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形一動,腰間的臂便緊一重,另外一條臂攀上她的肩頭,手心托著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扭向他。

    他從上麵俯看著她,目光柔如兩汪水,亮晶晶的淬了半天的星辰。

    何曾見他醉眼迷離,隻有那日醉仙居裏的一頓豪飲間,那時他還是一個小二,橫隔在她與蒲林之間。

    擋酒,酒來他喝。

    喝酒,酒來他擋。

    小二,原來是他,麵容變了,眼神無法改變。

    他竟然一直就在那桌邊,看著她與蒲林推杯換盞。

    “可他是我的父親。”她心頭不忍的道。

    她並不笨,他瞞得天衣無縫,自問無人會提及這件事。

    可她還是猜到了。

    低下頭,鼻尖輕觸著她的鼻尖:“你什麽都不用管,隻要像在繡衣閣一樣,睡一夜就好。”

    他承認了。

    司馬清心間一緊,聲音冷到極點的道:“劉曜到底動手了。”

    空氣靜了片刻,拓跋城不說一語,隻以鼻尖輕擦她的嘴角,皇帝死了,上一輩的恩怨也就了了。

    從此懷中的她,與那人再無瓜葛。

    永安殿內。

    司馬越正與氐王二子商議司馬清的婚事。

    皇上在榻上眯眼聽著,時不時咳嗽一聲。

    過了一會,他才在眼前幾個重臣說得已口幹時,才怯懦的開口道:“皇後畢竟是中宮之主,此事需得她前來商議。”

    司馬越不以為意,驕橫道:“嬸子這半月住在南宮,現在又是正午,太陽太毒了,明日知會一聲就是了。”

    皇上無奈的咳了咳,歎了一口氣:“那清兒,也算是我最後的女兒了,我想見見她。”

    司馬越:“出嫁那日自見得到,她與皇上可是八字不合,生死不能相見,要不然大禍將降於我大晉。”

    皇上咳嗽更迴厲害,最後內侍拍著他的後背,懼怕的道:“太傅大人,皇上用藥的時辰到了。”

    這邊危城君弱,那邊劉曜已收到劉聰進犯的軍情。

    他站在皇宮裏司馬氏一族的祖宗的靈位前,看著皇後羊獻容叩拜上香,直到她完成所有儀式,都一直保持著微笑。

    羊獻容華美的朝服,下擺拖在地上,泛起微微的塵。

    劉聰突然握住羊獻容的手,拉她一起跪倒在蒲團上,大聲道:“我劉聰,願娶羊獻容為妻,今生今世永不相棄。”

    羊獻容動容的側過臉:“大將軍,為何在此立誓。”

    劉聰笑:“當年被晉皇流放匈奴,如今我打迴來娶大晉的皇後,我要讓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都看看,我,劉聰,不是王孫貴族,一樣能成就一番霸業。”

    說著,他站起,手扶羊獻容,握著她的手拉到殿外:“跟我走,離開這朽得發腐的地方。”

    羊獻容舉目望了望永安殿的方向,聲音溫軟如常:“大將軍認為,今日之事,是否能讓劉聰退兵?”

    “哈哈……”劉曜仰天一笑,指了指永安殿的方向,帶著嘲諷之意的道,“司馬越還不知道劉聰已到城下六十裏,隻有三日,騎兵便能到。”

    羊獻容臉色聚變,不解的問:“那氐王的兵十日才到洛陽,這不是讓人占了先機。”

    劉聰:“放心,我會帶你去長安。這洛陽他要他拿去就好。”

    殘陽西下,洛陽的街頭一匹來戰馬,噠噠的衝入,令旗高舉的傳令兵,一路高喊:“十萬火急”一邊策馬揚鞭。

    “啊……”有人忽的從天空中飛落,一道黑色的影子從馬上墜落。

    落地瞬間,塵土與血珠同時飛出,染在了地麵上。

    人群裏最先發現一幕的賣菜小販,看著竹筐裏的綠菜變紅色,伸手一摸,發現是血,側目看向路邊上抽搐的人,雙眼瞪得老大,想叫嘴裏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行走的路人,紛紛迴頭,圍上那個被一箭穿喉的人。

    終於有人看到一張破了紅紙,多手的從箭上扯下,紙上被血染盡,但墨色新鮮。

    “獻出司馬越,否則破城之日,屠城十天。”

    人們齊齊看著那個念出信紙的人,那人手抖的將紙看了一次又一次。

    人群裏,李大山喊了一句:“袁雄,你念對了嗎?”

