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林吃了幾口肉,開始喝酒。

    許是男子,又是草原上的男子,喝酒不用杯,用大碗灌的。

    司馬清聽著他說話,時不時關心的問上一句,何時迴氐王府的話。

    蒲林則馬上閉上嘴,似乎這是要緊之事,不可見她這個外人道。

    過了一會,酒已上了三壇子了,蒲林還隻是麵色發紅,雙眼醉迷,說話卻是條理分明,不亂說一句。

    司馬清已喝下整壺茶,久坐不便,於是無奈起身道:“我去去就來。”

    起身欲走,身前橫過一臂,蒲林借著酒勁,將她拉入懷中,圈在胳膊裏,低頭看著嚇著魂飛的她,笑笑道:“哪都別去,清兒跟著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司馬清掙紮想坐起,他的手卻不放,粗糙的指腹撫著她的下巴,“我可是說服了兩個兄長,才讓他們退出的,怎麽樣,我對你真心一片,你可要好好服侍我。”

    後麵再說什麽,也不會是什麽好話,司馬清抵著他的胳膊,皺眉道:“你讓我服侍你,那讓我起來,我陪你喝酒就是。”

    說罷,拿起一壇子酒,倒了半碗,仰麵便喝了大口。

    見她肯喝酒了,蒲林心中大悅。

    原來她推三阻四,現在大方了,之前隻能遠遠看著,想到拓跋城那小子跟她走得近,何不趁機灌醉她,套些話。

    蒲林舉碗一口幹掉,眼看著她,還不忘記威逼道:“我可是一碗,你至少要半碗。”

    “好,我喝。”司馬清存心要讓他先醉,自己再不行,他有了三壇子打底,她還能先於醉下嗎?

    何況她可是有備而來。

    三碗過後,司馬清想了一個由頭,指著給他們伺酒的小二道:“過來,小二哥。”

    小二俯低身子,司馬清拿出一綻銀拍在那小二的手上,“來陪我”,說著借勢一拉,小二跟她調轉位置,她掙出蒲林的禁錮,小二代替了她。

    “司馬清,你進先登營,是皇後讓你去的?”

    “非也。”

    “是劉曜?”

    “非也。”

    “你想離開洛陽?”

    司馬清暗笑,這麽套話,就算是喝到天亮,也問不出真話:“我迴了洛陽,又何必走。”

    “劉曜是不是想占了洛陽?”

    “你去問他,更快些。”

    這什麽腦子,問的全是無解的問題。

    “你去那是因為拓跋城?”

    “非……”後麵那個字生吞下去,她喉嚨裏堵了一團棉花,說不出,卻也悶得難受,“他是大將軍手中的劍,我會這麽不長眼,往劍口上撞嗎?”

    那個從小伏底的小二,捧著一壇子酒,懟到蒲林的嘴邊,狠狠的灌了進去。

    司馬清笑著拍拍他的肩頭:“小二,有前程,有前程,往後喝酒就找你。”

    打著酒嗝扶著桌沿晃晃站起,向窗外學了兩聲“汪汪”的小狗叫聲。

    終於,街麵上閃過一個瘦長的影子。

    “來了。”脆生生的一句話從樓梯口傳來。

    司馬清眯眼看了看,心中大喜。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袁雄提過的小蘭。

    心中的石頭總算放下。

    袁雄迴到常春館,真的將小蘭的下落給打聽出來了。

    司馬清笑著將小蘭請到鄰桌,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與他喝酒。

    兩人喝了半會。

    那邊蒲林,跟幾個小二也喝了半會。

    這邊小蘭喝到雙眼發呆,連舉杯的力氣都沒有。

    而另一桌,蒲林已睡得鼾聲如雷。

    兩個小二抬著他進了房間。

    順便小蘭也一並送了進去。

    司馬清撫著額頭,看著窗外的星空,久久出神。

    等到小二出來,她衝兩人花癡的笑著。

    袁雄衝上來,扶起她道:“怎麽醉成這樣。”

    “不醉怎麽擺脫他。”司馬清終於見著自己人,她勉強站起身,傾刻整個人都掛在了他的身上,雖頭暈腦脹,卻還記得最後的使命,“記得將那兩人的事捅到皇宮裏去,要讓萬人皆知。”

    袁雄點頭:“放心,蒲山和蒲雄這會子應該是在來的路上了。”

    “劉曜呢?司馬越呢?這幾個一心拿我當棋子的呢?”

