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淩飛湍數落了一席話之後,祁星兒發現自己居然半個字都寫不出來。


    交稿已經半個月了,理應開始寫下一本書的大綱才是,可是她提不起興致,連打開計算機都懶,任十指對鍵盤生疏,腦袋難得有機會徹底淨空,這可是她出道七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難道,這行也有七年之癢嗎?


    難道,她快江郎才盡了嗎?


    為什麽她的思緒要被淩飛湍那個討厭鬼給左右,就算她同流合汙又怎麽樣?領的到稿費就好了啊,何必管什麽夢想不夢想的,夢想又不能當飯吃。


    饒是如此,她還是半個字都寫不出來。


    幸好轉眼間歐陽霓的婚禮就來到了,身為唯一伴娘的她可是會很忙的,暫時把靈感枯竭的煩惱拋到一邊去,好好當她的伴娘吧。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在唇上塗了粉紅色的口紅,完成她的化妝工作。


    對於化妝,她是個外行兼白癡,幸好家裏有個奢侈成性的祁月兒,幾乎什麽品牌的化妝品都有,她隨便借一點來用就很足夠了。


    至於她這個伴娘的穿著嘛,今天她難得穿的如此正式。


    一件淡藍色的春季當款洋裝是她大手筆添購的,款式雖然簡單保守,卻花了她好幾千塊,歐陽霓那女人應該感到感動才對。


    可是,她如此慎重其事的打扮妥當,在門口和淩飛湍會合後,那家夥卻一臉不可思議的打量她。


    「妳打算穿這樣去當伴娘?」


    「有什麽不對嗎?」是不是她穿的太正式了,他不習慣?


    「大大不對。」


    他把她塞進車裏,很快上路,目的地卻不是婚禮現場,而是一間名叫「麗人坊」的名媛沙龍。


    「你帶來我這裏做什麽?」


    她從沒來過這種時髦的店,但她想祁月兒應該是這類名店的常客吧,那女人連指甲都要別人替她修,還彩繪哩,有夠無聊的。


    「替妳改頭換麵。」他一個揚手,同時有三名設計師對他們走來。


    「我不需要──」她自認穿的很得體,不需要改變。


    「相信我,」淩飛湍嘴角微勾,把她推向那三名設計師。「妳非常需要。」


    這女人,平常保守樸素就算了,今天是她第一次當伴娘的日子,怎麽可以打扮得灰頭土臉,等她看到別的女客爭奇鬥豔時,她肯定會後侮。


    「小姐,可以給我妳的手機號碼嗎?待會婚禮結束後,我想請妳喝咖啡。」


    一名西裝革履但長相平凡的男子站在祁星兒麵前,仰慕的向她提出邀約。


    她蹙著秀眉,評估著對方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她是誰。


    「徐金豪,我是祁星兒。」


    這個徐金豪是歐陽霓的表哥,高中讀他們隔壁放牛班的,不但功課吊車尾,還常逃課,他的底細她清楚得很。


    「祁……祁星兒?!」徐金豪下巴差點掉下來。


    他印象中的祁星兒,是個清秀卻不修邊幅的女孩子,而且有點怪怪的,老喜歡自己一個人,怎麽今天像換了個人似的,是不是跑到韓國整形啦?


    「對啊。」她嘲弄地揚眉,無可不可的問:「還要請我喝咖啡嗎?」


    「不、不必了。」打擊太大,徐金豪搖搖晃晃的走了。


    旁邊,淩飛湍喉間滾出一陣忍俊不住的低笑。


    太有趣了。


    「笑夠了嗎?」祁星兒白了他幾眼。


    雖然他的笑聲很討厭,但她卻不得不承認,她的改頭換麵還真改對了。


    她不知道歐陽霓那女人這麽大手筆,居然在圓山飯店宴客,來賓也不知道是衝著誰來的,居然都大有來頭,每個人的衣著看起來都考究的不得了。


    還有,由於歐陽霓交際手腕超強的關係,高中時的全班同學幾乎都來了,那些老同學全都一身名牌,打扮得花枝招展,幸好她沒穿那件幾千塊的洋裝來,否則就糗大了。


    「妳不知道吧,許智軒的祖父是前國大代表,許家跟政商的關係都很密切。」席上,淩飛湍低聲在她耳畔解說。


    祁星兒微愣。


    什麽?水電工的祖父是前國大代表……唉,再度驗證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原來浩大的來賓群是衝著許家長輩來的。


