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汀院中夏蟬聲聲,在暑天的悶熱中又添聒噪。


    白薇端了著楠木雕蓮紋的托盤進了屋,見梓芙看帳冊看得入神,輕聲道:“姑娘,我還是讓人將那些蟬都粘了吧。”實在太吵。


    也不知道她家姑娘是怎麽靜下心來的。


    梓芙抬眼,雙眸平靜明亮。“挺有夏意的,若你們真覺得那麽吵,粘了就粘了吧。”


    白薇聞言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她家姑娘都有修士的道行了,真真是心如止水。她將托盤上的白瓷小碗放到矮幾上,“那姑娘歇會兒再看吧,這是夫人特意讓廚房做的冰碗,有您最愛吃的翠玉瓜。”


    梓芙掃一眼,雪白的碗中盛著鮮紅果肉,淋了層乳酪,再把絞碎的冰灑在上邊,果香與涼意就引人得食指大動。身上的暑氣也要一掃而光。


    “快給嘉和送去吧,可得在邊上看著他,別讓他吃太急,仔細一會兒鬧肚子疼。”她執了銀勺,撥了撥似雪的碎冰。


    白薇脆生生應一句,端起托盤又走了。


    自上迴她要將府裏下人發賣,如今當差的人事事再也不敢怠慢。陳氏也很快適應了這種轉變,將她交到手上的長房日常事務理得極好,也比以往更加細致的照顧她們姐弟。


    隻是府裏的下人好拿捏,那些管著楚夫人陪嫁鋪子的管事與府裏那老管事可不好拿捏了。


    她這些日子都在看帳本,有時候看得都能氣笑,而府裏帳房屬於長房的那些帳目,更是叫她真笑出聲來。真真是欺負姐弟倆年小,什麽下三濫手段都敢用!


    梓芙償了幾口冰碗,也不再看帳本了。她已經看得大差不差,便讓人去請了陳氏,想著明日與她一同出府去轉轉。


    陳氏聽到她想上街,還讓她陪著,哪會不應。歡歡喜喜讓人傳話下去,先備好馬車等等,然後她又跑了趟正院,將出門的事告訴楚老太太。


    明日李氏約了唐二夫人來作客,楚老太太巴不得長房清靜,還假惺惺的要讓齊媽媽去取五十兩銀子,說要給長房姐弟做添東西的錢。


    她本是客套,換了一般的媳婦也必會推辭不敢真要,可她今兒遇到的是陳氏。陳氏一張口就是謝謝老太太,楚老太太正喝茶險些被嗆住,最後不得不真掏了五十兩銀子。


    雖然五十兩並不怎麽多,可是楚老太太一想到自己是貼補給了長房姐弟,那慪得都想吐血。心中直罵陳氏果然是個農婦,一點兒眼力勁也沒有!


    梓芙看到陳氏獻寶似的拿了五十兩銀子說明經過,笑出眼淚來,芷兒在一邊麵紅耳赤,隻想抱著她家夫人找個地洞給鑽進去!


    她家夫人真是…真是太耿直了些。


    翌日,姐弟倆都起得早早,梓芙是按例練箭,楚嘉和是被她拉起來蹲馬步。既然她準備讓楚嘉和往武官發展,這些自然從小就得練的。


    楚嘉和整個還是迷糊的,岔開腿在那半蹲著,身子還搖搖晃晃,叫白薇她們看得心驚肉跳。就怕他一不小心睡過去,然後摔個腳朝天。


    用過早飯,長房一家三口便登上馬車,出了府。


    嘚嘚的馬蹄聲一路往熱鬧的長街去,梓芙聽到了熟悉的喧鬧聲。


    她把簾子撩開條縫,果然已到順天府最熱鬧的長安街。才清晨就人頭湧湧,不少穿著體麵的管事帶著小奴穿梭,華蓋馬車似水如龍來往。


    這條街倒還和記憶中一樣。


    梓芙默默將簾子再放下,馬車又走了一會停下,車夫說是到地方了。芷兒與白芨從後邊馬車下來,身後還跟著四五個粗壯的婆子,簇擁上前,扶了母女倆下車。


    梓芙戴著帷帽有些不習慣,以前即便不戴也沒有人敢直視她的。楚嘉和也被抱了下車,烏黑的眼裏都是興奮好奇,卻還是牽上姐姐的手,緊緊跟在她身邊。


    眼前的香料鋪才剛剛啟業的樣子,小夥計正拿著抹布擦拭櫃台,見著被簇擁著的一行人忙丟了東西,搓著手上前。


    “給貴人們請安了。”小夥計朝梓芙一眾行禮,“可有什麽需要的?”


    陳氏側頭看了看梓芙,隻見她已走到標有名牌的櫃前,仔細地看。陳氏想了想道:“我們先看看。”


    “哎,那您先坐下喝口水,我去給姑娘說說店裏的東西。”他看出來了,要買香料的應該是那位小姑娘。陳氏不置可否,招手讓楚嘉和坐到身邊,楚嘉和這些日子因姐姐的態度轉變,對她也不那麽抗拒。


    小夥計便走到梓芙跟頭,微彎了腰與她介紹,梓芙沒有做聲,隻是靜靜看著眼前每種香料名字。


    她對調香不算精通,之所以懂一些還是因為她嫁給了祁王。她本人並不怎麽沾香料,可身為皇子的祁王倒是頗講究這些,有時還會自己動手調製,為此祁王府還有著特意建告的香室。


    他這雅興頗受文人追捧的,若是他調的香流落一點兒出去,那是千金難求。每每她聽到哪個大臣或者哪個公子花高價得了他的香,她都會笑笑。他隻要見著了也總喜歡調笑她,會親密的在她耳邊吹氣,說還是他的王妃大雅,不沾那些錦上添花的俗香。她身上自然讓人安寧的味道,是最珍貴的香料也調不出來的。


    一個總冷著臉的人,說起情話來倒也溫柔脈脈,叫人沉溺。


    梓芙白紗下的容顏露著譏諷,她可不是沉溺了幾年。


    “你們就賣這些香了?”梓芙不再想往事,問小夥計。


    小夥計心裏琢磨著她的話音,似乎不怎麽滿意?他便道:“這些不過是常用的,如若姑娘要其它的也有,價錢自然也就要高些……”


    梓芙問:“這些是多少,其它的又是多少。”


    小夥計怔了怔,怎麽沒見東西就問價,他想著目光便在她身上打量一翻。白紗極地,並不能完全看清她的穿戴,可拖委在地的裙擺倒露了些端倪。是很一般的綢緞,半舊不新,還有些扯絲了……再看那位夫人與小公子,穿著看似不錯,卻都是舊衣裳了。


    小夥計看著神色就古怪起來,直了直腰,說:“便宜的一二兩,貴的上百兩。”


    語氣沒有先前那樣熱情恭敬了。


    梓芙看他一眼,“去把你們掌櫃的喊出來吧,我要見他。”


    見他們掌櫃的?


    小夥計嘿嘿一笑,陰陽怪氣笑道:“這位姑娘,我們都是明碼標價,就是掌櫃的出來了也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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