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的生長如此迅速。


    枝條如同一條條長蛇一般舞動生長,葉片萌生舒展又迅速長大。蓓蕾在不停地孕育著,一團團一簇簇,仿佛點綴在油綠葉片中的顆顆嬌豔寶石……


    就連地底也發出了微微的震動,那是它迅速擴張的須根正在向四麵八方蔓延。


    與之相反的,則是吳越越來越蒼白的臉色。


    站在那裏看著他,懷餘內心驀然生出一抹暢快來。


    然而一旁的對講機裏卻傳出了科研人員的唿喚:“檢測到薔薇的能量突然變得狂暴起來,吳越,你的異能究竟有沒有跟它融合?”


    “要盡力融合!”


    “為了催發它的潛力,這個藥劑會讓植物陷入狂暴當中,一旦融合失敗,整個大山都會成為它的戰場,到時候我們這一側由三清山守護的屏障就保不住了!”


    “吳越!吳越!聽到迴答!”


    “吳越!”


    對講機裏的聲音漸漸著急起來,懷餘知道,整個山的磁場已經亂了。他們看不到裏頭的情形,隻能通過滋滋亂響的對講機來溝通。


    這讓她的暢快中又忍不住生出了一抹擔憂。


    花城基地管控嚴格,雖然也有大大小小的麻煩,但不管怎麽說,災變這幾年,它把幸存者庇護的格外的好。


    如果不是在那裏,懷餘甚至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


    她希望吳越倒黴,可並不想花城……


    她糾結著,對講機裏的唿喚漸漸中斷,而一旁催生著薔薇的吳越早已跪倒在地麵上,此刻雙手無力地搭在枝條上,被尖刺刺出了淋漓的鮮血。


    他的臉已經漸漸蒼白到發青,身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整個人的異能波動時有時無,幾近消失。


    而麵前的薔薇已經迅速朝著山下蔓延,根須在四麵八方不斷擴張,周圍的植物們搖搖晃晃,儼然已經忍不住開始爭奪地盤了。


    不、這樣不行!


    懷餘看著吳越的方向,此刻滿心滿眼都是痛苦。


    她糾結著站在那裏,對花城的依戀和對自己的懷疑糅雜交織,痛苦無以複加。


    但最終,在麵前地麵驟然晃動,一棵巨大的鬆樹實在忍不住拔地而起向更寬闊的地方紮根時,懷餘到底忍不住了!


    薔薇的根須迅速占領了新的地盤,大鬆樹拔根而起的空地成了它新的擴張地,懷餘站在旁邊,一把拽住了它的根須。


    異能如同潺潺溪流,絲絲縷縷像細密如網般的須根中湧去。


    薔薇生長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異能被抽的越來越貧乏,身體裏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某處地方痛到仿佛被抽幹了所有,迷迷糊糊中,懷餘終於堅持不住了……


    她眼前驟然一片昏暗。


    ……


    而此刻,地下暗河來到了兩支分流交匯處,冰冷的支流和前方微熱的流水在交匯處生出了微微的漩渦。


    她無知無覺的身體在那處打了幾個轉,小腿磕碰到一旁的石壁上,身體便流暢地一個旋轉,而後進入了更暖和的那片水源,循著另一條河隨波逐流。


    與此同時,探索區的戍衛軍們灰頭土臉,終於緩了過來。


    這場突如其來的小型地震摧毀了他們前後的所有道路,柿子樹利索的捅了人之後,便假裝無事佇立在那裏,仿佛一切與它無關。


    眾人麵對它,甚至說不出是它自己的私心報複,還是單純看吳越不順眼,又或者是被懷榆的異能影響到了。再那滿樹紅彤彤的柿子,大夥兒已經再無心去溝通了。


    因為後方的道路也損毀了。


    四麵八方的土層都裂的裂,塌陷的塌陷。植物們東倒西歪,有異能的重新紮根,沒異能的橫七豎八。整片休息區仿佛一座孤島,無論從哪個方向都迴不去原來的地方。


    而戍衛軍們經過一天一夜的努力,期間還要將糾纏而來的變異動植物們都一一打退,如今隻能勉強將迴頭路重新修整。


    從塌陷深深的地底暗河,到路基早已酥脆的破爛地麵,還有四麵八方縱橫的植物,亂七八糟的裂縫……


    饒是他們整隊人馬全力出動,協助配合,至今也才修整好迴頭的這片區域,至於他們好不容易剛打下的嶄新的探索區範圍……如今連車都過不去,打不打得下又有什麽區別呢!


