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清怔了怔,右臂上火燒般的痛一點不留情麵的襲來。

    她的目光從傷口緩緩移到拓跋城的臉上,目中似有淚,似有怨,但沒有悔。

    “我們所做之事,或者從不沒有隻因為某一個人,某一件事而去做,隻是到了當下,不得不做。

    我們是從死傷無數的屍山魂海中走出來的,我們希望我們不是行屍走肉,不是被人驅使的奴才,我們有我們的規矩。

    若不知道無能為力也就罷了,偏偏你已是代王,而我是大晉的公主。”

    拓跋城心頭堅壁被擊得篤篤作響,活著,已不難,但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活著,已經萬分艱難。

    他沉鬱的目光閃了閃,神色緩和了些,“不說這些,你受傷了,還是在我這裏養養吧。”

    “城哥。”司馬清還想再勸。

    拓跋城揚首向小嫿道:“宮裏的事可處置好了?”

    小嫿點頭:“小琪能應付。”

    拓跋城默了默:“她可有何心願?”

    小嫿強忍傷心的道:“她隻問了遼北離建康遠不遠。”

    不等拓跋城迴應,司馬清插言道:“我會迴宮換迴小琪的。”

    “你這是要離開還是要舍了我?”拓跋城直起身,握著司馬清的手未鬆開。

    在細細看著上麵的傷痕後,心想著什麽樣恐懼,讓太子居然對司馬清下狠手。

    “小琪不能久留宮中。”

    他皺著眉,幽幽道,“太遲了”

    “小琪迴不來了。”小嫿聲音冰冷的道,眼角含著淚,“公主殿下,莫要負了她的心。”

    說完,小嫿泣不成聲的奪簾而出。

    司馬清腮邊抖了抖,轉身欲走。

    “去哪?”拓跋城叫住她。

    “迴宮。”

    拓跋城沒有想到司馬清還要走,追上攔在她的身前,扶住她的肩頭,捏緊道:“你要去做什麽我不管,但我告訴你,我不會讓跟著我的人白死,更不會讓他們等死。司馬紹讓王敦退了兵,同時他也下令,大封王敦,他現已經派重兵守住了我們要北上的曾城。”

    司馬清右臂不住的發顫,抬目道:“所以你早早畫下建康城城防圖,目的就是防著他們。”

    “清兒,我們都已不是為自己在活著,我們所做的,無非是讓跟著我們的人能有命迴遼北,而不是枉死在那些人的手上。”

    “我懂了。”

    司馬清閉了閉眼,“這樣的話,我更要迴宮。”

    “不用,你做的足夠了。”

    “如果……司馬紹與你刀兵相見呢?”

    拓跋城沉聲道:“你忘了,我們是怎麽長大的了嗎?”

    “要麽忍,要麽狠。”司馬清左手握了握腰間的刀柄,挑眉道。

    拓跋城臉上終現一絲笑意:“清兒,你又像十三歲時的你了。”

    聽到他說起十三歲,司馬清心中唏噓而感歎,那時的他們,活得簡單,想的也簡單。

    能在亂世裏活下去,不被人不草芥般割去生長的生命已在偷笑。

    *

    半月後。

    宮內,收到現報的司馬紹將紙條放在燈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燈光透過薄薄的紙張,散出昏黃的火。

    他的下勾的嘴角,慢慢向上揚起。

    內心裏激動的熱潮一下下衝湧著他。

    燈色昏黃。

    同樣的紙條在拓跋城的注視下,帶著不舍從他指尖滑落,紙端燃起一團火,紅色的焰很快吞噬了紙條,紙上的字轉瞬間化為一縷青煙,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夜幕裏。

    煙滅的最後一刻,崔喜恩把頭上的黑巾摘掉,向拓跋城道:“劉為助石雷攻打長安城,已重創劉曜。”

    拓跋城臉上並無喜色,反而默然許久。

    崔喜恩小心翼翼的道:’“陳妃說,她隻怕是留不得了?”

    “誰?”拓跋城目中冷焰躍起。

    “代王知道是誰。”

    “我若要強留呢?”拓跋城微微一笑,笑中帶著讓人生畏的絕狠。

    “代王,你強留,但有人隻怕已急不可待的要動手殺她了。”

    *

    司馬清倚在殿外的斷橋的欄杆上,看著湖上靜靜飄來的紅葉。

    這湖水與昭明宮內的湖相連著,處在下遊,若是上麵落紅葉,自會流到此間。

    司馬清迴來十多日,夜夜在橋上立著,也不曾看到湖麵上有一片紅葉飄過。

    宮裏人說,皇上已病得極重,是以宮內不可任何喜色。

    故而宮裏所有的與紅字粘上邊的,全都是忌諱。

    紅色的樹葉,逢秋必現,此時也落得不是時候。

    故而宮裏所有的楓葉樹全被摘不了葉子。

    一時興起,她到了湖邊,拈起隨流水而來的葉子,覺得有趣,但借著月光仔細看了半晌。

    “葉子生得有些眼熟。”小琪伸脖跟著看了一會。

    “葉子就是葉子,還能跟你認個親”司馬清笑道。

    “這葉子生得不像宮裏的。”

    “哦?”