    「星兒,妳今天真的好漂亮。」


    同學之一,溫和派的張嘉嘉讀書時代就對服裝設計很有天份,對她今天的打扮一直讚賞有加。


    她淡淡一笑。「謝謝。」


    那幾個設計師不但擅作主張幫她修剪了過於厚重的劉海,還替她打了層次,並且把她過濃的眉也修了,最後徹底洗掉她的彩妝並重新化過。


    她身上這件淡駝色的緞麵長洋裝也是他們店裏的名牌精品,更別提搭配的耳環、項鏈、手環等等銀製飾品了,每一件都是精雕細琢,而且價格昂貴。


    於是,她搖身一變,成為一個輕盈時尚的摩登女子,不知道這些工程要花多少錢,反正買單的是淩飛湍。


    嗯,如果她要寫一個灰姑娘係列,這個情節倒很適合放到書裏……


    「祁星兒,介紹一下妳的男朋友給我們認識吧,他看起來很眼熟哦。」同學之一,自認是大美人的黃鬱心,不停對她帶來的男伴發出感興趣的電波。


    祁星兒看了坐在她旁邊的淩飛湍一眼,很壞心的說:「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哈瑙咖啡的負責人,淩飛湍先生,妳們哪個有興趣跟他做朋友的,自己遞名片吧。」


    報複到他了吧,讓他被花癡女纏死,誰叫他那天訓她的時候口下留情,傷到了她驕傲的自尊心……


    「天哪!真的是他耶!」


    頓時,在座的未婚女子紛紛放電。


    祁星兒幸災樂禍的欣賞他被眾女夾攻,自己則閑適的舀了碗湯,微啜一口。


    嗯,湯頭真是鮮美,圓山飯店的菜色不錯,她胃口也不錯,趁今天心情好要多吃點,一掃最近的鬱悶……


    這時,她的手機不受注意的響起。


    「星啊。」編輯興匆匆的聲音傳來。「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妳那本《當情敵遇上情敵》,出版社決定要再版了,而且還要改版哦,我們決定請來妳最欣賞的於凡幫妳的改版書畫封麵,怎麽樣,高興吧?」


    沒錯,若是以前,她會快樂得飛上天。


    可是自從被淩飛湍毫不留情的訓了一頓之後,她的某些想法已經變了。


    《當情敵遇上情敵》是她兩年前的舊作,也是她作品裏最受好評的一本,她還記得當時出版不到半年就再版過一次,讓她享受到了輕飄飄的感覺。


    而現在,書又要再版了,出版社還要為她改版,表示這本書深受讀者的歡迎,她這個作者應該要感到寬慰才是。


    可是,她不免要鑽牛角尖的想,難道她這兩年來寫的小說都沒有一本比得上兩年前的舊作嗎?


    她再也寫不出像《當情敵遇上情敵》這麽通俗又有趣的羅曼史了嗎?


    還是,她要像某些實力派的資深羅曼史小說作者一樣,久久才推一本嘔心瀝血之作,然後又要深奧的叫讀者看不懂才叫有進步嗎?


    又或者,她得談場貨真價實的戀愛,才能抓迴當初寫羅曼史時的悸動?


    好煩哪,編輯為什麽禮拜天不放假,偏偏選在這種興高采烈的日子打電話給她,害她胡思亂想,越想越煩。


    「新郎、新娘敬酒嘍!」


    起哄的聲音將她拉迴現實之中,她發現原本被眾女纏著的淩飛湍,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一直盯著她看,他黑眸裏釋放出的灼灼視線,讓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你在看什麽?」她是不是泄漏心裏的情緒了?


    淩飛湍搓著下巴,認真的看著她。「米飛兔,妳有多久沒運動了?」


    「啊?」什麽意思啊?


