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暮色沉沉,懷榆才終於能坐在板凳上歇口氣。


    她的衣服早已經濕噠噠的,石龍芮渾濁的藥水浸染著布料,不僅顏色亂七八糟像從醃菜缸裏掏出來,渾身上下都是一副古古怪怪的藥味兒。


    要不是屋裏灶台還生著火,這會兒早打噴嚏了。


    但——懷榆已經沒力氣換衣服了。


    她喘著氣,看著蜷縮在小浴桶裏不斷抽動的周潛,此刻放空大腦發著呆。


    好消息是,周潛沒死。


    壞消息是,他還在承受痛苦。


    這痛苦有多劇烈呢?


    隻看如今的周潛——


    他高壯的身子蜷縮在浴桶裏,自大腿處截肢的傷口也同樣泡在渾濁的水裏。


    至於會不會感染之類的,懷榆已經沒功夫考慮了。


    而他兩手也同被繩子捆著,嘴裏還塞了一塊剪掉的毛巾。毛巾甚至都是浸滿了藥水的渾濁色彩。


    至於臉上……哦臉上看不到,一條同樣醬缸裏撈出來的抹布似的毛巾也濕噠噠的搭在臉上。


    被他掙紮著弄掉,又被懷榆鍥而不舍地蓋上。


    這折折騰騰的一下午,可把她累的夠嗆。


    而如今,泡的,敷的,還有喝的,懷榆已經把能安排的石龍芮五彩球全部安排上了。她不懂醫術,不知道哪種最有用,隻好三管齊下了。


    但……


    “為什麽還這麽痛呢?”


    懷榆看著地上盆子裏散亂的一堆克郎球,紅的白的黃的綠的紫的,隻唯獨沒有石龍芮那種五彩的了。


    如今,浴桶裏的水已經成了一片詭異的顏色,該泡的團球已經全部泡了,水壺裏還剩大半壺,周潛身上猙獰詭異的黑色蛛網紋也已經漸漸消失,可他痛苦的呻吟,卻越來越劇烈了。


    人卻連清醒都沒有,隻是眉頭緊鎖,仿佛在進行巨大的鬥爭。


    懷榆頓了頓,起身去門外找克太郎,晚風一吹,濕噠噠的衣服透心涼。


    讓她忍不住“阿嚏”一聲,兩行清鼻涕就要下來了。


    而克太郎掀開簾子站在那裏,轉頭又迴窩裏給她拿了一顆褐色的團球。


    懷榆:……


    雖然但是感冒應該口服吧?可……咳。


    周潛那是無路可走,她就……


    此刻她謹慎地捏住那枚團球:“謝謝哦克太郎,我等一下多喝熱水。”


    “另外就是……裏頭那個……你的藥對症嗎?”


    克太郎翅膀扇了一下,兩支觸角也彎了彎,看起來很有自信,但是……


    懷榆歎口氣,跟著它進窩,看到角落裏的白瓷大碗又一次被五顏六色的團球堆滿,但沒有石龍芮了。


    而且克太郎既然一點沒有給出的意思,證明也不太對症。


    懷榆摸了摸它的背殼:“辛苦了,謝謝我們太郎啦!我先去照顧病人了。”


    幾隻雞仔還沒有迴窩的打算,正在草地裏嘰嘰喳喳,天色暗了,懷榆看不清楚它們在哪兒,於是迴屋抓了把米粒出來:


    “咕咕咕咕咕……”


    才剛一唿喚,就聽四周一片撲騰聲,然後是小雞們在草叢中東竄西竄的聲音。


    沒過多大會兒,四隻單價二百五的小雞就迅速且主動地衝迴窩裏,主動且急切的低頭尋找了。


    看這熟練的架勢,放養的第一天白天,搞不好已經迴來無數次了。


    懷榆忍不住有點好笑,沉甸甸的心情也舒緩許多:“還挺挑。”


    這米可是淨化過的呢。


    ……


    迴到屋子,懷榆把濕衣服換下,看了看克太郎給的褐色團球,最終還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


    隨後,她又把目光放在周潛身上。


    毛巾掀開,周潛的臉上已經沒有黑色蛛網紋了,但在顴骨處卻有一團黑色的鼓包。


    這黑色鼓包並不是規則的圓形,而是長約四厘米,兩端最窄的地方像是一條線,可最寬的地方卻有05厘米。


    此刻在他臉上盤踞著,像是一條猙獰的蛇。


    懷榆猶豫著,隻輕輕摸一摸,周潛就在昏睡中發出劇烈的抖動。而那裏觸感緊繃,像是一顆亟待破裂的水泡。


    再看看右側臉頰至耳畔,同樣有一條類似的,長約四五厘米的黑色鼓包。


    再向下是脖頸,然後是……


    懷榆伸出手來解開病號服的扣子,隻見鎖骨至前胸,也同樣是這樣的猙獰痕跡。


    她默默縮迴手,此刻內心天人交戰。


    ——假如現在把周潛送迴去,醫生們那麽專業,能把他救迴來嗎?


    可送迴去,要怎麽解釋這一身高濃度石龍芮的藥性?克太郎的存在會暴露嗎?


    還有個可怕的可能——


    她把周潛被綁的胳膊搭在浴桶外頭,袖子擼起不再接觸桶裏渾濁的藥水,隻片刻功夫,右手手背至手掌的一條黑色痕跡變迅速肉眼可見的鼓脹,仿佛有東西在裏頭橫衝直撞,迫不及待想要擴散開——


    懷榆趕緊又把他的手放進桶裏。


    周潛劇烈抽動的身軀慢慢緩和下來,但同時,臉上沒有藥水持續濕敷,他又緊鎖眉頭,迅速從緊塞的口中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這樣一副慘狀,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在救治,反而像是折磨。


    就這幅狀態,一旦脫離了這桶藥水,周潛恐怕根本撐不到迴醫院。


    而薔薇走廊不許任何人靠近,懷榆一個人是絕對抬不動這一浴缸的水的,現實也沒有時間給她分裝慢慢運輸。


    而假如她跟薔薇走廊溝通說好話的話……


    那麽問題來了,人人都知道薔薇走廊脾氣不好,怎麽她就可以呢?


    不僅能接近,還能溝通,最重要的是,還能讓薔薇走廊聽話。


    懷榆歎了口氣,不再想這些複雜且艱難的問題。


    她把濕毛巾重新搭在周潛臉上,想了想,終於決定放手一試——


    反正都死馬當活馬醫了,再怎麽樣,也不會比埋在薔薇走廊更慘了吧?


    她深吸口氣,摸出自己最喜歡的小刀,先在火上慢慢燒了起來。


    刀刃漸漸被燒得微微發黑,上頭的豁口卻也格外明顯。想起這把刀平時不僅被用來切東西,有時候還會刨刨土削削樹枝,懷榆盯著看了一會兒,又翻箱倒櫃,找出來大崽二崽的蛋殼碎片。


    根本不需要多費力,隨便從灶台邊上挑一根竹枝把蛋殼碎片往裏頭一卡,鋒利的碎片便輕輕鬆鬆切進了竹枝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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