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打一個轉一個身,就唿出一片亮光,點亮整個昭明宮。

    拓跋城在點醒她,亦在告誡整個晉皇宮,他看似是劉曜派進的一支暗兵,在曆史天平上,右右晉朝命運走向的砝碼卻正是他們。

    拓跋城的力量並不龐大,可足以借王敦進攻建康這個事件,做為支點,撬動整個皇城興衰的走向。

    司馬清知道,司馬睿也明白。

    司馬睿陰沉的目光凝視著天空中飄蕩的明燈,自言自語道:“大晉的夜空下,隻怕再無安睡的百姓。”

    這是一個梟雄林立的時代,每一個統領著上千軍士的將軍,他們手中握著的無數人的性命,冰冷的武器被熱血一次一次的洗禮,卻從未澆熄他們心底的欲望。

    這個時代,金錢、地位、榮譽,皆依靠對陌生生命的剝奪而獲取。

    司馬氏一朝開了一個罪惡的先河。

    自司馬懿誅大將軍曹爽三族、逼宮曹爽退位開始,效仿者前赴後繼。

    如今司馬氏羸弱,王敦背叛亦是常理之中的事。

    司馬清攏了攏身上的衣服,看著遙遙而去的傳令快馬,向著西北角指了指:“我隻知代王此時不會反。”

    司馬睿雙眼眯了眯,向身後的王導看去,他此時還跪在殿中,並未驚惶失措,隻是身形微微佝僂著,不似以前挺拔。

    一想到殿中那個跪得安靜的王導,扶持了他五年有餘,他也厚待於他以及他身後的王姓子弟,可是說反還是反了,司馬睿麵色凝重的道:“司馬清,朕如何能信他?”

    這話像是在問司馬清,又像是在自問。

    “皇上,你身邊還有可信之人嗎?”司馬清淡淡的道。

    “司馬清,你敢直言,朕聽進去了。但……”司馬睿定了定神,沒有再說下去。

    司馬清明白百年沉積的舊製要改變,真的太難。

    石頭城的戰報,每隔兩個時辰,便有奏報。

    從通傳上所說,石頭城本是是城池堅固,卻不知為何,城門不久便被攻破。

    兩個月後。

    留滯宮中的司馬清,軟禁在昭明宮內。

    富琳端著一碗小米粥,推門進來,見司馬清斜倚在榻上,手裏握著從宮殿外撿拾的幾張破了的紙片,一言不發的看著窗外。

    “公主殿下,請。”

    司馬清聞聲,轉過頭:“放著吧。”

    “公主殿下,您還是吃些吧。要不吃些饅頭?”

    司馬清掃了一眼,白淨的饅頭上點了一個小小的胭脂色圓點,看著鬆軟可口,她幽幽抬頭:“江東的人也喜歡這個?”

    富琳遲疑了一下會,道:“還不是北方來的貴族帶來的廚子做的。”

    “北方?”司馬清拿起看了看,“好像長安城裏的饅頭,喜歡點個紅點兒。沒想到這裏的也有這種做法。”

    富琳伸脖看了看:“奇了,我去廚房取時,怎麽沒有注意到。”

    司馬清雙手一掰,饅頭中間露出一個細小的紙卷。

    富琳正低頭舀粥並未看到。

    司馬清不動聲色,拈了紙卷攥在手心裏。

    等到富琳退去,司馬清方才將紙卷打開。

    裏麵小小幾個黃豆大的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反複將紙條看了數遍,以為自己看錯,直到內心一個字一個字的念完,手心裏麵的汗打濕了紙條,上麵字漸漸模糊不清,她才將紙條送入口中,一點一點的咀嚼著,喉頭滑動了一下,暗暗的吞了下去。

    “我要出宮。”司馬清見到富琳第一句話。

    富琳扯著她四下看了看,搖頭:“不行,連我都出不去。”

    “我答應你,出去了,會迴來。”

    富琳沉默不語。

    無論司馬清如何懇求,她總是迴避她的目光,最後逼急了道了一句:“現在兵臨城下,皇上的勤王召令兵都無法送信出去。”

    司馬清抬眼:“誰的兵?”

    “公主,你還是不要問了。”

    司馬清心中微緊:“劉為出城迎敵,怎會這麽快就敗了?”

    富琳歎道:“不知,昭明宮已經亂作一團,各種謠言紛飛,我不知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富琳,你聽著,石頭城征糧之事,非你我所想的那麽簡單,你最好通知你家主人,趕緊想好應對之策。”

    司馬清意有所指,剛才那紙小條,提點她城內將有巨變。

    巨變?

    對她來說,親曆大晉滅亡已是巨變。

    如若說同樣的事情再出現一次,那隻能說晉的最後一支,也要被埋葬在權力的鬥爭之中。

    她不能不幫。

    富琳目光閃閃,隨口道:“曹家隻知皇上就是主子,哪有別的主子。”

    司馬清反扣在她的手,在她耳畔,聲如小蚊的道;“那太子呢?”