    醫療組守在車子外麵,看著這一團糟亂的景象,也是不由唏噓著:“就說不能仗勢欺人吧,逼急了兔子也咬人呢。”


    旁邊眾人歎了口氣。


    雖然小姑娘給他們帶來許多麻煩,可看著眼前的景象,誰也不忍心再從言語上苛責她——


    也根本沒理由苛責,把人逼急了難道還不容許她反抗嗎?


    他們這位戍衛官是耍了一通威風,可人家小姑娘明明受了委屈說了實話,如今卻連命都要沒了。


    再看看遠處,相依為命的退役防禦軍這會兒仿佛行屍走肉,怎麽看都是他們戍衛軍沒理,說出去都抬不起頭的那種。


    醫療組們憤憤不平,檢測組捧著自己稀爛的儀器更是痛不欲生——儀器貴,他們這一路收集來的東西更貴!那一大盆桂花球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檢測,就跟著翻倒的車子咕嚕嚕也滾進了深深的溝壑中。


    如今大夥兒收拾著爛攤子,心裏已經將吳越罵了個狗血淋頭。


    之所以還能把他塞進醫療倉,純粹是不救不行,可救了又不甘心。


    大夥兒心裏別提多怨念了。


    再看另一側已經包紮完傷口的周潛,大夥兒不由感到了心虛。


    這會兒瞧著他愣愣看著自己的車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但跟他們心虛又心痛的心思不同,周潛此刻反而冷靜了下來。


    地下暗河溝壑深深,懷榆掉進去後立刻有戍衛軍迅速協同探索,可卻壓根兒沒有發現她的蹤影。


    既然如此,她就一定沒事,畢竟誰也不知道她的底牌究竟有多少,隻要不是有人傷害她,在大自然裏她反而會更安全。


    一開始他的確驚慌失措,恨不得立刻也跟著跳下去,但白羽攔住了他。


    如今……


    周潛看了看自家的車廂,整片地方一片糟亂,隻有他們的車子穩穩佇立。誰說懷榆是驅動本源耗盡心力?她分明還能在最後關頭控製住!


    至於暈倒。


    周潛猜測,很可能是像當初催生大胖一樣力竭暈過去。


    他對懷榆的存活滿心期待,此刻越發謹慎的又看了看車廂,那裏還有大胖克太郎他們,這些都是懷榆的好夥伴,如今主人不在,他一定要好好照顧他們才行。


    可惜這群異能者耳聰目明,他連去車廂裏安慰小家夥們一通都做不到。


    周潛在這裏心思蔓延,而隊伍中還有另一個人此刻焦頭爛額。


    白羽盯著眼前少有的完好的電腦,手下的報告遲遲都寫不出來。


    要怎麽說?


    說他們的戍衛官無故傷害普通人,以至於一位潛力等級堪比林將軍的女孩子透支本源墜入暗河?


    還是說對方提及吳將軍是攜私報複,甚至可能對林將軍的失蹤多有期待?


    還是說他們一整個隊伍,都擋不住異能微弱的小姑娘催動本源所帶來的破壞?!


    最後……


    明明經此一事後,她能穩當的將吳越拉下馬,可在此時此刻,白羽心中卻沒有半分欣喜,反而看著外頭周潛絕望的背影,根本抬不起頭來。


    到底該怎麽寫呢?


    寫吳將軍隻顧戲耍身懷功勳的殘疾退役防禦軍,忽視了周邊危險,以至於被剛剛溝通合作的柿子樹偷襲?


    那要再強調一句嗎?


    柿子樹雖然偷襲了,但它還是很友善且和藹的,甚至願意讓他們去摘柿子……


    狗屎!!!


    她憤怒的合上屏幕。


    現在渾身上下都陷入一片羞恥始之中,每一句文字都像是對她、對所有戍衛軍人格的嘲諷!


    再看看車外,大夥各忙各的,隊伍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這不是因為大家疲憊,而是因為受害者家屬就在這裏,他們誰也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白羽看了一眼周潛,心說倘若這位憤怒的家屬失去理智,衝進車子,將醫療倉直接掀翻,砸進同樣深深的溝壑當中,她一定會力有未逮,阻攔不及的!