    她發誓,這輩子沒想過會一大早跟淩飛湍來高爾夫球場。


    「妳就是太久沒運動,體力不支,看起來才會呆呆的,也才會半個字都寫不出來。」


    從歐陽霓那裏,他知道她目前正麵臨瓶頸,他認為她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而運動是舒發壓力的好方法,他希望這麽做會對她有所幫助。


    但她可不那麽認為。「我寫不出來跟運動一點關係都沒有。」


    雖然早晨的球場有種世外桃源的美,如茵的草地讓她心曠神恰,但她還是習慣晝伏夜出的日子,畢竟那樣比較像一個作家不是嗎?


    拄著球杆,淩飛湍嘴角勾起一抹笑,他輕鬆地說:「等妳發掘運動的美好,妳會改變妳的想法。」


    這小女人總是臉色蒼白,他老早就看不過去了,趁此機會讓她曬得紅潤些,以後還要繼續強迫她運動才行。


    祁星兒卻對這類型的活動敬謝不敏,她一再強調,「先說好哦,我隻來這麽一次,明天不要再找我來了。」


    她知道淩飛湍和她大哥都是健身俱樂部的忠實會員,一個禮拜至少上兩次健身房,這家夥還加上每天早上的晨跑,每個禮拜都打小白球,他的運動量多得嚇死人。


    而她,運動量也是嚇死人,是少得嚇死人。


    簡單的說,除了從家裏一樓爬上閣樓,她根本從來不運動,也懶得運動,反正她又吃不胖,幹麽浪費時間運動?


    而且印象中,高爾夫球是老年人的運動,可奇異的是,她在球場卻看到滿多年輕人的,甚至有個看起來頗眼熟的小女生……


    「她是趙淑伶,去年拿下美國lpga三座後冠,創下台灣高球界有史以來最佳紀錄。」


    淩飛湍微笑對她解說。


    「啊──」祁星兒瞪大眼睛,仔細再看,果然就是曾在報上體育版看過的風雲人物。


    真是三生有幸,居然可以跟這麽優秀的選手在同一個球場打球。


    她向來崇敬各行各業的傑出人士,或許這正是魔羯座的特性吧,因為律己甚嚴,相對的,對成功人士就特別敬仰。


    「對了,我們公司月底舉辦的員工旅遊要到歐洲,妳跟我們一起去吧。」淩飛湍用不經意的語氣,笑笑地說。


    她嘴角一揚,睇著姿態優雅輕鬆的他。「奇怪了,我又不是你們公司的員工,我為什麽要跟你們一起去?」


    淩飛湍薄唇綻出淡淡微笑。「我特準的,妳是員工家屬,員工家屬也可以一起去。」


    「你是說,如果我有辦法讓小妹跟我們一起去旅遊,你那部改裝的百萬重型機車,就會變成我的?」


    在南美吉他樂師和樂團現場演唱拉丁爵士樂的極high氣氛下,啜飲著bar裏調酒師拿手的橘子甜酒加伏特加,祁陽簡直不敢相信如此好運會掉到他頭上。


    淩飛湍點頭,「對。」


    「好小子,你真是大手筆耶。」祁陽撞撞好友肩膀,讚賞不已。


    沒想到有妹妹的好處這麽多,也多虧了這小子對星兒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癡情,他才有這等好處可撈。


    「好說、好說。」淩飛湍拿酒杯碰了祁陽手中的酒杯一下。「這麽說,你是答應接下這個case了?」


    他知道要說服那女人同遊有多困難,她的理由可以有八百種,每一種都支持她窩在家裏。


    「難道你對葉寧欣一點意思都沒有?」祁陽不答反問起了另一個問題。


    那天這小子帶人家葉大美女迴家,他還以為他終於想通要移情別戀了,沒想到隻是葉寧欣的姊夫在做生意,想跟淩伯父的茶行大宗訂購茶葉送給客人罷了,唉,沒啥搞頭。


    「她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他個人偏好冷若冰霜在家裏寫小說的那一型。


    祁陽忍不住吐槽。「好爛的借口。」


    有他家小妹的存在,就算有仙女下凡來倒追飛湍,他這個可悲又可愛的癡情男又怎麽會多看別的女人一眼呢?