    當王敦騎在白色的戰馬上,遠遠眺望宮城時,收到消息,有一隊人馬,已在西北角早早伏下,不知是敵是友。

    王敦整整了自己的衣甲,自從興兵一路攻打過來時,並無多少抵抗。

    王氏掌握著晉朝軍權,他又一人獨掌四州的軍隊,這次算是為了王家的顏麵跟皇上叫叫板。

    他向身邊的王征道:“今日,就要讓城裏那位知道我們王家人不好欺負。一個小小的妖女,還翻了天去?”

    王征一邊陪笑:“臨海公主可是劉曜親封的,晉皇為何要讓她進建康城,也是王相不明白的地方。”

    王敦嗬嗬一笑,雙腿一夾馬腿,催馬向著建康城的方向走去:“還不是劉為那小子,說收複中原,需一個內應。男人不好管束,目標大,女人弱是弱點,但能在長安生存下去。”

    王征在一側道:“臨海公主,不但跟劉曜相熟,跟那個叫拓跋城的也是關係非淺。”

    王敦斜眼看向王征:“有話直話。”

    王征:“隻要拿下臨海公主,拓跋城必聽我們的話。”

    “所以……”

    王征打馬上前,與王敦並行,低下脖子,在王敦身邊細語良久。

    王敦眼中的隱光驟然亮起,雙手握緊疆繩勒馬不前,盯著宮城的方向。

    那裏是誰都渴望的權力中心,司馬清、司馬睿,還有更多司馬氏一族,是時候在這輪戰火之下退出角逐。

    一封討伐“君側”的書信,送入宮內。

    劉為等一批在朝中擔任重要官職的寒士,均被列於其上。

    而等了兩個月的勤王之師,無人響應。

    宮城之下,除了王敦的軍隊,再無一支趕來救援的軍隊。

    王相捧著書信,入宮時,殿門外早早站了兩排的文臣武將。

    “王相,情況如何?”文臣之中一位長者走出,此人為為周從之父,周億尚書。

    王導連連搖頭,不知如何答複,隻埋頭一味往裏走。

    走到殿門之時,卻不再邁步,撩起官袍,撲通跪倒地在。

    周億皺眉,這小老兒一向自持功高比天,如今為何不言先跪了。

    眼見身邊的文臣武將,皆不言語,隻擠在一齊,縮頭鵪鶉般,立著瑟瑟的秋風之中。

    “王將軍說,隻要皇上認個錯,說任命劉為等人是錯的,讓他們殺了此人,就退兵迴武昌。”王相不敢言的書信,此時已在楊公公手裏,他戰戰兢兢的念完,拿眼瞟向龍座上的司馬睿。

    司馬睿一口老血噴出,指著殿外一眾官員,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著,緩緩才悲憤的喊道:“朕是天子,提拔一個自己信任的人都不可以嗎?你們是要讓姓王的坐上龍椅嗎?”

    殿外死氣沉沉,除了幾聲唿嘯的冷風吹動殿門,發出一遍一遍沉悶幹涸的吱吱聲,再沒有任何響動迴應天子的話。

    宮裏的一株銀杏樹,掉下了片片黃葉,落在眾人的官袍之上,風吹過,葉入塵土。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觀望的神色。

    司馬睿在龍椅上長長的唿著氣,半天,看向立在邊上的楊公公,急促道:“代王,宣代王進宮。”

    楊公公步子未動,目光轉到殿外王導身上,囁囁的道:“皇上,王相已自責不已,何不聽聽他的意思?這代王,是劉曜的舊部,可不能擅入宮城,他手上的兵馬正是等著咱們這生亂,好坐收……”

    “啪”一聲脆響,劈頭而下的耳光打在麵上無須的男人臉上。

    下手的人,一臉怒意,沉沉的目光瞪著打倒在地的男人身上,喝罵道:“狗奴才,妄言當斬!”

    “太子。”楊公公哭著臉,不敢叫痛,不敢亂動,一臉委曲巴巴的縮著身子。

    太子上前還要踢他,他也隻能閉眼,準備生生受了。

    “太子不可。”女人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裏從未有過女人的聲音,無論是殿內,還是殿外,都被這個聲音吸引過來。

    司馬清被囚在昭明宮內的消息,並不是什麽秘密,曹銃悄悄通知太子,讓他早做打算。

    太子這幾年來,眼見王家人權勢濤天,每每皇上有改革除蔽之心,卻總被以王氏為頭的貴族們集體抵抗。

    幾年來,各地隻看到賦稅繁重不已,國庫卻從未充盈過。

    他暗中聯絡寒族能人,漸漸有了一些人脈,不成想,王敦居然要殺劉為。

    那是他的太傅,殺他即是打他的臉,也是打他父皇的臉。

    他與司馬清見麵後,聽聞王征所行之事,震怒不已。

    大晉最黑暗的一夜,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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