    她興奮的追問。

    卻聽到一聲清冷“閉嘴。”

    抬眼,又是一陣天眩地轉。

    她被人扛起來,像一床軟被掛在一堵移動的牆麵上,隨著他走動,又隨著他停頓。

    “退下。”聲音清楚傳入耳中,一身小二打扮的男子不由分說地喝止了跟上來的袁雄。

    袁雄一驚,那小二,在臉上一撫,手中多出一塊類於人皮的東西。

    傳說的中的易容,他第一次見識了。

    明明他記得站在門口的小二就是那個小二,怎麽現在換了人他和司馬清都沒有發覺。

    拓跋城一個轉身,從窗口躍下,匆匆消失在夜色裏。

    醉仙居的樓下,長街十裏,已經埋伏下先登營裏的所有精銳,或做行人打扮,或做走卒販夫,或執箭藏於巷內。

    盛夏的熱風貫穿著整條街,空氣裏彌漫出淡淡的酒香。

    晨光如金似紗,射進窗棱,披在了一片白色的地毯上。

    昨夜醉仙樓中發生的一切,清晰的開始,混亂的中途,到錯亂的結束,成為了洛陽城內最大談資。

    而一直把這件事,引到頂峰的人,不是從中協助的袁雄風,不是赴宴的司馬清,更不是帶她迴來的拓跋城。

    而是圍了那裏的八百先登營死士。

    洛陽城自南陽王退兵後,再無昨夜的盛況空前。

    熱鬧了一夜的街市上,屍體橫陳,血染的地麵,被清水反複的衝刷成一條紅泥般的血河,蜿蜒著被掃進了暗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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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抬出的兩具屍體,一具是在冊的先登營校作,燕血蘭,擁有女貌男身的一級刺殺高手。

    另一具是氐王之子蒲林。

    兩人因鬥酒失和,死於酒樓。

    有小二與店家作證。

    真相被先將消息傳播出來的人,以訛傳訛,到最後成了兩個人因情而亡。他們是否有情,無人知道,隻有他們自己最清楚。

    畢竟,朝中內定蒲林是司馬清的丈夫。

    這故事就顯得她成了最可憐之人。

    但可憐與否,隻她自己知道。

    強權與強勢,哪一個占得先機,哪一個就有話語權。

    惡也罷,善也罷,司馬清終於在滾滾而來的流言裏學會了尋找安慰。

    至少,她不用嫁去西北,做共妻了。

    可是三日後,她暫時的安寧也被打破。

    那還是因為皇後為她送來了一套嫁衣和一把匕首。

    夜裏。

    她將送東西的小琪和小嫿趕到門外,獨自站在白色的羊皮毯上,凝視著那套黑底的繡金刺鳳的嫁衣,燈光下閃閃發光,有著任何女子都為之癡狂的華美與豔麗。

    “如果美麗隻有短暫的幾年,何不在年華最盛時,加以利用。至少在亂世裏謀一片寧靜,哪怕將來會被打破,至少也曾得到過。”這是羊獻容給她送來的話,“此次的大禍,誰都保不了你,但大將軍可以。”

    大將軍,那個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

    那個覬覦著母親,又偷戀著她的權臣。

    母後已無能為力。她們的計劃剛剛開始,命運就急不可待的將一切提前了。

    除了用婚姻為她鋪陳一條看著有個風光開始的路,其餘的什麽時候也無法預測。

    她望了望那把短刀,金刀刺目,刀身寒光閃閃。

    抽出的一瞬間,感到全身一涼。

    這嫁衣,除非我自願穿上,否則誰也不能勉強,哪怕要了我的命,也不屈從。

    她心底的想法無比堅定。

    小琪在外麵走了三遍,直到聽到裏麵喚她才急道:“主子,你可想好了。”

    “進來。”司馬清道。

    門推開,進來時,帶來一片陽光。

    司馬清宿醉三日,一直暈睡在暗室裏,這是第一見光。

    她眯了眯眼,側過頭,好半天才適應的慢慢將迴過來。

    四目相對,他被眼前豔華無雙的人震驚到了,一雙眼停留片刻,垂目思量了一會,似乎把她三日所思所想須臾間便看透。

    涼涼的目光看向她:“公主。”

    那一聲公主,將兩人硬生拉得很遠,遠到似乎就沒有見過,識過,更無那些片刻的交集。

    司馬清想過他會不會看到這身嫁衣時,心生悔念,或者出言歎息。

    她甚至想過,隻要他露出一星半點的不忍,不舍,不願,她便為了他留下,哪怕隻能默默無語的呆在一方草地,一座危城,一片亂世天下,有他足矣。

    但……他瀟灑無比的兩個字,恭敬如宮中的那些奴才一般。

    她怔了怔,男人的一時懦弱,女人的一生悲涼。

    “好看嗎?”司馬清理了一下衣襟,手指撫在繡花上,眼角折射出金焰般的光。

    拓跋城低頭認真看了看,誠肯的道:“公主穿什麽都好看。”

    他極少對司馬清有過什麽讚美之詞,這一句似乎是第一次。

    司馬清心中酸意泛起,仰頭看向殿外將眼中淚倒逼迴去:“指揮使大人,你穿什麽也是都好看的。”

    拓跋城墨黑的眼珠一閃。

    她繼續道:“蒲林的死,是你和劉曜安排的吧。我隻是一個誘餌對吧?”

    拓跋城側過身來,沉默片刻後道:“公主想多了。”

    司馬清目光冷靜的望著前方:“騙我這麽久,你以為我從不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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