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從小就愛護家人。”劉曜揮手,羽林衛盡數退下,隱身於各宮殿間。

    羊獻容麵色稍稍緩和:“清兒魯莽,闖下大禍,都是我這個做娘的教子無方,女孩子成日在馬場裏,也不是個事兒。”

    劉曜:“我倒是想留下她,她肯嗎?”

    他話中有話,目光遊移在司馬清的臉上,好一張光潔明豔的皮囊,內裏包裹的如水肌骨,足以讓每個男人為之瘋狂。

    “留下?做一個侍女嗎?”司馬清問。

    劉曜眼眯了眯,沉默一會,在位於宮殿內的相國府裏,他要什麽樣的女人都可以,唯有眼前這個……

    他道:“自是跟你母親同住。”

    母女共伺一夫……他終是說破了。

    以前她不願去想,可事已至此,她別無他法。

    “清兒已長大,與母親同住,多有不便。”

    “那就另置一處新殿。”劉曜欣然一笑,遙指毗鄰弘訓宮的一側的永訓宮道。

    羊獻容與司馬清兩人皆是一驚,羊獻容不敢接話,半晌,司馬清才垂首跪在殿前道:“奴才願意照看烈馬黑雲。做相國的馬奴。”

    羊獻容皺眉看著司馬清,她不明白,為何她的女兒寧願為奴不肯委身於劉曜。

    拓跋城站在劉曜的身旁,看著俯身跪倒的司馬清,手背在了身後,之前淡如月色的眼神,漸漸濃如玄墨。

    劉曜上前,左手握著帕子,右手執著劍,沒有被人拒絕過的人,第一次嚐到了被無視的滋味。

    他右手微動,身邊數人麵色各異。

    拓跋城人未動,衣擺悄然拂起一片黑色,如的亂雲在他身上浮沉繚繞。

    本想衝上前,隻覺得手腕上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著他,他迴頭,看到陳媽的一雙蒼桑百年的眼,低目時,才看清楚,阻滯他前行的,是一隻握在他手腕的手,那手背上有一條深紅色的疤痕。

    二十年前,他看到這道疤痕時,會問:“陳妃,你可有後悔救我。”迴答他的是一記耳光。

    是呀,如果後悔能讓陳妃的兒子複活,那她可以後悔無數事情,可是當她用自己兒子的命換下他拓跋城時,他的命再也不是他一個人的。

    遠外腳步聲傳來,拓跋城側過身子,看了一眼,劉鵬匆匆忙忙跑過來。

    “父親,石家父子,今早出城了。”

    “為何不攔下。”

    “有石花在,城門守兵不敢攔。”

    劉曜鼻中輕哼:“懸劍去矣。”

    說完,用手帕擦了擦手,隨手一扔,轉身時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司馬清,而是牽起劉熙的手道:“走,跟父親去用早飯。”

    羊獻容跟在他的身後,迴首看司馬清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眼底不由得漫起一片水汽。

    她看到劉曜背脊突然僵硬,不敢多做停留,加快腳緊跟上前。

    直到他們消失後,司馬清才慢慢抬起頭。

    “起來吧。”

    “相國未叫我起來。”

    劉鵬左右看了一眼,見四下再無父親的手下,便低下身子道:“平陽城裏的那一位快不行了。”

    平陽王還是……司馬清心思活動起來。

    劉鵬麵色凝重的做了一個“皇上”的口型。

    就在昨夜,這位奪位不到七八的皇帝,現已經病入膏肓,從平陽都城不斷傳來消息,皇太子不日將可能即位。

    劉曜自然比誰都早一步知道皇帝的動向,他已暗中打算,第一步便是將皇帝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石家,趕出長安城。

    而石家更是想借司馬清之事,向劉曜發難,因為黑雲,是將要獻給皇太子的禮物。

    現在禮物沒有生病,還生龍活虎的,那劉曜可以安然送出黑雲,向皇太子表衷心。

    可是養了黑雲三年之久的石家,一夜間被劉曜奪了迴去,大有自己養大的兒子,讓人做了現成爹爹的憋悶感。因而石家上下一百七十一口人,除石花之外,盡數棄府而去。

    這一連串的變動,僅發生在一夜之間。

    司馬清已然習慣了這種動蕩,再怎麽驚暴的消息,都不及自己的父親死在永安殿的那一夜。

    她悠悠的從地上爬起,輕撣身上的灰塵,向拓跋城送一記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亦還她一個淡淡的微笑。

    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司馬清今日的危機暫時解除。

    劉鵬伸手去拍司馬清,她閃身讓開,讓他的手落了空,他隻得幹笑的收了手:“你真有膽色。”

    司馬清臉上已有困色:“我想迴去睡覺。”

    “去我那。”劉鵬馬上歡喜的說。

    自知道司馬清拒絕了他的父親,他心下不自覺的把她看作了不可多得的良配,隻要過了這風頭,把她納入房裏,成就他的好事。

    “不去。”她直接明了。

    “你不去,死路一條。”

    “死?”司馬清嘴角輕吐一聲,“先登營裏的死的兄弟們,哪一個不是為了你們在戰鬥,可你們把他們當人了嗎”

    “他們隻是奴隸!”

