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與身邊女婦人互望一眼後,又轉還正眼細細再看。

    似乎如看一團如雪白緞,卻硬要生挑出裏麵的黑絲來一般,拿眼在司馬清身上刮了三四迴,終於發現了什麽新色一樣的揚聲道:“喲,公主,您的衣服可是幾日沒有換了,汙成這樣還穿出來。”

    司馬清底頭一看,脖下的衣領,用象牙白亮絲錦鑲邊的,綴了些紅色、黃色的汁水,想來是跟拓跋城一起吃桃兒時,流下的,那位置剛好落在胸口之上,自己不仔細看看不到,別人一眼就能看到。

    想到拓跋城那時掃她時,總是眼神古怪得緊,原來皆是因為這個。

    她悻悻的向那人道:“恕清兒眼拙,不知這位夫人是哪個宮裏的,怎麽有空到北宮裏來了。”

    那人笑而不語,旁邊的小琪低聲向司馬清道:“是太傅的夫人王氏。”

    司馬清聽陳媽提過,在她未迴的這一年裏,中宮幾度廢後,立後,皆因分封的諸侯王領兵起事造反。

    個個都說是為了匡扶大晉的江山,要將賈後扶持的朝臣一一鏟除。

    可是真的打到了洛陽城下,卻個個又忙著爭王位,而如今的太傅,不是別人正是司馬越,眼前夫人便是琅琊王氏。

    “她一個流落民間的……小公主,怎麽及得養在宮裏的公主識體麵,還好皇上一直不管她,要不然要問皇後怎麽把女兒教得如此儀態不端。”旁邊的張夫人跟著幫腔道。

    羊獻容雖已複位,壓服宮內的妃嬪尚可,但在一眾掌有兵權的將軍夫人之中,並無多大的威儀。

    她眼中雖有慍色,但也隻轉瞬即逝,從容道:“小琪小嫿,公主的有衣食住行,向來是你們打理的,怎麽如此不小心,罰你們兩人今夜去掃先祖宗祠,好好學學規矩。”

    見皇後開了口,張夫人與王氏倒是會心一笑。

    王氏揚眉毛:“其實要說學規矩,這後宮裏的規矩的確是廢了多年。”

    張夫人:“前皇後幹涉內政,可是最壞規矩的一個。”

    旁邊的夫人聽了,皆不敢出聲,隻默默低頭。

    司馬清不解為何好端端的,她們要在羊獻容的麵前提那個賈南風。

    畢竟宮內那她是個禁忌。

    羊獻容皺眉道:“她是禍亂的根源,這事太傅早有定論,後宮當謹言慎行,方才不會行差踏錯。”

    “皇後說的是。”王氏轉過話道:“隻是公主出宮流連九流之地,不知是不是犯了皇家的大忌?”

    司馬清心一緊,脫口道:“你說誰呢?”

    王氏:“宮內能自由出入宮禁的,隻得一位公主,難得還有其他人不成?”

    司馬清笑道:“王夫人,你是如何知道我去了宮外?按說,母後知我去哪了才對,你可不是宮裏的娘娘。”

    王氏:“說來也巧,家中幾個不聽話的仆人跑了出去,管家一路追到了常春館外,不成想就瞧見公主從裏麵出來。”

    司馬清心中長歎,完了完了,連名兒都點出來,就算不是她所見,也是她的眼線所見。

    太傅的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不省油,母後就遭殃了。

    母後出事,劉曜也沒有好處。

    朝堂上司馬越與劉曜早就暗鬥多迴,現在已波及中宮。

    羊獻容別人不敢擅自動她,可她司馬清卻是掛著皇後之女的名頭。

    司馬清咬了咬唇,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羊獻容瞥了小琪一眼。

    小琪立即跪倒在地:“奴才該死,是劉……”不等她將後麵的說完,身邊的陳媽一個耳光子狠狠的打了下去。

    要說陳媽看著四十幾歲的容貌,出手卻疾如閃電,一掌下去後,見小琪委曲的雙淚直流,也不停手,第二掌又揮了下來,小琪不躲,身子被打得匍匐地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等到微微仰頭時,嘴角已微微腫脹,嘴角一動鮮血流出,指尖沾滿口中血水,看了幾眼中恐懼不敢再往下說,便撫在嘴上,嚶嚶的哭出聲來。

    這一下來得太快,眾人都蒙了。

    司馬清這才反應過來,小琪差點說出劉鵬的名字。

    宮內對劉曜與羊獻容的關係諱莫如深,可紙保不住火,瞞了司馬清,卻瞞不住太傅以及朝中上下。

    司馬清眼見陳媽還要打,上前擋道:“我宮裏的人,當由我管著,陳媽別打了。”

    陳媽立即跪下:“公主教訓得是,奴才剛才僭越了,當罰。”

    說著掄起手,便向著自己的臉上扇去。

    司馬清雖知道宮裏規矩大,但眼見跟自己相處的人,被王氏抬杠抬得下不了台,還要在他們麵前出醜挨打,心中頓時不忿。

    正欲阻攔,羊獻容伸手攔在她眼前,隻淡淡的道:“清兒,扶母後迴宮。”

    司馬清眼中噴火,聽到陳媽一聲一聲打在臉上的“劈啪”聲,怎麽也邁不開步子。

    羊獻容語氣加重道:“公主,你也要忤逆本宮嗎?”