    他抬起頭來,遙遙看著皇城宮門,那一排一排,高聳入雲的牆,曾是他夢想要破毀的一磚一瓦,終於就要開始了。

    隻見本還是彩雲滿天的東北方,一股黑色的煙衝上天際,很快,黑色的煙霧籠罩在天空四周,四麵八方響起了驚雷般的衝殺聲。

    皇宮內,得知消息的司馬越心中大怒。

    他將所有憤怒都轉向了一個並不能左右自己命運的人——皇上。

    一個連女兒都送出一個又一個的,怎麽會念及君臣之情。

    不等皇上多問。

    一碗“虎狼”之藥,送給了皇上。

    與此同時,站在太極殿,屋脊上的拓跋城,正看著由城外送來的軍情。

    紙條上寫著:“南宮的宮門,安全。”

    這是他與劉聰定下的計劃。

    讓司馬越與劉曜兩人相爭,總有一個先沉不氣。

    一個為了羊獻容,想殺皇上,一個為了權力,也想殺皇上。

    誰動手不重要,重要的是,給他們一個契機。

    氐王的加入,成了兩方爭取的對像。

    而氐王卻聽從了司馬越的建議,取公主,與大晉聯姻。

    劉曜自然不會坐視氐王的做大。

    殺了蒲林,所有的事變得向著最無序的方向發展。

    終於,戰火再起。

    盛夏的夜,來得晚。

    拓跋城直到天邊的第一顆星出現,才從屋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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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身白衣袖係紅綢,踏風而行。

    而此時,永安殿內,卻是殺機四伏。

    依之前所謀劃的,他必須入殿確認皇上是否已死。

    剛到殿前,四周異樣的安靜,讓他心底不安。

    但想到劉曜所給的承諾,隻要皇上一死,司馬氏再無翻身之日,他會遵守承諾,放過司馬清。

    她是大晉最後的嫡公主,難保他日登高一唿有人唿應。

    不殺她,已是最好的結局。

    拓跋城能給她的不多,隻此一個機會而已。

    隻走了幾步,身後風聲異動。

    迴頭,數十火把衝天的火光,映出整個永安大殿的模樣。

    而奇怪的是,宗廟裏的長日不息的供奉海燈,卻在這一刻全部熄滅。

    明滅輪迴,自有道理。

    蒲山和蒲雄各領一隊人馬,將他一人圈在了永安殿前。

    兩人冷冷的看著他,揚聲道:“拓跋城,你終於來了。”

    拓跋城目中微微發涼,沉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司馬越氣急敗壞的衝出人群,持著劍指罵道:“弑君之賊,殺了他。”

    夜風帶著熱力吹散了他的發,哪裏出了錯?

    劉曜為何沒有領兵前來。不是要讓司馬氏一族,全族覆滅嗎?

    劉曜難道為了明哲保身,將他扔給司馬越?

    他這顆被劉曜用了五年的棋子,已不被需要了嗎?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間,刀劍便劈了過來。

    一人之力要應付幾人,十幾人,或是脫身,拓跋城都不在話下。

    此時,他與這一眾人卻苦苦纏鬥了一個時辰。

    他傷了,對方死子幾個。

    蒲山道:“拓跋城,聽說你計謀無雙,沒有想到動起手來也不弱,但不是你厲害,是我們要活捉你,將你交給大將軍,我要知道我弟弟的真正死因。”

    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衡量獲得多少的利益的交易。

    他拓跋城,隻一個人,不及氐王的軍隊更有價值。

    劉曜利用了他,又要將他利用到極致,發揮出最後的一點用。

    拉攏氐王。

    他為何這般狠。

    他曾經也喚他一聲“阿城”。

    把他當人看的,天下竟無一人。

    宮角的一片衣袂飛快的閃過。

    激烈的戰鬥,將所有的加入者都纏在了一條絞繩之上。

    拓跋城的劍下不斷出現瀕死的痛叫,初時聽得讓人心驚,久了也就習慣甚於麻木。

    在洛陽城的幾個月裏,他鮮用劍殺人,他都以為劍刃會有一段時間過得寂寞而孤獨。

    變化來得太快,而且倉促,他隻憑借著多年的臨戰經驗,人來劍刺,箭來劍擋。

    混亂的局麵一旦開始,變會向著最無序的方向滑去,直指每個生命的最後一刻,戰爭的深淵將一個又一個的鮮活生命,摧殘成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血肉成就了大晉,同時也毀滅了大晉。

    司馬氏一族以殺先皇為代價,成就霸業,他的子子孫孫也被這孽業深深的拖累。

    當王者不再是強者時,曾經的占領一方的將軍、統領、軍帥,紛紛窺視著皇城,覬覦著皇位,貪戀著權位。

    即使並未想好,奪權後會麵臨什麽,也先下手為強。

    血雨腥風後,是一片暫時的寧靜。

    拓跋城終於在斬殺了最後一名士兵後,看到一團紅如烈火的身影款款走來。

    他心底叫了一聲,你為何要來。

    司馬清左手握著像征公主之尊的金刀,右手握著與氐王簽下的出嫁婚書,在小琪和小嫿的陪伴下,向著已血流成河的永安殿前走來。

    她的腳下,是血染的皇城土地;她的身前,是所向披靡的孤獨鬥士;她的身後,卻是三百拉滿弓箭,隨時引箭待發的先登營死士。

    拓跋城眯了眯雙眼,眼角一行血流下,如果說那些人是來幫自己的,為何箭頭全指向的是他。

    他看到了蒲山和蒲雄退入了先登營的陣容,頓時明白了什麽。

    最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他在這盤與司馬氏較量的大棋盤上,成了棄子。

    他最後的價值,便是讓先登營射殺於永安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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