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凍中在荒原中跋涉屬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尤其是懷榆身上還有不能丟棄的負重,而越接近前方暴風雪席卷的區域,溫度就降的越低。


    但跟上一次相比,這次她的目標明確,步伐堅定,心態上卻是大為放鬆。


    三棵向日葵的距離,她中間休息過一次,順便烤幹了自己的衣服。等到樹林邊緣漸漸堆積起霧凇、冰棱和積雪時,懷榆停下了腳步。


    這一次,她鄭重的給自己搭建好休息區,在前方不遠處的雪地上點起了幾個火堆,等到底下的積雪燒成濕淋淋的一片後,才將已經熄滅的火堆又清理出去。


    在這裏安安穩穩睡了一覺,她一大早起來用蛋殼刀劃開了昨晚燒出的透明冰層,然後開始準備著自己要用的東西——


    剛催生的大堆柔軟的樹藤。


    保溫毯,線鋸,繩索,紮帶。


    掰下一旁的樹皮慢慢取出內芯後,懷榆用這個樹皮小管子在厚厚的平板的大冰層上吹出了幾個洞,然後將繩索穿了進去,一應物資隨便固定在上頭,拖著它就往中心處走去。


    沒錯,這就是她跟周潛討論出來的、能夠運輸林雪風的笨方法。


    但不得不說,在這冰寒的森林中,冰塊就是最省力的運輸方式了。因為地麵結凍,冰塊雖然又沉又大,可麵積其實也有限,也不算難帶——


    反正總比她直接拉拽著林雪風的身體要好。


    這種感覺讓她仿佛迴到了自己才在薔薇走廊旁安家的時候,各種物資都是要自己辛苦從山上背下來的。那會兒拖著樹幹往山下走,比現在還要費力許多倍呢。


    懷榆辛苦又不乏得意地想:她如今也算練出來啦!


    越過這一片冰雪覆蓋的森林後,前方將不再適合植物生長。暴風雪如螺旋一般將這片土地層層阻隔,懷榆再次衝進去時,哪怕早有準備,也仍是被糊在睫毛上的鵝毛大雪給冰得渾身一激靈。


    紅色的圍巾遮蓋了她的半張臉,吹過來的風就不再像刀子那樣鋒利又刺痛,但隨之而來的,是唿吸時帶出來的潮熱水汽凝結在圍巾上,既讓人覺得喘不過氣,又覺得疲憊深深。


    可林雪風就在前方。


    他們那麽努力,準備了那麽久,也付出了那麽多,如今勝利就在眼前……


    懷榆絕不可能放棄的。


    她上次已經拋下過對方一次了,雖然林雪風還是那座沉默的冰雪豐碑,對外界一無所知,但是分別的時候,她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深深難過。


    所以這一次,她一定可以的!


    在這種堅持中,前方的壓力驟然減輕,腳底下不再是冰封的土地,而是化成了柔軟幹燥帶著些微冰凍感的黃色苔蘚——


    時隔近三個月,她再次進入了這無風無水之地。


    那座沉默的冰雪豐碑依舊佇立在那裏,帶著驚心動魄的安靜與死寂。


    而懷榆鬆開拉拽的繩索,看著他低垂眉睫的模樣,此刻終於忍不住大聲唿喊:


    “林雪風!”


    “我來帶你離開!”


    “這一次,我一定會的!”


    無風的空間裏,聲音的傳遞似乎都慢了許多,但懷榆已經在這呐喊中找到了繼續下去的動力,而後再次背起繩索,毫不猶豫的就向前走去。


    上凍幹枯的苔蘚發出了摩擦出來的“簌簌”聲響,懷榆拉拽著這簡單的冰車,卻又一次在林雪風麵前沉默了。


    她靜靜站了一會兒,看著那枝仍被冰晶包裹著的柔嫩薔薇,也不知是怎樣複雜的心緒湧上胸腔。


    不過,就算有再多心緒,也不耽誤她半點動作。


    冰晶包裹著林雪風的身體,他的肢體不再柔軟,血肉不再脆弱。同時,當懷榆用鋒利至極的蛋殼刀小心翼翼卻又堅定地削掉那截捅穿心髒的黑色枯枝時,也不必擔心他受到二次傷害。


    那節樹枝被她丟在地上,同時也讓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小心翼翼地感應對方的存在——


    什麽都沒有。


    它早就死去。


    死於極致的低溫。


    整棵樹都是黑色的,懷榆一開始以為是變異的顏色,但如今掰下樹枝才能看到,裏頭全是細碎的冰晶。


    她屏住了唿吸。


    甚至可以想象當時戰鬥的景象。


    ——當它捅穿林雪風的心髒時,從那截樹枝開始,水係異能便借由這身體接觸的媒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上去,在頃刻間直接將整棵大樹凍死。


    而那時候,林雪風應該還沒失去唿吸。


    而後,同樣是借由腳底接觸的媒介,他最後迸發的異能能將方圓一公裏的水分全部帶走,不能離水的苔蘚瞬間全部幹枯。


    而為了防止它們接觸水後再次複蘇,那迸發異能後的水份向上,低溫與天象融合,最後在這裏凝聚,形成了帶著風壓的暴風雪。


    從此之後,這防不勝防的變異樹與無人關注的苔蘚的融合之地,就隻是一片安靜的沉寂之地。


    而林雪風也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假如臨界異能遲早會帶他走向滅亡,那不如將埋骨地安排在荒原上。


    最起碼,這裏是他的戰場。


    難怪他想要一枝薔薇陪伴,因為在這場無人得知的赴死中,一個人實在太寂寥,又實在太安靜了。


    懷榆靜靜看著他,仿佛那個站在門外嚇住她的年輕男人,還在躍動著火焰的小小樹屋中含笑教著她。


    而下一刻,他身後的那棵早已死去的大樹發出來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隨後驟然垮塌。


    破碎的枝幹像是被拋棄的柴炭一般,在“嘩啦”聲中散落一地。


    懷榆迴過神來,第一時間站在他背後,伸手摟住了那冰涼的豐碑,替他擋住砸下來的那些枝條和碎片。


    冬日裏厚重的衣服使得她沒受到什麽疼痛,而等一切安靜下來,她迴過頭去,發現之前被大樹高高掛起的那半副骸骨和破舊的製服也已經落在了地上。


    懷榆鬆開手,趕緊又衝上前去,小心翼翼將早已風化脆弱腐朽的骨頭也輕輕收攏起來。


    製服,徽章,銘牌,散落的其他骨頭……


    而在這時,她找到了一片布料,上麵用激光鐫刻著一個早已黯淡的名字。


    【趙如星】


    這是……棗子叔的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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