    “昭明宮裏的楓葉,才不會這麽大,隻有一個拳頭大,這葉子,可以當它的娘了。”

    “對呀,的確大了不少。”

    司馬清轉了轉葉柄,一時想不出葉子為何生得如此大片,“或許這葉子成精了,呆在樹冠上不下來,直到今夜方才下凡了。”

    小琪用手拔了拔:“反正怎麽看也不像這昭明宮裏的。”

    說話間,湖麵上接連不斷的飄來紅葉,原本幹淨的湖麵上,一下子被遮了一半。

    司馬清命人把湖麵上的東西給清理了,以免讓人知道這裏有了宮裏忌諱的大紅色。

    幾個宮人忙了一個時辰,才把這些葉子掏上了岸。

    司馬清站在一旁,小聲叮囑道:“挖個坑給埋了,別讓人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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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人七手八腳把葉子掃攏,一陣大風吹過。

    風起葉飛。

    一片葉直直落在司馬清的肩頭。

    司馬清捏在手上,正要扔掉,無意瞥到上麵像是透光。

    迎著月光一望,上透出幾個字的輪廓。

    原來,葉片上無端多了許多細如針眼的洞,泡在水裏,又是在夜間,根本看不到。

    直到從水裏撈出後,對著月光,才能依希辯認出一些。

    “長安花落”四個字,看了數眼,才算看清楚。

    司馬清迴望昭明殿的方向。

    此時燈光未熄,而這在平時,是不會出現的。

    殿內王導正在力陳收複失地的難處。

    王敦自封丞相後,他在地方自收賦稅,自立三司,已然將自己當成了武昌的皇帝。

    而地方官員,跟在他的羽翼下,對抗建康城裏的皇命成了常態。

    “秋收上的糧食,隻勉強夠半年的消耗,南方的士族們都抗交軍糧,再征下去,隻怕還會生亂。到時讓王將軍討伐,又不知要再加上多少糧食給他,才能平叛。”

    王導無可奈何的說道。

    司馬紹心中不悅,麵上卻不敢表明,隻謙和的道:“這些王相做主就是。”

    “那兵器還是要向常春館買的,隻是……隻是沒有想到半道讓人給截了。”

    “截了?”

    “唉,也怪他們太不小心,十車兵器,隻拉迴來一車。其中還有一箱裏麵居然……沒有貨隻有一堆敗葉。”

    “晦氣,常春館不是有自己人嗎?”

    “我也覺得奇了,隻怕是常春館裏還有石雷的人。”

    “怎麽見得?”

    “劉為投了石雷後,隨同一起去的有一個叫袁季月的人,此人一直是常春館內的主事的,不知為何幾年前消失了,現在為劉為效力。”

    “隻怕又是一個先登營的內應。”

    司馬紹身子正了正,話鋒一轉道:“現在本宮的身邊,就沒有一個可用的人嗎?拓跋城一直不走,他還在記著雲中宮和盛樂兩處地方。”

    王導會意的點頭,湊近些,在司馬紹前低聲耳語了幾句。

    “太子,司馬清是拓跋城的相好,何不好好加以利用。”

    “羊獻容已死,臨海公主與她同氣連枝,要是知道因劉為攻打長安致她枉死,定不會隻是個哭幾日就算了的人。”

    司馬紹初時目光吃驚,後又不得不點頭同意。

    君臣相謀至子夜,蠟燃盡,臨走時,司馬紹命太監為王導多添了兩盞燈,給他照路。

    走到湖邊時,王導看到一片紅葉在湖麵上浮遊著,問:“怎麽會有紅葉在這?”

    “哦,長安城的紅葉,不是王相讓人倒了的嗎?”曹公公迴道。

    “倒去為裏燒了才好,怎麽倒入湖裏了?”

    “唉,是宮裏的人辦事不小心,走到湖邊跌了一下,倒了半箱子進湖裏……”曹公公小聲的解釋著。

    “唉,真是蠢。”

    疑竇重重的司馬清,在假山後聽聞後,終於解了心頭的惑事。

    迴到殿中,匆匆換了宮女服製,借著夜色出宮。

    正好,與王導的車馬相遇。

    跟著後麵,低頭掌著燈籠,一路相隨。

    門衛隻知是宮內的人來送,也未細查。

    趕車的馬夫,以為是太子體恤,隻是一味趕車未做多疑。

    到了西北城樓外,天已漸明。

    司馬清看到幾匹快馬,從城外飛奔過來。

    馬停人下,來人行動快速的閃進了拓跋城所居的小樓內。

    “拓跋城你什麽意思?讓老娘守活寡嗎?”

    司馬清聽出這聲高叫出自哪位,有些悻悻的看著那人,她也是有意思,得不到拓跋城的心,現在直接跟他杠上了,撕破臉直接大喊大叫,也不知羞嗎?

    小嫿從樓內出來,不耐的對姚琳春道:“代王正在處理公務,請王妃迴去吧。”

    “叫拓跋城出來,我有話跟他說。”

    小嫿無奈道:“代王交待,有話可以由奴婢代為轉述。”

    “拓跋城,你聽著。”姚琳春怒不可遏,聲音更大的道,“我姚琳春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來這裏三個多月了,我一見你,你就跑。你什麽意思?要麽就走,要麽就跟老娘就地原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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