    「你知道就好了,我隻喜歡你家的女人。」


    自小就比鄰而居、青梅竹馬,他的眼裏隻有極具個性美的她,沒有總是看起來軟趴趴的祁月兒。


    原本他老早打好如意算盤,等祁星兒考上大學就向她表白,提出交往的要求。


    可是老天偏偏愛捉弄他,一向是優等生的她,居然落榜了。


    當時,他使盡全力安慰她,還廢寢忘食的折了一罐子藍色星星討她開心,原本一切都沒事,她接受了那罐星星,也答應他不會自暴自棄,會嚐試朝寫作之路邁進。


    但是忽然之間,一切都變了。


    她不但開始拒他於千裏之外,甚至還有點敵視他,讓他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事。


    他感覺得到她對他有種矛盾的情結,卻不知矛盾從何而來,看著她一天比一天美麗,他就一天比一天更想擁有她。


    在他還沒有打開她心房之前,他不會貿然行動,不然他將會失去機會。


    因為他很了解,以她的個性,她極可能再築起另一座更高的牆來隔離他。


    他後悔當年一發現問題時沒有問清楚,他以為她隻是因為大學落榜,心情不好在鬧別扭罷了。


    等到他察覺她在疏遠他的感情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她就像處於冬眠的動物,把情緒冰封起來,讓他懊惱無比又束手無策。


    如果再迴到那年夏天,他會問清楚的,他絕對會問清楚的……


    祁星兒租了一套當紅韓劇迴家,這部戲在上檔的時候,她因為趕稿而錯過了,聽說動人無比,所以她決定趁現在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好好把這套連續劇看完。


    「妳借『夏日香氣』啊?」祁月兒懶洋洋的躺在沙發裏,貓眼睨了她租迴來的vc口一眼。「對了,告訴妳一件事,妳最討厭的人又要來我們家度假了。」


    祁星兒瞬間像是被雷劈到。「姑姑要來?!」她連聲音都顫抖了。


    「嗯。」祁月兒在心裏偷笑,水嫩透明的臉蛋上還是一副懶洋洋的神態。「月底的時候來,要住十天哦。」


    「不會吧……」她搖搖欲墜,最後終於不支倒向沙發。


    她都已經寫不出來了,老天為什麽還要派姑姑來折磨她?


    她是哪次出門不小心踩到狗屎了嗎?不然為何這麽衰?


    「振作點,小妹,不過隻有十天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祁月兒繼續執行她的任務。


    這次為了要讓小妹跟淩飛湍出去旅行,他們可是全家都出動了,還搬出她最討厭的姑姑來,任務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那……」喉嚨好幹啊!星兒舔舔唇,看著閑涼的祁月兒。「那妳會乖乖待在家裏忍受嗎?」


    「當然不會。」祁月兒甜甜一笑。「我要搬去子勤家暫住十天。」


    祁星兒俏臉一垮,她就知道!


    也就是說,到時候老爸上班、祁陽上班,祁月兒住到林子勤家去,家裏就隻剩她老媽和她討厭的姑姑了。


    為什麽她會那麽討厭那位姑姑呢?


    因為那個歐巴桑不但嗓門大,腳臭沒自覺又不洗,還非常長舌,餿主意又多,每次來,總要問她為什麽不交男朋友?為什麽不下樓?然後不停跟她要書卻又不看,因為不識字的她,根本看不懂。


    她常會被她的大嗓門吵到無法專心寫作,還有她帶來的小鬼孫女,長的不可愛又皮得要死,常跑到閣樓來搗蛋,還會欺負她的狗,每次她們來北部度完假迴去,她都像死過一遍。


    以前她至少可以躲到歐陽霓家去,可是現在歐陽霓結婚了,而且才新婚燕爾,她還可以躲過去嗎?


    哦!天啊!好想死……祁星兒咬著指甲,一雙秀眉蹙得要打結。


    「老大說,到時他們公司要去歐洲旅行,所以他不會在家,老爸也常有應酬,所以家裏就隻剩妳、老媽和姑姑還有那可愛的小雅雅了。」


    聽到祁月兒的話,祁星兒更想死,那個小雅雅,上次曾把她存有檔案的磁盤拿去玩,害她生不如死。


    忽然,她靈光一現,腦中掠過淩飛湍在球場對她說過的話,她是員工家屬,她可以參加員工旅行!


    感謝老天,不知道他這個提議,現在還算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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