    “對。”司馬清冷笑,“現在起,我跟先登營的人一樣,我也是奴隸了。”

    劉鵬心下著急,說出不什麽來勸阻她,滅晉的那一夜,他在城外與南陽王的兵廝殺,隻是後來從旁人口裏得知,她被廢為庶人,同時,被他的父親,囚禁在弘訓宮裏。

    從未失去自由的人,是不會理解那些被囚人的心。

    他隻固執的認為,他喜歡司馬清,司馬清就應該感激涕零的迴報他。

    直到今日,他才有所領悟,司馬清寧願做奴隸,也不跟他,絕不僅僅是因為她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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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

    他迴頭看著站在一邊的拓跋城,那種眼神,溫暖舒適,同時深沉而充滿愛意。

    劉鵬喃喃不敢置信的走到拓跋城的跟前,道:“是真的嗎?”

    拓跋城知道他在問什麽。

    他斜斜看著劉鵬,與看司馬清的情深意重不同,如見陌生之雄獸。

    劉鵬望他的眼神是試探與審視,拓跋城迴視他時,卻是疏離、自信與不屑。

    劉鵬又迫近一步,直視著他:“你喜歡她?”

    “是。”拓跋城從容的承認。

    “她喜歡你嗎?”

    “是。”

    聲出清晨裏,最亮的一聲雄鷹長嘯,讓人一怔。

    劉鵬本以為他會沉默,會推辭,會否認。但事實是他像是早等著他來問,他答得胸有成竹。

    他和她同時仰頭看著已漸西沉的月,目光轉向東升的太陽,陽光把暗沉的天空照亮,晝夜平分的時間裏,他們想到的不再是如何活下去,而是蓄積力量,反抗這個無法說“不”的長安城。

    然而,他們說話時,司馬清隻聽到劉鵬的幾句抱怨,知道他一向少爺脾氣,隨即轉身,牽著黑雲,向外走去。

    後麵,他們再說什麽,她離得遠什麽也不曾聽到。

    再迴馬場裏,先登營已換防到此。

    袁雄遠遠見她歸來,領著一群人圍上來。

    “他們可有為難你?”

    “暫時死不了。”司馬清樂觀的道。

    “這次要留在這裏多久?”

    “能待一日是一日吧,那囚籠我是不想再迴去的。”

    司馬清嘴上說不願意迴去,私下裏一直在打聽,有關平陽王的事。

    這一日,已到六月的先登營裏,開始了十五打牙祭。

    早早的,夥房裏的夥計趕著馬車,挎著籃子向營外去。

    司馬清攔下他們:“行個方便。”

    輪值的夥計衝她一笑:“清兒這身打扮,是約了人?”

    “袁雄,有眼光。”司馬清跳上馬車,找了個稻草厚實的地方坐下,軟軟的舒服不少。

    見她如今已跟營內兄弟無異,舉止言談,平易近人無架子,袁雄有感而發:“唉,幾年前,您是大晉的公主,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

    司馬清拍拍手:“亂世之中,剩者為王。”

    “勝?”

    “活下來的才是這個。”司馬清翹起腳,把手枕在後脖,向那邊新來報道入營的一群人望了兩眼,那些人,不知道又有幾個能活到成為營兵的時候。

    馬車走出不到半裏地,眼前出現兩個人影。

    小琪和小嫿偷偷出來,一個拎著一隻包袱,隻是包袱也忒大了些,足足把她的身形給遮了一半。

    另一個提著食盒,走起來很吃力,似乎是裝了不少東西。

    兩人向司馬清招了招手,看到袁雄時,眼神微變。

    “他是自己人,有什麽說。”

    小琪小嫿把東西放上馬車,三人到了僻靜處,小琪才抹汗道:“公主。”

    “叫清兒。”司馬清糾正道。

    “清公主。”

    司馬清撫額,目光赫然。

    “清兒,這是夫人讓我們送出來的東西,你好生帶著。”

    “這是夫人叫我們做的幹糧,你收著,到時趕路時用。”

    “什麽意思?我隻是去養馬,又不是去逃命。”

    小琪見司馬清一臉蒙,急道:“你還不走嗎?”

    “走?走哪去?”

    小嫿:“公……清兒,夫人說,劉粲皇太子即位,要相國從長安城內選美女數人送入平陽都城。相國讓卜珍去辦此事,她已經命人畫下你的畫像,還把你的生辰八字報與那邊”

    她們兩人圍著司馬清說了半天。

    司馬清才終於明了些事,賽馬會的事,隻是一個引子,無論她是不是闖禍,嫁入平陽城的事不可逆轉。

    她藏於馬場,遠離劉曜,甚至願意當一個馬奴,也不可能擺脫被當做政治聯姻籌碼的命運。

    她心想,罷了,如果我終是中劉~氏~一族的人要扯關關係,那也許是我出長安城最好的機會。

    轉念想開許多事,也不再為此事煩惱,隻是她們兩人說了不少事,唯獨沒有提到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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