君看著他的眼神,原本自得的臉上升起了一絲恐懼,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


    她的恐懼令劉昌裔滿意了,他冷冷看她,「不論魏博何事,我行端影正,還怕你說不成?」


    「大人難道不知自己的夫人根本不是蘇副將的妹子?!」


    他不語,眼底閃著殺意。


    劉昌裔的神情使阮世君心慌了下,但還是逼著自己開口,「她來自魏城聶家,是個刺客,專替田緒殺人。」


    「這真是我聽過最荒謬的笑話。」劉昌裔皮笑肉不笑的盯著阮世君。


    「大人,我有個好姊妹這幾年都生活在魏城。之前來替節帥祝壽時,我特別請她來獻藝,她當時見到夫人,她認得夫人。若大人不信,可以找她來對質。」


    果然是她!劉昌裔心頭一惱,想起當時聽聶隱娘的話放了人,而今果然被反咬了一口,仁慈就是會壞事,當初不該放了那個青樓女子。


    「她人在何處?」他慢條斯理的問。


    「她正在我府內,我能立刻請她來證明。」阮世君的語調不由得上揚,以為劉昌裔相信了自己的話。「妾身看出大人一定是被蒙在鼓裏,由此可見蘇副將對大人有異心,存心護著魏博的刺客,想要加害大人。大人英明,應該立即將兩人捉來。」


    「捉?!」劉昌裔點頭,「當然得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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