    但可惜了,對方陷入痛苦之中,根本顧不上這件事,而她礙於身份沒法兒下手……


    唉!


    她深吸一口氣,而後對外宣布:“繼續向後方修整道路,道路暢通,立刻返程,吳將軍的傷勢不容耽擱。”


    “哦。”大夥兒慢吞吞應了一聲,不知為何好像很是疲憊,異能都用不出來了。


    周潛默默看了一眼,心想有什麽用,對方已經躺進醫療倉了。


    但他知道,之前就是這群人第一時間維護小榆的。


    此刻思來想去,對著異能者們剛從溝壑裏抬出來的一輛開路車說道:“白指揮,之前說好借給我們的車,可以借嗎?”


    白羽一愣:“你不打算迴去嗎?”


    周潛搖了搖頭:“地下暗河不知會飄到哪裏,但小榆如果醒過來,肯定是還會迴到地麵的,既然如此,我就還要留在荒原找她。”


    他說出了自己的計劃:“能不能麻煩你們將我的車子開迴去,我開著開路車,從 8區那邊繞到隔壁 c區,從那裏再在探索區外圍打聽。”


    沒有懷榆陪在身邊,他自己不會妄入危險區。留在荒原的第一要務是等待小榆,又或者找尋她可能留下的記號……


    周潛想了又想:小榆掉下去時,隨身挎包沒有離身吧?


    眼下這番情景,留在荒原絕不是個明智選擇,可人是有感情的……白羽唏噓一聲,此刻直接說道:“你現在就可以將開路車停在你的車廂後麵,直接物資對接,缺什麽我這邊會盡力提供。”


    “等迴去後,我也會向上報告,這輛車盡可能為你們爭取到——所以,”她鄭重道:“保重。”


    周潛點了點頭:“等到小榆安全迴來,我會告訴你的。”


    他的神色如此認真又篤定,仿佛是真的堅信對方會安全迴來。而白羽想起那深不見底的地下暗河,此刻萬千話語湧在嘴邊,卻隻化成了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好。”


    ……


    懷榆從昏暗中醒過來時,自己正趴在堅硬的石灘上,半截身子泡在水裏,半截身子裸露在冰涼的地麵,讓她隻覺得渾身都僵硬了。


    這是哪裏?


    四周一片昏暗,頭頂處沒能泄出一絲天光,但她睜開眼好一會兒,才逐漸適應這黑漆漆的一切。


    而比黑暗更刻不容緩的是,好冷啊。


    他她踉踉蹌蹌地爬上岸,隻站了一會兒,就覺得潮濕的冰冷水汽不斷侵襲自身,反而腳邊接觸的水中帶出了微微的溫度。


    渾身仍是濕淋淋的,也不知在河裏泡了多久,四周一點動靜都聽不到,肯定不是之前那片地方。


    她捂著腦袋,那些終於迴想起來的過往記憶,仿佛在腦海中與她現如今的人生一分為二。


    她知道那個滄桑的懷餘就是自己,可卻又清晰的知道,她們倆是截然不同的個體。


    至於吳越……


    懷榆打了個哆嗦:現在誰還管什麽吳越,趕緊想法子暖和起來啊!她要凍死了!


    想來想去,幹脆又摸索著泡在了河水裏。


    水中帶著些微的溫度,不像溫泉那樣灼燙,可卻也十分舒適。地下……這應該是地下吧?又或者是什麽山洞?


    洞窟裏的水這樣暖和,那外頭肯定是有溫差的寒冷天氣。


    而她摸了摸自己濕噠噠的挎包,不知道裏頭的東西還能不能用,但不管怎樣,還是順著河水,看看盡頭在哪處吧。


    她又摸著自己發皺的皮膚,再一次安安靜靜的隨著水波漂流——會到海裏,還是河水呢?


    地底溝壑縱橫,地下水並不會直通江河,反而是有一片龐大且細密的水體,每條支流湧動的方向可能都不一樣。


    而她就這樣靜靜的飄著,直到在前方看到並不算高的頭頂處傾瀉了些微的天光,而後二話不說從水裏爬起來——


    水溫漸漸在升高,不然的話,就算泡在水裏也隻會覺得越來越冷。


    那此刻地麵又是在什麽位置呢?荒原自有生態,越接近中心處應該越暖和才對……總不至於直接飄迴了家門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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