    羊獻容眼中三分威儀三分無奈,餘下四分隱忍的看著前方的永安殿。

    她在乎皇後之位,司馬清卻不喜歡公主的身份。

    她冷冷迴視王氏一眼,手腕上被羊獻容抓得緊緊的,隻得道:“小琪去給我拿衣服,陳媽我餓了。”

    王氏見司馬清要隨皇後走,繼續道:“皇後,公主剛到及笄的年紀,出了這事,自是下人的不好。最可恨是那個領公主去那種地方的人,公主切不可跟那種人來往。”

    眾人麵前,羊獻容不好再護短道:“是誰領她去的,本宮自會查明,今日你們就散了吧。”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王氏:“皇後,不是我多嘴,公主將來是要嫁給王侯將軍為國出力的,那時可不比在宮裏,有您的庇護,還是在宮裏需多加管束的。”

    聽到“出嫁王侯”羊獻容的手從司馬清的腕上落下,眼底泛起冷冷光。

    司馬清已聽得極不是耐煩,迴身見她正好站定在之前她落下盒子的位置,心中微動。

    淺笑的打量了王氏一眼,隻看得王氏臉上生出狐疑之色,她才緩步走到她跟前:“夫人請移步。”

    王氏聽了退了半步。

    司馬清低首道:“夫人請再退一步。”

    王氏無奈,隻得又退一步。

    腳下多出一隻描金盒子,原來王氏剛才所立之處,正是馬車走後才騰出的位置。

    司馬清裝模作樣的叫了一聲:“呀,這什麽東西,好生稀奇,是哪位夫人帶進宮裏的?”

    她手在袖中抖了抖,直指地上一掌可握的小盒。

    眾人紛紛伸脖過來。

    張夫人的下人拾起,看了一眼,麵色突變,她忙將盒子送到張夫人麵前。

    張夫人皺眉掃了一眼,起初不以為意,直到看到上麵男女之圖,立即明白是各府裏藏於箱底不能拿出示人戲秘之類的東西。

    “這東西,這東西怎麽在宮裏?”她拿眼看向王氏。

    王氏此時也見了,倒是很沉穩的道:“自然是外人帶進來的。宮內斷無此物。”

    司馬清眼中笑意已顯,卻還很懂事的道:“夫人們平時在怎麽無聊的緊,沒事也隻會求神拜佛,哪裏會有這些,就是有也會藏著掖著,不讓人看到。不過這盒子怎麽看像是東海之物。”

    張夫人聽出司馬清意有所指,忙道:“怎麽會出自東海。”

    王氏接口:“這東西自是去了那些不幹淨地方的人,才會有的。”

    “夫人認得?”司馬清。

    “常春館的。”張夫人斬釘截鐵的道。

    “哦?常什麽……”司馬清又道,“可是長街上第十三家醫館,我記得叫常春堂,怎麽改名了。”

    張夫人:“常春館袁季玉之物。”

    眾人一聽,先是愣了片刻,隨後張夫人覺出有幾雙眼睛,已盯上了自己。

    而一直與她並肩作戰,對付司馬清的王氏,目光裏出閃過一絲局促。

    張夫人此時才恍惚明白什麽,剛才她一口一個認出了那盒子,如不是她的,那她也定是常春館裏袁季玉的熟人。

    她嚇得麵色慘白,似有百口說不清楚一般的道:“我真的看到她進了那地方。”

    司馬清一派天真的道:“你可是隨我一同進去的?”

    張夫人左右看了一眼,此時若不認下跟她一同進去,要問起盒子怎麽來的,豈不是招認她之前與袁季玉有私情。

    她不能改口之前所說,又要給自己下台,隻得硬聲道:“是。”

    五十步笑一百步。

    司馬清看也不看她,迴頭向羊獻容一笑:“母後,看來那地方並非隻有兒臣一人去過。”

    羊獻容將一切看在眼裏,隻淡淡道:“前方將士臣子們在辛勞支撐著大晉,夫人們在府裏操持家事,都是為國,今日之事到此為止。”

    張夫人得了台階趕緊下,不再說話。

    眾人見風使舵很快,不說話便各自安好,無人再肯為王氏做出頭鳥。

    ……

    永安殿內。

    司馬清邁著輕鬆的步子,跟在羊獻容的身後。

    宮人們將大殿的門關上,頓時光線暗淡下來。

    司馬清心中隱隱不安。

    “說,你們今日去了哪裏?”陳媽揚手一劈,沉寂的殿內響起驚心的聲音。

    “唉呀!別打了。”

    小琪抱著雙肩,跪在地上疼得直叫。

    剛進來的小嫿跟她滾作一團,四下劈頭蓋臉的鎮尺,跟著她們的身影在殿內飛起。

    羊獻容端坐在榻上,一言不發的看著。

    持著鎮尺的陳媽,高高舉起,又重重的落下,每一下都打在她們的背上,又準又狠。

    司馬清高唿:“陳媽,別打了!”

    羊獻容沉聲道:“再重打二十。”

    司馬清央求:“母後,別打了!”

    羊獻容冷聲道:“將當值的一並杖責二十。”

    司馬清暴跳:“要打,打我!”

    羊獻容側目:“你多求一次,他們就加罰一次,你敢為這群奴才掉一滴淚,我便讓他們到地下去跟阿沁做伴。”

    “母後……”司馬清一怔。

    司馬清連番求饒,可羊獻容鐵了心一般,沒有絲毫動搖。

    陳媽手中的尺也一下一下甩在小琪與小嫿的背上,每打一次,都如同在堅定拒絕她的請求。

    而殿外,私放他們出宮的當值內侍、侍衛、連同羊仲武全都在一一領罰。

    “別打了,我求求你別打了。”

    “不是我放的,是劉……”

    不說還好,說了後麵打得更重。

    一時間板子打在肉上的聲音,與吃疼的唿叫聲不絕於耳。

    而司馬清跪在祖宗的牌位前,聽了一夜,也跪就一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臨海公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望樓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望樓蘭並收藏臨海公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