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旬,經過一係列緊鑼密鼓的準備後,禹州大興河工。


    二月二十二正式動工這一天,密密麻麻的人群從河邊一直排到了大壩下,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虔誠。


    興河工之前,先要祭河。


    黃河祭祀始於夏商,盛於隋唐,到了大周,河患頻發,官方和民間對於河神的敬畏和崇拜愈發深厚。


    沿河兩岸隨處可見供奉河神的廟宇,朝廷還對河神封官封爵,命地方官年年祭祀。


    禹州自然也不會例外。


    此時此刻,密縣城外三十裏的河岸邊,一名老河工正赤著上身、頭戴柳條圈,手捧信香,帶著數千名民役,麵朝大河以最隆重的大牢之禮祭祀河伯。


    衛辰不信鬼神,但心中始終對自然存有一份敬畏,因此他並沒有嘲笑這些河工的愚昧與無知,而是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著眼前這一幕的發生。


    祭河儀式完成後,衛辰來到河邊,與河工共行奠基之儀,並召集眾人訓話。


    這一係列走過場的儀式,衛辰在科考過程中經曆了太多,當時他常常對此感到不滿,認為這些都是沒有意義的繁文縟節。


    可今天迴過頭去看,卻有些與以前截然不同的觀點。


    唯有慎始,方能敬終。


    行大事前,必須通過一係列形式塑造出莊重的儀式感,如此才能讓人從內心深處認真對待此事。


    】


    當知州衛辰親手將一鍬土鏟入小車內,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歡唿和掌聲,眾河工按照事先的安排拿起工具走上堤壩,掄起膀子埋頭苦幹。


    至此,天佑七年的“禹州河防改造工程”終於在一聲聲嘹亮的號子聲中正式動工。


    衛辰帶著趙策英和顧廷燁等人以及一眾密縣官員,來到了河灘上巡視。


    從廣闊的河灘上放眼望去,但見數千名光著上身的漢子正熱火朝天地在堤邊幹活,陽光將他們古銅色的肌膚照得發亮,透露出一股陽剛之美,場麵蔚為壯觀。


    而就在衛辰幾人不遠處,八名漢子正圍在一起“行硪”。


    所謂的硪,通常是一塊圓形的大石頭或者鐵質的餅狀物,重量在幾十斤到百餘斤不等,周圍係著若幹根繩子。


    而行硪,則是打夯的一種形式,廣泛使用於黃河中下遊地區,主要用於修堤築壩的時候夯實地基。


    其原理就是眾人協同操作,將石硪提起離開地麵,上升到一定高度後再放下,利用石硪自身的重力和人的牽引力平穩落地,將虛土夯實。


    行硪講究的就是一個團結協作,彼此之間的配合極為重要,是硪打不打得好的關鍵,因為每次行硪前,都有領唱人慢唱指揮,眾人跟著應號。


    衛辰自小生長在江南,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黃河岸邊行硪唱號的場景。


    隻見圍著石硪的八名漢子各自彎腰曲背,雙手緊緊抓住繩索,而後負責領唱的號頭開口高聲唱道:“高高山上一座樓!姐妹三人比梳頭!”


    眾人跟著齊唱:“吆吆嗨!”


    一邊唱,一邊合力將石硪高高拋起,石硪在半空中停滯片刻,然後重重砸實在夯土裏,發出轟地一聲巨響,震起一片塵土。


    “老大梳個盤龍須,老二梳個舞鳳樓!”


    “吆吆嗨!”


    “剩下小三沒啥梳,梳個獅子滾繡球!


    “吆吆嗨!”


    “繡球滾到東海洋,擋住黃河不讓流!”


    “吆吆嗨!”


    ……


    行硪號子時而豪邁,時而詼諧,時而莊重,時而活潑,八名漢子袒胸露背,青筋暴起,喊聲震天,動人心魄。


    鏗鏘有力的硪工號子伴著滿地煙塵,與滾滾黃河水一道,緩緩飄向天際。


    石硪每一下落地,在一旁駐足觀看的衛辰就覺得自己的心也被震撼了一下,久久難以平靜。


    多難興邦,殷憂啟聖。


    黃河泛濫成災,給兩岸百姓帶來了難以盡數的苦難,但苦難並不能打倒他們,反而鑄造了他們苦中作樂、堅韌不拔的靈魂品格。


    衛辰望著這群臉上洋溢著笑容的硪工,對他們的敬佩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更堅定了要替禹州百姓修好這座大堤的信念。


    隻不過,河防雖然看起來簡單,但實際上內裏專業性很強,別看衛辰說起治河之策時滔滔不絕,但其實也就是提出一個大的戰略方針,真到堤壩上去實地操作,衛辰肯定是兩眼一抹黑。


    因此,衛辰早就放權,將修堤之事盡數交給那些經驗豐富的老河工。


    至於衛辰自己工作的重點,則是替這幾千號民役做好後勤工作,保證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輸送到築堤工地上。


    在遍地取土行硪之聲的河灘上巡視了一圈,日頭已高高掛起,衛辰迴頭問密縣知縣孫卓:“河工們中午的吃食預備好了麽?”


    這修堤築壩,要幹的都是繁重的體力活,辛苦比耕田種地更甚,吃不飽可不行。


    因此,衛辰早就吩咐下去,修河民役的飯食,都是按照一日三餐的標準供應。


    大周普通的百姓家裏,一般都是一日兩餐,衛辰給修堤的民役提供一日三餐,已經算是業界良心了,因此,不少無田之戶聽聞消息都爭相報名前來修河。


    為了保證民役們有力氣幹活,州衙庫房裏銀子撥下去不少,就是不知道密縣這裏辦事的官員拿出來的飯食成色怎麽樣,衛辰對此也是格外關心。


    聽到衛辰發問,孫卓戰戰兢兢地答道:“迴大人,早就預備好了。一人一個黑麵蒸饃,兩個黑麵烤餅。”


    衛辰聞言點了點頭。


    所謂黑麵,就是粗加工的糧食,口感當然遠遠比不上白麵,但隻要能足量地供應,就已經勝過大部分百姓日常的吃食了。


    這時,已經有幾十名農婦提著沉甸甸的籮筐來到河灘上,籮筐裏裝的正是小山一般堆著的蒸饃烤餅。


    衛辰走到一個農婦麵前,從她身旁的籮筐中取出一塊烤餅,掰下一小塊塞進了嘴裏。


    這烤餅用料確實紮實,但卻硬得好像石頭一般,又幹又澀,讓人難以下咽,衛辰隻吃了一小塊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瞥見旁邊有裝湯的木桶,當下就拿起馬勺給自己舀了一碗熱湯,將烤餅放在湯裏泡軟才覺得好入口一些,咀嚼過後細細品味,還有一絲屬於穀物的香甜。


    在周圍一眾官員屬吏驚詫的目光下,衛辰就著湯水一點一點地吃完了一個蒸饃,兩個烤餅,這正是先前孫卓所說一名民役的午飯份額。


    末了,衛辰拍了拍鼓起來的肚皮,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對孫卓道:“日後堤上的飯食,一模一樣地送一份到本官那裏。記住,是一模一樣。”


    孫卓對上衛辰深沉的目光,不由心頭一跳,忙躬身領命道:“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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